“怎么了?”夫人问道。

    我惊慌道:“我的背袋,我的背袋不见了——我把大人的卵玉放在背袋里,明明记得背在身上的啊——”

    夫人笑道:“飞——姑娘说得是这块月光吧?”她好像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称谓不对,马上将“飞儿”换成了“姑娘”。

    她从上官衍的枕下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布袋,轻轻一拉上面系紧的拉带,露出了一片清冷的白色。

    我松了口气,道:“没丢就好,我还以为匆乱中我遗失了,吓我一跳。”

    夫人很快将卵玉收了起来,重新塞回到上官衍枕下,那卵玉如此漂亮清丽,正常人都会想在手间把玩一会儿,可是她却像是一刻都不想在手上多拿似的马上放了回去,这种生硬的举动,让我觉得不太像她该有的。

    我奇怪地看着夫人笑中带悲的表情,这上官衍珍之如宝的东西,却像是令她很忌讳。

    “月光卵玉,恒光不败,冷于烛火,暗于明珠,的确价值连城,衍儿自得到它的那天起便与它形影不离,有一次礼儿与他玩笑逗乐,将月光藏在匣中置于池塘让他去找,他知道后竟不顾一切地投池去捡,结果染了风寒,卧床数月。自此以后,家中再无人动这块月光,这月光对他来说是无价尚宝,对我们来说,却更像个诅咒——”

    这块卵玉对上官衍来说,果真这么重要么?我还以为他只是带在身边当个不用点火的小灯笼,夜黑时照明用用的。

    夫人又轻抚了抚上官衍的脸庞,无奈道:“—若是衍儿醒来找不到,定会十分焦急,所以在给姑娘换置衣裳时,我便先收起放好,忘记支会姑娘,害姑娘担心了。”

    我摇手道:“没有,我就是怕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丢了,怎么赔都不知道。”

    夫人笑了:“这月光,也并非无值之宝,不过一块发光的石头儿而已。我有时候经常在想,若是我能狠狠心就好了,毁了这月光,也断了他念想。”

    “且不知道这卵玉是不是独一无二,不过我倒是听大人说过,说这月光是一位故人所赠,是——是什么情谊之鉴来着,送他这块卵玉的人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心意不可废嘛。”

    夫人微挑了挑眉,道:“哦?衍儿会与姑娘说这些么?”

    我摆手道:“没有,只是一次正好见到这卵玉,我又是个好奇之人,便多问了几句。”

    夫人轻抬起眼,微向我靠了靠,道:“姑娘夜冒奔走为衍儿送伞,衍儿又会解氅为姑娘避寒,你们交情定然不错吧?”

    我一愣,心突然跳得很快,道:“没——没有,大人曾帮过家中许多事情,这次又是因为我们留他在家中吃饭才会赶上雨时,于情于理都是要送伞的,大人为我披衣,也是因为他心地善良,要还报我送伞之情,才会……才会……”

    夫人笑了,笑得迷藏深深,令我不敢再多作解释。

    她轻轻拉过我的手,摸了摸我指上的绣茧,轻皱了个眉头,轻声道:“衍儿身为巡政史,南地北庭的到处巡政清案,每个地方他都呆不久,长则三月,短则半月,为娘的总是希望他能早日安定下来,找个持家温柔的女子为他倚门点烛,可是每每我要与他提及此事,他总是巧然避开,不愿提及。但人海茫茫,天涯苍苍,总不能独自走到地老天荒吧,你说是不是?”

    我点头道:“恩,的确是,上官大人人品本事都是一等,来镇上没多久就有好些人打听过了,只知道他未娶,却不知是什么原因。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先前有过一桩婚约,只不过倒了——”

    夫人的笑容马上凝固了,道:“他与你说的么?”

    我摇了摇头:“算不上是跟我说的——”

    夫人收回了手,双手紧握,似乎在强忍着什么,悲伤道:“这都怪我。”

    我看着她:“大人说,他从没怪过夫人,在西坡晕倒时,我听他一直在梦呓,我不知道他在说哪件事,总之他说他没有怪过夫人您,想必你们说的是同件事吧?”

    夫人轻扁了扁嘴,看样子是想哭的样子,咬了咬唇,道:“他真的这么说么?”

    我点点头,这夫人虽然年长我很多,却温柔软弱得像个小姑娘一样需要人保护心疼:“真的啊,他还说对不起,让夫人您担心了,他从来都没有怪过您,只是在怪自己而已。”

    夫人喃声道:“衍儿,真是个傻孩子……”垂眼间,已有泪珠滚下。

    我低下头,装作没有看见,心下却有些慌,若是上官衍醒来,看到我把他这温柔娇弱的娘亲给弄哭了,该是要心疼极了吧。

    一直不吭声的芙叶体贴地递过巾帕,让夫人擦了擦泪。

    夫人道:“衍儿说的婚约的事情,姑娘知道有多少呢?”

