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力地靠在墙上,本来我应该伤心难过,但此时我心里竟然很平静,甚至有些释怀:“大娘,您放心吧,我真的不怨我爹,就像您说的,他已将一切都给了我们,他也有权力去追寻自己的幸福,若是让我用他的幸福自由来换愁眉的陪伴,我宁愿他离开。我曾以为他抛妻弃子,燕错的到来摧毁了所有我对他的期盼与信任,但这种想法真的好折磨我,经您刚才那样说来,一切都似乎合情理了,我知道你们怕我多问爹的事情而不敢跟我提起太多往事,现在我听到那些我回忆不起来的细节,爹抱着我笑的样子,爹尽其可能疼爱我的用心,我感受得很真实,虽然我们相处只有六年,但我得的父爱,从不比其他人从相处半生的父亲身上得来的少——”

    我抬头看着巷上天,眼泪却止不住滑下,这镇上的一砖一瓦都有我爹用心过的痕迹,这里细致的巷凳,这里整齐的街道,都有我爹经过的回忆。我仿佛看到爹在苍穹的某处看着我,他虽然早就离我而去,但他的荫护从来就没有消失过,他为镇上人所做的一切,他们都用心地报答在我身上,所以他离开后的这么多年,我仍旧像是家族中受宠的小女儿,被保护得那么细致婉转。

    蔡大娘潸然泪下,紧紧搂着我的肩膀道:“孩子,你能这样想就好了……”

    “我不知道娘为什么会这样,但我知道,她对爹的心也一直没有变,所有的人都以为爹背弃了她,可是她一直很执着地相信爹所做的都有原因,她对爹无条件的信任让我无颜以对——大娘,您知道为什么吗?”

    蔡大娘抹着眼泪,哭得与我一样伤心:“没有人知道,所以好多人都觉得是你娘的责任,你爹是个多好的人,是你娘自己将他推远的。”

    娘的心里也一直有爹,但是为什么要疏远我们?我上次听过她与秦正短暂的对话,他们提过娘有病——娘有什么病?难道是怀我时落下的?

    “大娘,我娘她到底是什么病?您不是觉得不对劲,想让我爹给她找大夫么?她到底怎么了?”

    蔡大娘抹着泪,想了想,道:“说不上来,就感觉很奇怪吧,明明有时候聊得好好的,一个转头,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好像——好像一觉刚睡醒,不知道自己在哪在干什么一样——这个情况在怀你五个月的时候开始出现,后来就越来越多,让我觉得很别扭。”

    娘到底怎么了?

    “有件事,我一直没跟别人说。你娘怀你差不多七个月的时候,有一次,大半夜吧,我跟你大叔往你家送刚剔出来的腿骨熬汤,我听到你爹跟你娘在院中争吵,你娘在哭,相处这么久,我从没见她哭过,因为你爹已经将天下所有女人希望的幸福都给了她,她也一直像所有幸福的女人那样总是笑容满面。她哭得很伤心,她说自己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再也不想让你爹过这样的生活,你爹一直在劝她,很温柔,很有耐心,他说是因为他的自私害了你娘,如果一切能回到从前,他宁愿你娘没有腹中孩子……我跟你大叔都没听明白,但这毕竟是你爹娘夫妻俩的事,我以为这只是普通的吵架拌嘴,以前我怀着柱子的时候觉得辛苦,也经常哭着把气撒在你大叔身上,但是后来想来,总觉得好像是真的有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不然你爹不会这样任之发展,不会这样让你娘这么孤僻避世的。”

    难道,娘的改变,才是一切痛苦的来源吗?否则我们,仍旧会是幸福快乐的一家,爹他不会流离在外,不会有燕错的残缺,不会有他娘的早逝,一切,都会不一样。

    “大娘,为什么您突然愿意坦白以前的事情?刚才我听到您提起了黑叔叔,燕错也提过,是不是——是不是黑叔叔他回来了?”我细细咬出自己的猜测,一个消失多年的人突然有了消息,有可能是好消息,也有可能是坏消息,但愿黑叔叔是平安回来了。

    蔡大娘叹了口气,道:“他为什么还要回来,真相对于你们来说就这么重要么?韩三笑和宋令箭没日没夜地查这件事情,我与你大叔自从他出现后没有一天是睡得安稳——”

    我猛地站了起来,瞪大双眼道:“大娘,黑叔叔回来了?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们都瞒着我?!”

