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什么发这么大脾气,自己从家里跑出来了?”

    大宝道:“大宝要是说了,飞姐会不会觉得大宝任性不懂事,会不会觉得大宝就不可爱了?”

    我摇摇头。

    大宝又问:“那大宝是要说个大概的?还是说具体的呀?”

    我笑了,真是个孩子:“你怎么喜欢怎么说,我听着。”

    大宝吸了吸鼻子了,像是很感动,道:“真好,你们都会认真地听我讲话,不像他们那样,多说一句都觉得我可笑,我爹更是巴不得我不要讲话,生怕我给他丢脸。”

    我感觉有点困,可能是喝了药的缘故,大宝的点心我吃了,的确很可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举杯楼的大师傅做的。

    “我偷偷在家里小院子养了几只小鸡,那些小黄鸡真的好可爱,每天都是它们跑着我跑,听我讲话。飞姐你见过小母鸡生的蛋吗?好暖好小,捏在手里都怕碎了,小黄们生了好几个蛋,我真的很开心,拿着那些蛋去给爹看,想让他也开心开心——可是爹一见到我拿着鸡蛋就很不高兴,说我一天到晚只知道做这些贩夫走卒做的农事,问我孙子兵法看到哪里了,还让我不看的话把书还他……我哪知道哪本是哪本,只记得前阵子天气太冷,我撕了几本书给小黄们烧着取暖,爹听了后大发脾气,马上冲到后院,烧了我的小院子,还命人将我养的小黄们都——都杀了……”大宝呜呜哭了起来。

    这爹也真是狠心,怎么能这样糟蹋孩子的心血呢?!而且烧了院子不说,还把大宝养的鸡都杀光了!

    “为了一本书,你爹发这么大的脾气?”我对这大宝的爹实在没有什么好感了。

    大宝恩了一声,道:“他发脾气是应该的,那本书——那本书是娘生前亲手抄的,只有一本,我后来想想也觉得很伤心,娘若是还在,一定也会心疼的。”

    “啊……这样……”

    大宝突然呜呜抽泣起来,断断续续道:“爹还说,他还说……说要不是因为我,娘也不会死,如果时间倒回,他宁愿没有我也不愿我娘死,他说我是娘的耻辱……”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安慰,这爹说话也的确伤人,不过爱妻心切,也能理解。我摸着想拍拍他的脑袋,却摸到了他的脸,湿哒哒的触了一手,也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鼻涕。

    这么哭了好一会儿,大宝抽抽噎噎地说:“好了我不哭了,夏夏妹怎么还不回来?刚才我被他们吓得赶紧自己跑回来,哎哟我把夏夏妹丢没了呀!”

    刚才还是伤心欲绝,现在一句话又把我逗乐了,我笑道:“夏夏比谁都熟这,你丢了她都不会丢——等她气消了会回来的,到时候大宝你要作证,我误会她了,我要跟她道歉。”

    大宝笑嘻嘻道:“当然当然。”

    我拍了拍他滑嬾嬾的脸,疲倦地站起身道:“喝了药,又吃了个饱,我回房休息一会儿,你要是要出去的话,帮我把院门掩——把院门关上吧。”平时我总是开着院门,现在连掩着都有点怕,我想起那天突然闯进我房间的那个陌生的男人,感觉有点恐怖。

    大宝道:“大宝不出去,飞姐眼睛看不见,燕错又听不见,大宝要在这里保护你们。”

    我心中五味杂陈,燕家的儿女,一个瞎了一个聋了,需要一个连照顾自己都费尽的孩子来保护。

    进了房间,头昏脑胀,刚想倒下睡一会儿,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直着身子叫了句:“夜声?”

    “我在。”夜声温柔地回答了一句。

    我松了口气,笑了:“你总算出现了。”

    夜声道:“恩。昨天走得匆忙,不方便跟姑娘作别。”

    我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一直等你来找我。”

    夜声道:“能帮到姑娘的地方小生已经帮了,接下来小生不方便再露面,已经有人起疑了。”

    我一愣:“谁起疑?你扮我扮得这么像,连我自己都分不清——”

    夜声笑了:“再像毕竟也不是真的,姑娘的朋友并不简单。”

    “对不起——”

    夜声又笑:“为何跟小生说对不起?小生什么也不会失去,顶多只是怀疑,以后不会再发生,姑娘你这就打死不承认,他们也没真凭实据了。”

    我迟疑道:“昨天我出去支开孟无的时候,你有没有查觉到后院有其他人?”

