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柏道:“现在夫人在外,老爷强令要多加保护,不得有任何闪失。这段时间,公子嘱托属下办的事情,可能要搁置了。”

    上官礼苦笑道:“无论如何,尽宗叔的本职才最是重要。”

    宗柏却突然叹了口气,若有似无道:“近几年夫人身体大不如从前,若不是她执意要与黄仕郎南下,老爷又怕她闷坏了身子,才提心吊胆地让她出来。府中三子,却无一子在旁。虽然有大少奶奶与忆小姐在侧,但始终不如你们三位公子亲——大公子与公子两人还好,偶有书信寄回,但二公子——二公子出游十年,音讯几乎全无。古语有云,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夫人表面上从不怪责思念,但又怎会不挂心呢。”

    上官礼笑不出来了,黯然道:“宗叔所言甚是。云娘她身体无大碍吧?”

    “夫人她——”宗柏突然闭上了嘴,抬头看着上官礼。

    “怎么?很不好么?”上官衍面露忧色。

    宗柏退后几步,惊慌道:“你——你不是公子——”

    上官礼一笑:“宗叔何出此言哪?”

    宗柏的语气马上变得冰冷酷厉,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了破绽,怒道:“你是谁?”

    上官礼笑道:“我是你们家公子呀,宗叔竟多此一问。”

    宗柏仍旧盯着上官礼,上官礼笑着扯了扯自己的脸,再脆生生拍了几下,道:“我这脸可是货真价实,宗叔还需要进一步鉴定么?”

    宗柏突然想起什么般:“你——你是——你是二公子?”

    上官礼点头笑着。

    “你——你真的是二公子?上官礼?!”

    上官礼双手一摊,笑道:“那你说,我是不是你家公子呢?”

    宗柏尴尬至极,微躬下身,拜礼道:“宗柏——宗柏拜见二公子。”

    “哈哈哈,免礼免礼,宗叔折煞我了。”上官礼潇洒一个抬手,将宗柏扶了起来。

    宗柏道:“方才宗柏只是——只是——”

    “我知道,宗叔是实话实说嘛。我没来得及表明身份,害宗叔认错了人,看来刚才嘱托的这番话,宗叔要再向衍弟说一次了——我带你去见衍弟,顺便路上与你说说这番巧合。”

    宗柏点了点头,两人向巷另处走去。

    脚步声一下就消失了,燕错松开了我胳臂,走出了小口,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我马上问道:“燕错,你能听见了?”

    燕错没理我,仍旧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

    是没有听见?还是懒得理我?这燕错,比宋令箭还难让人接近。

    过了一会儿,燕错转过身,冷冷瞪着我:“刚才背对着的男人都说了什么?”

    我一愣:“啊?”

    他眼里马上闪过怒气,也许觉得我在嘲笑他的失聪双耳——原来他还是听不见。

    我的心中竟闪过一丝欣慰,燕错有病的话我当然希望他早点好,但我不愿他连病都是骗我的,我回答道:“我记得不多,好像是上官衍拖他查些事情,至于是什么事情没说清楚,只说了个结果,基本上都没有查到。”

    燕错抱着双臂,沉声道:“他们都是朝堂中人,官居要职,全集在这里,必有所图。”

    我忍不住笑了,这比我小了半圈的弟弟,总是这么疑神疑鬼:“能有什么意图呀,他们是上官大人家中的人,来探望探望他也是应该呀。”

    燕错横了我一眼,道:“妇人之见,你懂什么?!”

    我讪讪闭上了嘴,这镇里镇外的,也就燕错会这么凶神恶煞对我说话。

    “对了,你怎么知道还有别人?我明明没听见脚步声啊?”我很好奇。

    燕错瞪着我,道:“习武之人自然会有你们听不见的声息,我虽然聋,也比你这瞎子警觉得多。”

    “哦……”

    他打量了我几眼,不可置否道:“我正要回去,你将那男人刚才说的话说给我听。”

    这还真考验我,我听得稀里糊涂的,一转身我就忘了一大半,但是我不敢拒绝,怕他觉得我笨,又怕他不屑地走开。所以我假装很乐意地点头答应了,疯狂回忆着刚才那个棕柏说的话。

    我按自己理解的将话说给燕错听,他因为要分辨唇形,所以一直很认真地盯着我,时而轻皱眉头思考一下,时而又微微点头,我知道他在将我的话与与刚才上官礼的话对上号,但我还是觉得这是一种良好的聊天态度。

    我看着不禁走了神,燕错的确跟爹长得很像,也许再过几年,骨骼体貌会更加的像,他五官比爹微柔和,有叶心的影子,燕错,那些痛苦的日子都已经离去,只要有我在的一天,我不会再让你受到流漓之苦,只要你愿意留下来。

    “燕错,对不起。”我停了下来,感觉眼睛发涩。

    燕错皱了皱眉,刚才那平静安详的表面马上又变回了冷淡,他狐疑地看着我,问:“你什么意思?”

