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无走了,我坐了一会儿,确定院里都没有其他声音了,轻轻起身开门,向外摸去。

    “飞姐。”

    冷不丁的,有个声音在安静死寂中像尖刺一样戳出,像一只手伸出黑暗突然抓住了我的脚跟,这种感觉说不上来,总之令我毛骨悚然。

    我咽了咽口水,梗着脖子转过身来,因为声音是在后面响起来的:“海——海漂——”

    海漂向我移了移,我莫名的有点害怕。

    “五叔走了么?”

    “啊?……恩,你碰到他拉?”

    “没碰到,不过我听到你们说话的声音了。”海漂语里带笑,却让我觉得很冰冷。

    “你——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呀,你们说得并不小声,而且我就在隔壁。”海漂也毫不掩饰。

    “那——孟无与秦正的关系,你也知道了?”

    海漂道:“知道啊,当时我在啊。”

    我心提了提,心虚道:“你——都知道了?”

    海漂道:“知道什么?秦正被孟无所救,还是有人假扮飞姐?”

    我飞快拉住他,颤抖道:“别——别说出来——”

    海漂道:“放心吧,飞姐的秘密只会是飞姐的秘密。”

    我像是做了好孩子做了坏事被大人发现一样,羞愧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愚弄你们,我只是——只是——”

    “只是不敢面对,又想要知道真相,是么?”

    我点了点头。

    海漂温和道:“我能理解,真相总叫心痒,不是么?”

    我飞快点头。

    “如有一双眼,能帮我看到过去未来,我也宁愿暂时交出自己。过去令人着迷,未来使人好奇。”

    过去?海漂是个没有过去的人,他一直在追寻那些散落在大海之中的过去么?

    我小声道:“放心吧,总有一天,你会记起以前的事情的。”

    海漂轻吁了口气,扶着我坐下:“如果我不想记起呢?要怎么逃?”

    我一愣:“不想记起?你不想记起你家住哪里?家中有谁?自己是谁么?”

    海漂没有答话,我仿佛能看到他眼中的迷茫,像一片被迷雾遮住的湖水。

    “过去对来我说,真的没那么重要,即使我现在回去,都已不是从前的我。我不想取舍,所以宁愿舍弃那个我不记得的地方。”

    “那这里又有什么好留恋的呢,我一直没像当初答应的那样好好照顾你,宋令箭对你有怨,韩三笑对谁都有戒心,我看你总是一个人,我没有好好陪你,对不起。”

    “不会,飞姐不能好好陪我,我陪飞姐便是——”海漂的呼吸声散落了一圈,好像在打量着我的房间,道,“不知道为什么,飞姐的房间,特别暗。”

    “暗吗?是不是窗户关上了的原因?”

    海漂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好像是窗里窗外的对比,不熟练却很努力地串着话道:“不是窗户,从里面看外面,和外面看里面,光线,暗好多——像是飞姐这里,有什么东西,将这一块的光线,偷走了。”

    偷走光线?

    “飞姐没感觉么?”

    我失笑道:“我现在是个瞎子,能分辨什么的亮暗呢。这儿进进出出的人是多,但多半都是有事少作停留,谁也不会留心这个。不过——”我起身走到梳桌前,摸索着找抽屉。

    “飞姐找什么,我帮你。”海漂挨近道。

    “找到了。”我拿出抽屉里放着的珠子和戒指,紧紧握在手里,“我这里有两样东西,是你受伤时在你身上发现的,你昏睡着我就想先帮你保管,最近发生太多事一直忘了给你。说不定,它们能帮你想起一些事情。”

    “我的东西?”海漂奇怪道。

    我握住海漂的手,像是手里藏着巨大的秘密,不敢透露一丝缝隙,紧紧地将它们塞在了他手里,还用力将他手握上了。

    海漂轻轻笑了:“这是我的东西么?一颗小珠子,一个小戒指,像姑娘才有的。”

    “那珠子,会吸光。我房间的光线一定是被它给偷走的。”我断定道。

    “这珠子?像水做的。三哥送了你与夏夏一人一颗寒晶,令却没有。那我这珠子送她,好不好?”

    “你还是自己先放着吧,也许这珠子有关你的身世,不然也不会藏得那样好。而且宋令箭也不一定喜欢这些东西。”

    海漂没有说话,也许自己也在研究着这块诡异的珠子。

    我忧心忡忡道:“在你出事之前,我听到有几个男人在巷子里说,说什么残骸找到了,又说翻找过什么没有,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吗?”

