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母狗是吻玉小姐养的,与我们家小姐也是极亲的,小的时候那狗闯了祸,吻玉小姐追着它到处教训,它总是躲到小姐裙下来求保护,小姐还总是抱着它到处走,像自己的孩子一样。那母狗护崽心切,扑上来咬了小姐一口,那时小姐愣住了,她看着那只从小看着长大的狗在她手上咬出的血痕,像是灵魂突然清醒了片刻,我能感觉到,她真的很痛苦,迷失在仇恨里面,时而清醒,时而沦陷。后来好几天半夜把我叫起来,问我有没有听到小狗呜叫的声音,走路的时候经常神兮兮地说自己脚下踩了软绵绵的东西——她很矛盾,很挣扎,她想做个坏人,却一直受着良心的谴责,很多次我都求她,求她不要这么折磨自己,她先是哭一会,然后摸着肚子反复说那句话:我绝不让他们好过。”

    “我只能将一切归咎于她的癔症,是癔症,让她迷失了心志,时间也许能治愈她,只要我和老爷都在她身边,她会慢慢变回到以前的样子。但是没有,她铁了心要让柳望月与小小姐不好过,想着法子的折腾她们,柳望月本来就是丫头出身,骨子眼里就很敬畏小姐,自己以这样的名份进了门,心里也愧对小姐,所以根本不敢抵抗小姐。小小姐年纪还小,再倔强也只不过是个孩子,再加上柳望月一直息事宁人的态度,小姐就更加变本加厉。老爷也许对小姐也有愧疚,所以经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随着小小姐的长大,她长得越来越像吻玉小姐,脾气性格也像,她越来越讨老爷喜爱,我们小姐就更恨。”

    “这十几年,她在挣扎中慢慢忘记了曾经的自己,丢了良心,没了感情。六年前,她推伤了小小姐,小小姐病重难治,柳望月哭得肝肠寸断,我一直都知道,她是真心将小小姐当成自己的亲生骨肉来对待的,小姐不仅没有反省,还三番几次阻拦大夫为小小姐看诊。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小小姐打翻的粉盒里会有呛鼻难闻的异味,小姐说那是她加在里面的调料,食虫粉,长期抹在肌肤上,会食咬皮肤,令抹处溃烂。十几年来的争锋相对,终于变成了实质性的伤害,为怕老爷怪责,她还想杀人灭口来掩盖真相。”

    “她让我在小小姐的药里和柳望月的饭菜里下药,一并将她们毒死,再找个借口随便搪塞,等老爷回来时人死灯灭,也查不出什么来,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间带着无情的狠厉,我寒毛直立,她的良心早就在欺压别人的快感中消失光了,我让她快点收手,那毕竟是人命啊,可是小姐却已经不再相信我,她怪我在起争执的时候拉着她,不然她就能一把推死小小姐,就不会有这么多后患。”

    “最后,我没有想到,她……她亲自去弄了毒药,下在了小小姐的药里面,但是小小姐没死,给小小姐试药的暖暖却成了替死鬼。我知道她下毒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暖暖,我慌了,不顾一切地跑去找暖暖,那个夜真的很闷很热,我听到蝉虫叫声中有凄凉的哭声,我找到了那个胆小的丫头,柳望月抱着已经断气的暖暖在凄厉的哭着,而我远远地站着,连哭的立场都没有。暖暖死了后,我很久都没有跟小姐说过话,这么多年,谁都弃她而去,只有我在她身边,对于她的所做所为,我也都尽力配合,可是她却杀死了暖暖,也杀死了我对她的忠诚。”

    “没有我在她身边,也许她也真的开始感觉到了孤独,癔症又开始复发,而且越来越严重。她经常半夜起身点灯看着院外,问我是有不有东西在外经过,好像是谁爬动的声音,手掌冷生生地在地上爬动拍出来的声音,她大呼小叫,说看到地上有血掌印,说听到有人拍她的房门——她真的将自己逼到了绝境,随时都会崩溃。”

    我眼眶热热的,我也不知道,熊妈这令人害怕的凶相背后,有着我们所不知道的柔软,我不禁想着,若是有一天我被一时仇恨遮蔽双眼,变得无法分辨是非,我的夏夏是不是也会这样忠心耿耿地陪在我的左右,善时助我为善,恶时与我同恶呢?

    “柳望月也知道了小姐的动机,将自己锁在小小姐的房间里,连窗都不敢开条缝。不过她不知道小姐癔症发作,根本无暇去找她们麻烦。老爷终于回来了,他很愤怒,问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该说柳望月太善良还是太软弱,她仍旧对小姐的所作所为只字不提,是我,是我将一切事实告诉了老爷,老爷听了整件事后,沉默了很久,他没有发脾气,也没有责怪谁,他只对在场所有的人说了一句话,他说:自此郑府没有大夫人,只有李峰眉。”

    “说完这句后,老爷再没正眼看过一眼小姐,不管小姐说什么吵什么他都当听不见,连吃饭摆碗都没有小姐的份,就算小姐站在他面前,他都可以当没有看见。府上的人也大抵知道了这层意思,再没人敢多看小姐一眼,都当她不存在——这是老爷对小姐最无情的惩罚,一个人明明活着,在别人眼中却像死了一样。”