    蔡大娘拉着我道:“你旧病复发,双眼又有瘅疾,就算跟你说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让你更难受么?况且黑俊的状态很差,还是那样疯疯癫癫,我们也怕他伤到你。”

    “不行,我要去看他!”我转身要走。

    蔡大娘紧紧拉着我道:“别去,你别去——我已经违背了大家约好的承诺,将以前的事情告诉了你们,宋令箭强调过,黑俊回来的事情谁也不能擅自跟你提起,怕影响到你的病情——飞儿,你就当帮帮大娘,当不知道好么?黑俊好好的在家里,我们会看好他,时机成熟了你会见到他的。”

    我举棋不定,烦躁不安,又是大家伙一个鼻孔出气地瞒这瞒那:“时间成熟?什么时候才算时机成熟啊?”

    蔡大娘道:“总之是时候了他们就会告诉你的。飞儿,你眼睛好了大娘真的很高兴,大娘不想变成一个罪人,好么?”

    我看着蔡大娘悲伤的表情,想起大早燕错与海漂讲的话,才明白过来海漂那句“为什么连他也要伤害”是怎么回事了——如果黑叔叔回到了这里,那么燕错心里的仇恨就有了目标了,早上韩三笑与他起过争执,可能也是因为这个。

    “燕错是不是去找过黑叔叔?”我盯着蔡大娘。

    蔡大娘的表情明显一僵,回避着我的注视,摇了摇头,正要回答,我抢过话题道:“我知道他肯定去找过黑叔叔,而且还做了很不好的事情——我可以假装对一切都不知道,但您总不能真让我当个睁眼瞎吧?”

    蔡大娘道:“也罢,那你要答应我,千万不要黑俊的事,也别让别人知道你知道他回来了——否则,你大娘我无法再在镇上立足了。”

    我急切地点头:“我保证。”

    “其实我们也不知道黑俊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莫名其妙的有一天,我们听到对院有人在大喊,黑俊的院子自从他被衙门流放后一直没人住,突然有了人声我们一时也没适应过来,认真听了好一会,那叫声断断续续,的确是从对院传来的。你大叔有黑俊家的钥匙,平时逢年过节的我都会进打扫一番,我们拿了钥匙推门一看——两人都被吓了一跳,黑俊院中的横梁上正吊挂着一个男人,脸上全是血,脖子悬在绳结之中,眼睛如铃,两腿在半空中蹬弹着差点没断气,我们也没认出那人是谁,敢情先救下再说。救下来一看才发现是黑俊,当时我们也愣了,这么多年没出现,都当他已经死在外面了,自己不声不响地回来了,还莫名其妙在自家院子里上吊——”

    “上吊?黑叔叔为什么要上吊?”

    “我们也不知道啊,但是当时的确只有他一个人在院子里,院门锁得好好的,而且他醒过来就在那儿喊,说是大哥来索命了——他以前一直叫你爹大哥——而且我们救下他时,他嘴里捣着一块差牌,是你爹的差牌——”

    “我爹的差牌?我爹的差牌不是我爹随身携带,十六年前就失踪了么?怎么会出现在黑叔叔的嘴里?”

    蔡大娘道:“所以韩三笑与宋令箭才将事情怀疑到了燕错身上,唯一有可能拿着你爹差牌的人就是燕错,他们马上开始怀疑燕错在为你爹申张着什么,我们很害怕,害怕他们会查出这十六年我们一直在隐瞒的事情,你爹若是真与云兰私奔,黑俊恨他也是正常,他要用自己的死来揭发你爹失踪的事实,他要与我们所有的人对抗——宋令箭又懂得医术,若是她治好了黑俊的疯病,当年的事情就再也瞒不住了,这么多年了,你爹也已经不在人世,何必要再挖出这些没有意义的旧伤疤来让尚在人世的人痛呢?我也想这样跟宋令箭说,但是她根本就不听,我知道,她在为你寻找公道,可能这就是天意吧。”

    我沉默了,我没有想到,我苦心打听了这么多年的黑叔叔,要用自己的死来控诉我爹与那寡妇的背叛,但是——我爹为什么要在噩梦之中大叫黑叔叔的名字,燕错也认定黑叔叔曾经一定做过什么事才令爹耿耿于怀,所以黑叔叔一出现他就要找他的麻烦,难道我爹的差牌真的是燕错塞进黑叔叔嘴里的?难道,也是他将黑叔叔吊起来差点害死他的?照他们的说法,明明是爹辜负了黑叔叔的信任,怎么最后又变成爹怀恨了黑叔叔呢?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娘,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大概有三天了吧,那天早上我还在市上看到你,你跟韩三笑还有宋令箭在举杯楼吃早点,那时我还为你高兴呢,没想到那个傍晚就发生了这件事。”

    那天?我想了下,那天我们吃饭早饭,宋令箭先于我被郑夫人请到了郑府为郑珠宝看病,后来我也与夜声一起去了。那天晚上我从郑府回来的时候碰到上官衍,上官衍送我回府,然后,我们在院子里碰到刚从外面翻墙回来的燕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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