    “哦?也许吧。”海漂轻描淡写道。

    “当时海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还记得的,对吧?”我压着紧张的心情问道。

    海漂恩了一声:“当时我在石堆后面,突然来了几个人,黑衣服——”

    我感觉脑子嗡嗡作响,眼前有什么东西突然绽出一道白光,将我带到了那个昏天暗地的海边——

    我看到了一片昏暗的海滩,浪花碎语,还有湿咸阴冷的海风从鼻间灌进心田——

    好真实的场景,这不同与我的梦,我能感受到温度,能闻到气味。这——是属于海漂的回忆么?

    海边突然出现了几个黑衣蒙面的汉子,他们从不同的方向汇集而来,一袭黑衣劲装,腰间乌黑的腰带上却缠着一条血红的细绢布,黑与红的对比触目惊心。

    海岸渔头处,堆着一些破木箱子,黑衣汉子们在破木箱子间翻了翻,其中有一个黑衣汉子的腰带并没有缠红绢布,似乎是带头的,他背着手站在边上静静看着。

    找了一番,几个黑衣人垂手停了下来,似乎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东西,带头的黑衣汉子抬了抬头,一挥手,其中两个黑衣人突然就倒下了,鲜血浸湿了他们的黑衣,像蔓藤一样爬到细软的沙子上,张罗成诡异的血图。

    不远处的樵石堆里,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惊吓地喘了口气,带头的蒙面人像猎鹰般往石堆走去——

    危险!

    男人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慌张,但是很虚弱,眼神很茫然,但他的肢体语言却表现出很害怕的样子,他转身要跑,可是石堆杂乱,他虚弱地跌倒了,蒙面人越走越近,刀锋上的血仍有温度,眼见又要夺去一条性命——

    男人撑着身子向后拖了拖,他的眼神很冷静,冷静得好像感觉不到自己现在命悬一线!

    这时一声凶狠的低吼,几人转过头,看着那只灰白相间、半人高的野狼——

    十一郎。

    我再次看到了十一郎,我几乎忘记了他有这么威猛,他的眼睛会这样凶悍,因为这些年的相处我们宛如亲人,他总是那样和善调皮,贪吃可爱。

    十一郎张开叼着馒头的嘴,露出锋利的獠牙,向着蒙面大汉们再次怒吼了一声!它在警告他们,宣布自己的领地。

    男人茫然地看着十一郎,对着它摇了摇头。

    十一郎,你别去,你去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蒙面人举起杀刀,那刀锋迎着海风,似乎能割断风声,什么样的目的,会让他们带着这么锋利的刀来呢?

    他们挥了挥刀,恐吓着十一郎,十一郎向后一退,那只是在助跑,他猛地向他们冲撞而去,英勇无比,顿时就倒下了一个人——

    另外几人一见同伴倒下一个,都疯了一样地挥动着刀剑,无情的刀剑在它背上拖出血痕,他依旧勇敢地保护着虚弱的男人——

    男人向边上移去,皱眉看着这场厮杀。

    十一郎,你快停下,不要与他们殊死博斗,你会死——不要扔下宋令箭——

    十一郎身上的血痕越来越浓重,地上已躺倒了四个人,脖间獠牙血洞里汩汩绽放血红的地狱之花,十一郎勇猛的身形也越来越弱——

    十一郎——你快跑——

    轰的一声,十一郎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溅不起被浪花打湿的沙地,汩汩汩,我听到他身上伤口在微弱地淌着血,那对碧绿的眼睛却燃烧着不熄的火焰——

    随着它的跌落,我好像听到很多尖叫,嘶心裂肺,凄凉无比!

    啊!

    我从这个想像中回到现实,怎么这样真实,真实的好像我就在那里一样。

    我潸然泪下,这个场景,我一直连想都不敢去想。

    “如果他还活着,多好。你们有着一样的眼睛,可能那就是他救你的原因。”

    海漂黯然无语。

    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十一郎倒下后仍有三个蒙脸大汉在,他们怎么放过了海漂?

    我失神道:“我都快忘记了在一切没有发生之前我们生活的样子了,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海漂细细道:“我不知道为了什么,但你爹是这一切发生的关键。”

    我一愣,乍声道:“我爹?”

    “是啊,飞姐没发现,一切都是在你爹死后发生的么?”

    “我爹死后?”其实我根本不知道爹具体是哪天离世的,燕错也没有提过。

    海漂突然流利异常道:“且不管我的事,燕错、孟无、金娘、秦正,不管他们用意如何,但他们一直都潜伏在这镇上,一直在飞姐周围。有一天,你爹离逝了,托燕错带着遗信来找你,他表面上的确来找了里,背地里却与金娘勾结暗害你,随之金娘也受人杀害,金娘死后秦正不受困于雾坡,也出现了,孟无也坦明了身份。可见你爹死的消息一天没有传到,这里的力量就保持着某种奇怪的平衡,谁也不敢去打破。你爹一死,事情就一环接着一环的发生,看似不相关,其实环环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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