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了管权,就要建立威严,这样才能让下人们服我,我才能给珠宝建立更好的环境养病,那些担惊受怕不敢合眼的日子,我过得真得要吐了。容忍与退让已经让我失去太多,我让我的女儿在别人的欺压下长大,我什么都不求,就求平平安安,熬到她长大嫁出,一切就好了。但事实上,如果你不争,不仅得不到想要的,连拥有的也会失去。”

    我不知道郑夫人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也许这些年,她过得也不容易,虽然她变得强悍,不再每天胆心受怕地被欺压,但她与自己疼爱的女儿渐行渐远,她开不了口,诉不了苦,只能找个已然知情的人,来解说解说这么多的原委。

    “其实,事过境迁,这些事情您为什么不告诉珠宝,我想她会明白的……”

    “她根本就不明白!”郑夫人突兀地打断了我的话,“她怎会明白,怎会明白看着自己的骨肉鬼门关前徘徊不回的那种钻心的痛苦?!她怎会明白因为自己的软弱差点失去自己至亲的内疚?!她一点都不明白,伤在儿身痛在娘心的那种煎熬?!她更不能明白,为娘日夜不敢合眼就怕看到她亡魂床前来告别的那种恐惧!她不知道她昏迷将死的那七天,那七天我是怎么挨过来的,我真的愿意拿自己的命换她能回一口气,看她睁眼再叫我一声娘,我哭得肝肠寸断,几近声哑再不能说话,她怎么会明白?她只会自怨自艾,毫不珍惜暖暖与我一起为她努力创造的今天,她居然还对我说,不必救她……”

    我眼眶滚烫,我的确没有去体会过郑夫人当时的心情,一个软弱的人是怎样寸心炼得刚如铁,若不是这巨大的痛苦与折磨,她怎能战胜自己的天性让自己变得无所畏惧?珠宝的心如死灰对她来说,何偿不是一种报复呢?

    “她根本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她要是真的懂事,就应该明白活着不是为了取悦别人,而是为了自己。”

    “如果没有自由,又怎么为自己而活呢?”

    “我给过她自由,但是她又闯祸了。如果将她困在这里能保她生命平安,我不惜一切。你也一样,我知道你娘并不在乎你,你爹在你很小的时候也失踪了,你根本不懂什么骨肉亲情——”

    我笑了:“骨肉亲情是天生的,并不用计较时间的长短。我爹虽然给我不了真正意义上最名贵的东西,但我知道,他给我的,都是最让我感觉开心的。”

    “包括你的那个便宜弟弟么?”郑夫人嘲讽道。

    我愣了愣,道:“燕错是我弟弟,但他不是便宜弟弟,他是我爹的骨肉,也就是我的至亲。”

    “我不用跟你讨论什么叫骨肉亲情——我叫你来,只是想问你一些事情。”郑夫人缓了缓声音,又变得高傲冷漠。我感觉到她是在很生硬的转移话题,转移这个关于骨肉亲情的话题,听郑珠宝与郑老爷他们的对话,我觉得郑珠宝并不是郑夫人亲生的,郑珠宝这么聪明,应该也有所查觉,但她没有深究,也许她觉得不管是不是亲生的,郑夫人对她的用心已经超过任何一个亲生母生能做的。

    我顺着她的话道:“什么事情?”

    “珠宝有一颗小晶石,一直像宝贝一样挂在身上,那颗石头并不是老爷给的,成色样子也不是什么上品,你知道那是哪来的么?”

    看来郑珠宝也没跟郑夫人说过那段往事,我摇头道:“不知道,可能是她当年贪玩,自己在外边的哪里捡来的吧。”

    “她病重梦呓时经常喊着一个叫‘三哥哥’的名字,你知道是谁么?”郑夫人问得我认真,我都能隐约看到她谨慎地侧着身子在等我的回答。

    我还是摇头:“没听她提过。”

    郑夫人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一问三不知,可能对我很失望。

    我小心翼翼道:“其实夫人很关心珠宝,不是吗?既然你这么好奇,为什么不自己去问她呢?”

    郑夫人冷笑:“问她?在她眼里,我只不过是个刻薄尖利、总是想着去摘夺每个人的快乐的坏人而已,我们能有什么话说?”