    夜声给我的视野很小,肯定有我注意不到的,海漂听到了孟无与秦正的对话,那就是早就来了。这个问题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我想像着海漂像一个黑夜的幽灵,立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在观察着我们。

    夜声道:“小生未以姑娘的身份接触秦正时,未查觉到有人来了,后来因为要装成姑娘你,必须尽可能地敛起内力,所以不一定能对所有的动向都明悉在心。姑娘那位叫做海漂的朋友来的很安静,小生也有点意外。”

    我脑子里闪过海漂的脸,竟是海边那张冷静茫然的脸,提心吊胆道:“他说他听到孟无与秦正先前在房里的话,就是说,在我出去支开孟无之前,他已经在院中了。”

    夜声奇怪道:“这不可能,只要是活人,有呼吸有心跳,小生都能查觉到——况且孟无与秦正也并非常人,不可能感觉不到——还是——还是离铃的作用,使得他们的查觉力也迟钝了?”

    夜声的语气第一次露出了不确定,是离铃让人不确定?还是海漂太让人摸不透?

    “那你会去哪?决定什么时候去找你想找的人?”我有点不舍得。

    夜声轻恩了一声,道:“继续穿街走巷,听听这里的声音吧,未与姑娘见面之前,小生也一直是这样过的呀。”

    一想夜声在这儿也逗留有段时间了,我好奇道:“你一个人出来这么久,家里人都不会记卦么?”

    夜声笑道:“想是会的。但他们知道我要来找一个让他们记卦了八年的故人,这一时小会的离别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点点头,能找到丢失的人,即使是历经几十年都是值得的。

    夜声轻声道:“姑娘并不开心,是因为令弟的事么?”

    我心中一酸,却不敢再用泪打湿刚上好药的眼睛,酸楚道:“他病得很重,毒还伤到了他的耳朵,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见了。”

    夜声道:“若如姑娘眼睛这般只是暂时的,也非坏事。眼盲了,可以排除杂象用心去听,耳聋了,就能安静地琢磨自己做过的事,只有清除很多干扰你的世象,人才能冲破困扰自己的迷雾。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件完美的事,也没有任何一件彻底的坏事,看自己怎么从中提炼吧。”

    什么事情被夜声说起来都风轻云淡,他也不过大我几岁的样子,却像是经历了很多,看得透彻全面。

    我点点头:“但愿吧。”

    突然我的眼睛一暖,夜声的手掌轻覆在了我的眼睛上,我一愣,道:“怎么了?刚上药不久,别沾了一手的药渍。”

    夜声收回了手,亲切道:“姑娘的双眼生机已还,很快就能重见光明了。”

    “真的?!”这是我这么多天来听到的最让我开心的消息。

    夜声像个大哥哥般笑了,道:“是不是真的当然是问姑娘那位懂医的朋友最直接了,不过小生是这么觉得的,呵呵。”

    “恩,我今天也模糊地感觉到了黑影,我还以为是我出现幻觉了呢。”

    夜声笑道:“那是疾愈的前兆呀,姑娘失而复明,可喜可贺,开眼最想看到的是什么呢?”

    我开心道:“当然是看看夜声你长什么样了啊,我们认识有段时间,我对你的印象一直都是自己的脸,你说怪不怪?”

    夜声静了静,没有应和我——难道他不想被我看到长相么?

    “在瞎子的世界里,容貌与影像永远是排在最后的,小生早习惯了去听去感受,姑娘有重见光明的机会,想看的竟只是小生的脸——长相如何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恩,这样下次我们在街上遇见,就不用听声音才认出你了——”

    夜声轻轻道:“也有道理。”

    我担忧道:“我的眼睛若是好了,我们还是朋友吧?”

    夜声笑道:“姑娘好像说起来,小生是个小气善妒的人般。姑娘眼睛能痊愈小生也很开心,也不用因为别的内疚,小生并不觉得自己瞎而不快乐,因为这对盲眼,小生得到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呢。”

    我不知道夜声这样说是不是在宽解我,我很感动地点了点头。

    夜声道:“小生在此还会逗留一段时间,希望姑娘能在小生离开之前痊愈。”

    我飞快点头:“恩,会的。你可千万不要不辞而别。”

    夜声道:“不会,走之前,小生的拐杖就留在姑娘处,算是个抵押吧。”

    我不知道平白无故的夜声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但是这个时刻,也许也只有他的话能安慰到我。

    夜声道:“姑娘休息吧,多休息眼睛才能好得快。小生先走了哦。”

    “恩。”

    这次夜声没有像阵风一样消失,而是打开门,往外走了出去,可能是知道院里没有其他人,所以没什么顾忌吧。

    但我还是担心地问了一句:“走大院,不怕被人瞧见么?”我心想着,就算他是自己的打扮,一个陌生的瞎子无端出现在这里,无论被韩宋郑夏其中这之一的谁看见都会起疑惑。

    夜声浩然笑道:“瞧见便瞧见,大不了打声招呼。”

    我也阻止不了什么,只是道:“恩,好,那你小心点。”

    但是夜声还没走出院子,我就听到巷里有了脚步声,轻,快,宋令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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