    “对不起,我误会了爹,也误会了你娘。你说得对,你娘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值得更好的生活。我爹纵有万般苦衷,始终辜负了你娘。我代我爹,向你还有你娘,说声对不起……”说罢我拉着燕错,深深向他躹了一躬。

    燕错握紧拳头,紧得上面的筋骨都暴突出来。

    “我承认,我没有你们想像得那么好,我恨过我爹,也怨过你娘,以为自己才是不幸的那个。我错了,为我的无知——我不奢求我们能像普通姐弟那样,我只希望你能留下来,给我机会补偿,给我机会代我爹向你偿还,好吗?”

    燕错浓眉倒竖,瞪着我道:“刚才在外偷听的,是你吧?”

    我咬唇点了点头。

    燕错冷笑:“你只不过是个不会武功的病弱之人,怎么可能避过韩宋两人的警觉在外偷听——我以为是我看错了——原来你果真没有我想像得那么简单!”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宋令箭是个很敏锐的人,她的确好像没有发现我在,可能是夜声暗中使了法术,但我不能供出夜声,只得道:“……我……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碰巧在了那边……”

    但是这点触怒了燕错,他咬牙挥开我道:“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你也别以为我现在还留在这里是因为我原谅了你们——我只是在等黑俊,在等着把这个引起一切事端的最魁祸首抓到而已!”

    我紧紧拉着燕错,害怕一眨眼他就任性暴走:“不要——黑叔叔就算做过什么,也都已经在受苦了——报仇不会让一切变好,只会让你陷入不复之地……燕错,你听我一句话,别再执着了。”

    燕错怒瞪着我:“不执着?因为死的那个人不是你娘!不是含辛茹苦将你带大的亲人!偿还?你怎么偿还?我娘的命谁还偿还?把你娘的命赔给我吗?!”

    我愣了愣,燕错将他娘的死也怪责在了我们身上么?会不会太盲目了?

    燕错突然流泪了,刚毅的脸上,眼泪像灵魂的凋零,清清楚楚地滑过:“你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么?她死得那么孤独,也许在最后都在期待着那个心不在她身上的男人回来,但是她等到尸骨都寒了他才回来,她做错了什么?!她为什么要承担别人犯下的错误?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那样结束自己的生命,为什么?!”

    我瞪大了眼睛——

    叶心,燕错的娘,是自杀的?!

    “你——你娘她——”

    “是,她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她选择了毁灭自己——那么多痛苦的日子她都熬下来了,忍着眼泪,假装逃避,笑着面对,直到无处可逃。那封信——那些话他想要写给你们的话,将她所有的希望和自以为是的假像都毁灭了——她本答应说要给我熬锅好粥,本会在酉时分毫不差地送来,可是她却食言了,她用切药的药刀划开自己的两腕,独自在房中流血等死——我娘她,死得好冷,她的血她的心,都彻底地冷了,而她死的时候两个用生命去保护的人却都不在身边……”燕错的声音很温柔,那个他想要用一生去保护的母亲,生怕自己的一句妄言就会触到她灵魂的安息。

    我全身发抖……

    “卖金线的女人做得对,我居然没有想到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那封信夺走了我娘的一切,我也应该用那封信毁了你们,可惜那几封满是毒药的信还没有到你手上就被截住了——燕飞,这么多人想你死,你为什么不死?你的平安快乐,是由多少人的血泪痛苦换来的?为什么你瞎了能复明,我却要当一辈子的聋子,是不是我们欠你的还不够还,还要这辈子像诅咒缠身一样的要跟你牵扯!”

    我慌然流泪,不是因为燕错的怒斥与诅咒,而是因为叶心的死,我一直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自杀更软弱的事,一个人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以死和家人的悲痛来逃避一切……

    叶心,那么多的痛苦你都笑着应对,是什么让你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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