    我轻声道:“我倒没有听她这样说过您,她还跟我解释说,说您本来不是这样的性子,都是为了保护她才不得已改变自己。她说她很怀念过去你们相依为命的日子,您会抱着她哄她睡觉,会哭也会笑,会叫她爱儿……”

    郑夫人不仅不感动,反而笑声更冷:“她就是这样,一直留连那些不可能回去的过去,毫无意义。”

    我反驳道:“怎么会毫无意义?她曾说过会保护您,现在却反过来需要您的保护,您为什么不试着去体会她的无助与失落?”

    “我不明白,我不需要明白,我只需要知道,什么对她最好就是,即使她现在以后恨我,我也愿意!”

    “她没有恨过你——夫人,虽然我没有经历过你们所说的这些,但我知道,你们一定都累极了,现在那位大夫人也不在了,庄子里没有人再欺负你们,为什么你们不能再回到从前,像从前那样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呢?非要这样争锋相对吗?她就要嫁离这里了,以后你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为什么您就不能珍惜呢?”

    “珍惜什么?有什么好珍惜的?!反正是要离开这里,最后的相处时光不需要饰濱的这么虚伪,她自己也心知肚明!就安安静静地再呆上一段时间,安静地离开这里吧!”郑夫人拂袖离去。

    门外隐隐的我听到熊妈叫道:“夫人——”

    “滚开!”郑夫人怒喝一句。

    我叹了口气,慢慢地摸着走出闺楼,我感觉到天色已经暗下来,风也变得很冰凉。

    “燕老板。”熊妈的在门口不远处叫我。

    我觉得有点尴尬,假装没听到郑夫人刚才能她的怒吼,道:“熊妈您怎么来了?是不是夫人还有其他事情要交代?”

    熊妈安静道:“没别的事,就是让我送燕老板好好上路。”

    我心一凛,这话听着,毛骨悚然。

    熊妈阴森森地盯着我,我能微微看到那道发凉的目光:“我是说,夫人让我送您回镇,这个时辰走回镇上,天差不多黑了,夫人怕您眼睛看不见,不方便。”

    我咽了咽口气,寒毛直竖,婉言推辞道:“不、不用了,宋令——”

    “您是说宋姑娘吧?方才她让门仆带话进来,说有要事要先回去,嘱咐我们安全将你送回绣庄。”熊妈阴冷冷地打断了我的话。

    这个夜声!

    居然!

    自己先走了!

    一想起我要经过那个恐怖的西花原,我就没了底气,虽然这时的熊妈阴阳怪气让我害怕,但总比我一个人回去好,大不了我在轿眼闭眼不说话,装睡一路到家就好了。

    我咬牙点头道:“那——那就麻烦熊妈了。”

    熊妈过来扶着我,这还是她头一次靠我这么近,她的手劲很大,拉着我的手腕愣生生的痛!

    我暗暗皱了下眉,不敢表现得太不适,忍忍吧,等上了轿,就好了。

    可是走了院门口,轿子却没在等着,熊妈问门仆:“轿子没备好么?”

    门仆说:“备是备了,不过刚才管家有急事要去镇上,就先拿走用了。”

    熊妈斥道:“没规矩!夫人给燕老板备的轿子,怎能让管家随便不拿去用了?难道要让燕老板在这里等他回来才走不成?”她把刚才在郑夫人身上受的气全撒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了。

    门仆小声道:“管家说是老爷派的事儿,我做不了主。”

    熊妈哼了一声,握着我手腕的手因为生气而攥得更紧了。

    我打圆场道:“那,没事,我走回去也是一样,熊妈事忙,就留步吧。”

    熊妈没松手,尽责道:“燕老板你这样的情况,一个人怎么走回去?我去问下夫人,实在不行就备小姐的轿子给你。”

    这下换我拉着她的手了,道:“别——还是算了,不用再去打扰郑夫人了,我自己回去可以的,大不了走慢点。”

    熊妈静了静,似乎也有点忌惮老虎脸上拔须,道:“那,只能我送燕老板你步行回去了。你快进去给我拿个灯笼,好备我回来走夜路。”

    门仆马上去拿了,没一会就拿了灯笼出来,熊妈拉着我道:“快走吧,再不走天要黑了。”

    我跟在她后面,她走得很快,也许她也害怕自已返程回来时要经过的西花原,所以想早去早回。

    我一直提心吊胆,仔细闻着味道,时不时地微睁开双眼,看看到底到哪了?

    松柏的味道越来越淡,西花原那股诡异的花香味也越来越浓,我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

    这时熊妈突然停了下来,我吓了一跳,道:“怎么了?”

    熊妈轻微地喘着气,却没有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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