    郑老爷这不见刀刃不见血的手法,想想的确有点残忍,事实往往如此,你能伤害到的,都是在乎你的人。

    “受到冷落的小姐搬离了大院,柳望月当了家,其实除了使唤下人少了些,我们处境倒也没有多少窘迫。我对小姐说,这样清清静静过日子也好,远离那些是非,不争那些恩怨,想见不能见、能见不想见的人,都可以不用再见。慢慢的等时间过去了,老爷不那么生气了,自然会让我们搬回去的,一切还会照旧的。小姐痴痴呆呆的没有发话,她设想过很多责罚,唯独没有想到老爷会这样对她。但胜在她很安静,总比疯疯颠颠要好,所以我也没像一开始那样担心。”

    “慢慢的我放松了警惕,小姐趁我不注意突然跑了出去,跑到了小小姐的院中,将她重病难愈的病情告诉了她,还与柳望月大吵了一架,本来柳望月不想再追究以前的事情,那次的争吵终于让柳望月下了狠心,将我们关锁在了冷院之中,不准我们再出来。小姐一直都不安生,一直挑战柳望月的底限,最后又闹出阁楼一事,柳望月也终于忍受不了,她也许认定我也有在边上煸风点火,于是故意将我与小姐分开了,完完全全地孤立了小姐,让她一个人在冷落中自生自灭……”

    对了,阁楼?——我听郑珠宝说过,但是我一直很好奇,因为今天郑珠宝跟我说,现在的吻玉阁是为了换风水建的,但我记得有次在绣庄院中聊天时,她提过,她的阁楼又是她满月时落立的,到底这吻玉阁是怎么落立的?怎么前后矛盾了?

    于是我问道:“这吻玉阁,是不是有两座?为什么珠宝一会说它是满月的时候落立的,一会儿又说是六年前换风水时重建的?那次珠宝看到大夫人与你一起去了新楼,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说法都是——因为这两座楼根本就是两座楼,只不过建在同一个地方,长得也一样而已。”

    “哦?啊?……”我没绕过弯来。

    “小姐满月那天,老爷的确请遍镇里镇外的能工巧匠建了新的闺楼,新的闺楼分上下两层,在我们府中算是最豪华的。我们小姐心里不痛快,但这是老爷的决定,谁也不能去置疑。新楼落立那天,老爷很开心,他很久都没有那么笑过,他还破天荒请了许多宾客,场面很豪华,衙门里的人也都来了,我记得那时你爹也来了,手里还抱着个孩子,应该就是你吧,不过那时我没多留意。”

    爹?这个字眼,让我很敏感,原来小时候,爹还带我来过郑府,这是缘份么?

    “那时老爷建的那楼,上层给小姐,下层给二夫人,立了楼牌,取名抱月栖,算是给柳望月照顾小小姐的一个报答。小姐人本来就忌讳老爷偏心,一看到楼名马上就发怒了,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打了柳望月一个耳光,柳望月生性懦弱,泪着流连抹去不敢去抹。老爷很生气,但柳望月为了息事宁人,求着老爷改了楼名,老爷改‘抱月栖’为‘吻玉阁’——知情的人都知道他是故意的,小姐最忌讳吻玉这个名字,但老爷却以吻玉为阁名,他是想告诉小姐,不要当面挑战他的耐心,他根本不会在乎任何人的感受。

    我对这郑老爷,也是越来越佩服了,外柔内刚,不简单啊。但既然他心底深处这么有自己的主见,为什么任由一切发生呢?是真的懒于去管?还是不敢面对呢?

    “喜事变怒事,小姐被挑起往日怨念,很多天没睡好觉,还说梦到吻玉小姐在那新立的闺楼里走动,在冲着她笑,没过几天,她就举着火把把新立的楼给烧了,说要把这几个害她一生痛苦的女人烧死在里面,幸亏当时新楼里没人入住,没有伤及性命。后来老爷又要外出,没空再管,只好将残赅移去,建了普通的平房大院。”

    “那现在这栋就是第三座了?”看来这大夫人做的坏事,还真没少连累熊妈,众人都以为她们是狼狈为奸,而熊妈却两头都不是人。

    “后来小姐病重,风水先生说原来的院子朝向不适合小姐身体,老爷给小姐拿了楼纸,可能是命中注定吧,小姐一眼看上了前楼的图样,前楼因为建造过,所以老爷对工程及里面的布置心里有数,所以新楼只花了一半的时间就建好了。他仍旧命名抱月栖,小姐仍旧去闹了,老爷还像之前那样,改成了吻玉阁。老爷就是这样,看着斯文没脾气,有些事情非常固执。只不过这次小姐再没有机会去碰这栋楼,她一直被软禁,直到死在小姐门外。”

    我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但是,我最想知道的是,大夫人是怎么死的?但是我不敢问,怕问到的答案与自己的猜想一样。

章节目录

无侠传之锦瑟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小说看看网只为原作者上官知之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上官知之并收藏无侠传之锦瑟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