    我摇头道:“大人未并细说,只说很遗憾未能与那样的姑娘共白头。哎,我总是觉得大人有许多忧心事,却放在心头不开口……”

    夫人笑了笑,那笑中充满了自嘲与无奈:“以前在家中时,他与礼儿感情要好,尚会与礼儿说说,自分别后,他应也再无人可说了吧。”

    我想着,这桩婚事因何倒掉不知道,只知道这两人心中,应该有都痴恋的怨吧,而这种怨在夫人看来,就是无声的责怪。

    “十年了,也快十一年了,一件有意促成的好事,无心的变成了一种无法消退的伤害。那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我皱起了眉,灾难?

    “很多时候我都忍不住问自己,是要一个健康却不能在身边的能干的巡政使儿子,还是一个病弱在榻却能贴心家常的小儿子,但是没有答案,我不能自私地将孩子留在身边,但又无法控制偶尔发生的贪念,尤其看着别人孩儿承欢膝下,自己却只能凭鸿雁寄思一样。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我甚至不知道,哪个衍儿会更加快乐。如果时光倒流,我宁愿我们一无所有,但我们却能拥有彼此……”

    夫人满眶眼泪,温柔地抚着上官衍紧皱的眉头。

    但是有时候,能拥有彼此,听起来是个再简单不过的愿望,但事实上又是多么的奢侈,谁会愿意放弃一切人生际遇,与你一生形影不离呢?

    我怔怔看着他们,想起郑珠宝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是不是所有不快乐的人,都希望时光倒流,回到最令她念念不忘的那段时光呢?但是回去了是不是就真的会快乐起来呢?

    那我呢?如果时光真的能倒流,我会想要抛弃现在的一切,义无反顾地回去吗?

    我看着他们不禁红了眼眶,我很羡慕上官衍,羡慕他能拥有母亲这样真实毫不掩饰的关怀,多少次我也昏睡不醒,多希望每次开眼能看到父亲担忧的皱眉和母亲心疼的眼泪,但是没有,我有的是夏夏哭肿的眼睛,和一声一声沙哑的“飞姐”,但是现在这对我来说,已经够了。人若贪心,就会失去更多。

    “大人少时,身体不好么?”我咽下将要流出的泪水,扯开心事问道。

    夫人点了点头,飞快地轻手弹去落下的泪:“只怪我怀他时害了病,衍儿才会一出生就孱弱多病,那寒疾每每病发,他就会全身冰冷彻骨,那种冷到骨头的痛楚为娘的一分一毫都无法为他分担,不管盖多少棉被都不能让他暖和一点,不论起多少暖炉都缓解不了他的发抖。大江南北,我们遍寻名医无果,衍儿长年卧床在房,不见天日,他曾经跟我说过,最想痛快地吹一吹似剪的春风,最想在风里快乐的迎风奔跑,只是这么简单的愿望,我都无法满足……”

    是啊,好多你习以为常不屑一顾的与生俱来,却是别人一直期望得到的奢侈念头。

    “因为他一出生就这样,习惯安静温暖,所以也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家中兄长也十分照顾,他也从未凄艾过什么,相反他很懂得为人着想,待人处事都很得体,尽量想要大家都开开心心,除了性子软弱了些,其他都很好。”

    我飞快点头,没有人比我更能理解这些,我不也是自小体弱多病,性子才这样一软再软么?韩三笑总是嫌我是个软蛋,宋令箭肯定经常觉得我没药救,夏夏也总为我抱不平,说我太容易被人欺负,但是你若是经常卧病在床,有气生不出,有怒发不了,哪还会有那么多尖锐的脾气在呢?

    “夫人,我能不能问一问,那桩婚事,为什么会倒了?”我真的很想知道,很想知道。

    夫人嘴角发颤,已在无声垂泪。

    “有一年,我们为他寻得隐世名医,他的病果真有了起色。为了留住那高人为衍儿拔除病根,我们也尽已可能地为高人分忧解劳,为成两家之好,那高人家中有一适龄女儿,刚好与衍儿可成婚定。于是我们为两人定下婚约,待衍儿身体稳定时再成秦晋之好。”

    我点着头,心里莫名有点酸:“这样的确好,那姑娘,一定也是不得了的人物吧?”

    夫人没有答话,接着说道:“这本是件喜事,原以为很快可以将婚期定下,没想到那姑娘却极力反对,她本是性格刚烈之人,与家中抗争无果,她竟自己千里迢迢地找到了我们,当着衍儿的面拒绝了这门婚事,回到家中还与家人割发断义,烧毁自住庄院,一去不返。”

    我瞪大眼睛。

    我一直以为是那姑娘家中倒的婚,没想到竟然是她自己不愿嫁给上官衍,婚姻之事不是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姑娘也真是胆大,竟然割发断义离家出走也不愿承了这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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