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将左耳轻轻盖上,想像着就此一只耳朵失去听觉的感受,想像去体会燕错的感觉,捂着这只耳朵听不到风声,听不到笑声,而听得到的那一只,似乎也变得朦胧了,我马上拿开了手,生怕听不到别的动静了——只是这一小会我已经受不了,何况是燕错呢——

    难怪燕错总是对别人的动向总是非常敏感,也总是非常在意别人的窃窃私语——

    我再细细回想着,回想着我能看见时燕错的一些举动,很少,我们相处的时间很少,能真正说几句话的时间更少,但的确有几次,我记得他跟我们说话的时候,都不动声色地转个方向,要用右侧对着我们,我当时还注意了一下他的右脸,棱角分明,总是深琐眉头,咬紧牙关——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会有这样举动,而宋令箭却早就注意到了。

    姜面已经煮好,我去熄了火,捂了热炭好保暖,还特意找了几个鸡蛋,一会儿可以打几个蛋下面,会暖和很多。

    外面有了脚步声,从里到外,是燕错出来了。

    我连忙向大院走去,取了搭在檐下要晒的新衣,尽量放平心态,心里想着那个认真垂头为娘编织竹蝴蝶的小燕错,对着此刻一脸寒霜出来的燕错笑道:“燕错,这么早就起来了啊?”

    这时我注意到,他的手里捏着一小叠的纸。

    燕错看着我愣了愣,可能没想到我能正常睁眼了,随之马上又变得冷漠,不客气地问我道:“早上谁来过我房间?”

    早上,韩三笑来过,不过刚跟他吵架不久,他肯定知道的,还有一个,就是凌晨时分来过的海漂了。

    我赔着笑脸,不再管他的态度有多冷硬,回答道:“好像海漂来过,不过你还在睡,他很快就走了。”

    “我出去下。”燕错要到了自己的答案,马上就要往外走。

    “哎,这么冷的天,我也不罗索了,这件冬衣你先披上,等回来再看看适不适身。”我马上把衣服塞在他手里,飞快向后退了退,因为我还是有点怕他。

    燕错翻了个白眼:“我不需——”

    “这么冷的天,有事赶紧去吧。”我笑着打断,我就知道他要拒绝,但这么冷的天,他还在病中却只穿了单衣,怎么会不冷呢?

    怕他再拒绝我,我转移话题道,“若是遇上他们,让他们一起来吃姜面吧,我煮了好大一锅。”

    燕错一愣,姜面,对他来说或许也是一种刻骨铭心的回忆吧。他没接受也没拒绝,拿着衣服咬牙出去了。

    会去哪呢?我很好奇,这时候就好想自己还在梦里,能瞬行千里,跟着这个难以驯服难以靠近的弟弟,来旁观他的任何事情。

    我在后面苦恼地目送着他,只见他本是要出门的,突然又停住了。

    对院海漂跟谁在打招呼,说:“早。”

    巷子里响起轻快的脚步声,燕错突然停住脚步旋回到了门后,显然海漂这句“早”是在跟巷子里的来人说的。

    “正买了早饭呢。海漂哥哥,这么早起了,又在画什么呀?你看你,这么冷的天也不戴个手套什么的,冻得手都没血色了。”说话的是夏夏,声音朝气蓬勃的,哪像昨天晚上跟我说话那无精打采的样子,我的心情一下就失落了。

    显然夏夏是买了早饭找海漂去了,燕错估计一见夏夏就不露面了,像个好强的小孩子,躲在门后,透过门上的一条小裂缝,静静看着外面——

    也对,他现在听不见,只能通过观察别人唇形才知道别人在说些什么。

    不过,他干嘛要偷“听”海漂跟夏夏讲话?

    我也挺好奇的,四处看了看,悄悄上了我娘阁楼的楼梯道,那里有一处回转可以挡住我,地势又较高,即可以看到燕错的动静以免被发现,又可以看到对院海漂与夏夏的举动——看来我越来越会捉迷藏了,想到这,我不禁有点得意。

    我挑好位子坐下,高处风有些大,我裹了裹氅子,双手罩着眼睛,眼睛微有些疲倦地看着对院的情景——

    海漂坐在自己房中窗前,因为窗口宽大,窗台很低,所以我即使在自己院中的阁楼道上,都能看到他房里的情景,他正坐在桌前,桌上摊着许多纸,有些上面作了画,但是都没有填色,突然间的,我觉得这些画就像海漂的人生,只有我们看到的框架,里面却没有彩色……

    大清早的果真就起来作画——宋令箭又上哪去了?又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我不禁有点生气。

    夏夏坐在边上小凳上,欢喜地凑着脑袋,将手里的油条撕成一片一片,放在桌上的碗里,她跟海漂也一直很亲近:“大清早的就有故事听呀。来,一边吃香喷喷的油条一边讲。”

    海漂抬眼看了看周围,目光掠到我所在的阁楼楼梯转道,也游到了燕错所在的院门之后,他轻轻地微笑着,仿佛能透过木与门就能看到后面的我们,我也看到燕错不自然地退了一步,像是偷窥被捉到一样。

    “从前,有个人,他收养了一只猫——”

    海漂的故事开始了,我马上就来了兴趣,我也最爱听故事,听以“从前”为开始的故事。

    海漂道:“但这只猫不听话,总是到处闯祸。一日这人从外面回来,刚进屋巷,便听到嘣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打碎了,此时他闻到巷中一股浓烈油味,才想起早上刚打的油放在桌上未收。他忙打开门锁,进到屋中,发现一地油渍,屋中并无其他人,只有那只顽猫躺在一侧,一动不动。”

    “这只猫猫这下可闯祸了,连主人的油都打翻了。”夏夏拄着脑袋,小口嚼着油条,她跟我一样,听故事的时候喜欢插嘴。

    海漂问她道:“你怎知是这猫打翻了油?”

    夏夏歪了歪头,长长的辫子折着清晨的亮光,显得生机勃勃:“你不是说了么,院门是锁着的,这屋里除了猫猫也没有其他人,它又倒在油渍边上一动不动,肯定是它打翻了油还不小心跌伤了自己,又怕主人责怪,才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卖巧装乖。”

    海漂笑了笑,拿起笔在画纸上勾了几笔,道:“主人本也是这么想,但他看清屋里情况之后,便开始动摇这个想法了。”

    “屋里什么情况?难道还是风吹倒的油瓶么?”

    海漂递出一张纸,距离太远,我看不清上面画了什么,估计是他画出的关于故事场景的画面:“你可知长年累用的油瓶上,会布满污旧的黑油之垢,身为使用者的主人当然更加明白,如果真是这猫打翻了油瓶,那么它的身上某处应该沾有油垢,但这猫只有身下与四鬼爪沾了些油,却没有污旧的油垢。这是其一。”

    夏夏点着画纸上的画,找着法子来反驳:“那说不定是这猫猫动摇了放油瓶的桌子,油瓶放置不稳掉了下来。这样猫的身上就不必有油垢呀?”

    “油瓶与可以放置的桌子相差一丈有余,若油瓶真是从桌上掉下,除非是用很大的力气推摇桌子甩瓶而出,否则又怎会掉得那么远?”海漂也点着画上,估计上面画了桌子与油瓶吧,他继续道,“而那种力气,一只猫是使不出来的。这是其二。”

    夏夏抓了抓脸,我也皱着眉头,这倒也是哦。

    “第三,主人进屋欲打扫碎瓶时,发现油渍已入泥地很深,若是这油是在他进门之前一刹打翻,油是不会这么快就渗入地泥。按这油渗的程度来看,这油至少在是他进屋之前至少一盏茶的时间就已在地上,才可能形成那种地渗。”

    “可能是他家地泥特别松,或者是那油特别稀,渗得比平常都要快呢?”

    “或许有可能。但最奇怪的一点是,猫身上的油渍全在身下与四爪,就算是真是它打翻的油,油瓶倒下油水四溅,不可能只在身下与四爪留下溅痕。”

    “这倒也是。但是,就算各种奇怪,当时房里的确只有一只猫猫并无其他人,主人听到声音马上就进来,院门是琐着的,那么短的时间,就算真有人在房中,也不会这么快就逃走消失了啊?除非……”夏夏不敢再说下去。

    除非,有鬼?!我不自然地转了转头,看了看身后。

    海漂笑道:“等主人冷静下来之后,他慢慢回想起进门前的一些事。他记得自己是听到嘣的一声响,又闻到巷中油味,才怀疑是不是家中油瓶打翻,才慌忙进屋的。”

    “这有什么奇怪么?”夏夏问得是,这的确没什么奇怪啊。

    “因为他突然想起来,如果油瓶是在那个时间打翻,巷子里不可能马上就飘有油味,冬日天冷,气味不可能散发得这么快。然后,就是那摔瓶的声音——”

    “对哦,刚才我就想说拉,油瓶釉上有胶,又不是空瓦罐,怎么会摔出‘嘣’的一声响呀,上次我倒油的时候不小心也摔了个油瓶,那声里稀里哗拉的,又清脆又响,连房里的飞姐都吓了一跳呢。”

    “所以——”

    “所以?”

    海漂抬头看淡淡看着窗外,他的眼神很平静,也很睿智,所看的方向正好就是燕错的方向,这时我才注意到,燕错已经双手握拳,显得很紧张,只不过是个猜谜的小故事而已,燕错为什么这么紧张,难道——难道他也在猜不成?

    海漂道:“打翻油瓶的凶手根本不必要在那么短的时间逃走。”

    “那他是怎么逃走的?”夏夏也相信不是那只猫打翻了油瓶。

    “因为,”海漂嘴角轻轻一挑,似乎在苦笑,“油瓶打翻的时候,他根本不在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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