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声道:“姑娘弟弟不会这么轻易死,倒是姑娘你别把自己真哭瞎了,听的世界虽然奇妙真实,但若能见光明,谁愿无尽黑暗。”

    “他不会死?你怎么知道?你确定吗?”

    夜声道:“小生当然确定呀。”

    我怕他只是安慰我,道:“你说你不是大夫,又凭什么确定他不会死?”

    夜声笑了,像个无奈的兄长:“姑娘弟弟虽然此刻命相暗淡,但他身上却有无比耀眼的东西在给他光芒呢。”

    我哽咽道:“他已经暗得快要没有光了,哪有耀眼的东西……”

    夜声轻声感叹道:“英雄扼腕,还真是奇妙无比呢。”

    扼腕?夜声怎么知道扼腕?他是随便说说,还是?……

    “他只不过是个孩子而已,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

    夜声道:“许多事情发生自有他的道理,有因有果,只要心中坦然,就不用害怕什么。”说罢手离我肩,我又陷入无边的黑暗。

    我心如死灰道:“夜声,我能相信你么?”

    夜声温柔道:“信或不信,不是小生说了算的,姑娘觉得呢?”

    “我不知道,我觉得很累,很想抛开这一切,夜声,我把我的身份借给你,你来帮我好吗?”我拉着夜声,我摸到他的衣服,仍旧像是我方才给他的那件,他没有换下衣服,他现在还是我的装扮。

    也就是说,此时房中两个我,在对话。

    我犯了大错,我不敢再面对宋令箭和夏夏。

    夜声笑了,他笑得很轻很柔,却像是一下就看透了我心中难以启齿的软弱。

    是的,我再次退缩,不敢面对,夜声是我的救命稻草,让我在最多疑也最软弱的时候有个逃避的理由与借口。

    夜声道:“小生帮姑娘不是不行,但是姑娘要全力配合小生,就算是露了马脚,也要打死不认,否则将陷小生于不义了。”

    “恩,只要你——”

    “不伤害你的朋友与亲人么,他的朋友就是小生的朋友,小生自有分寸。”夜声轻轻拍了拍我的手,他的声音很安详,让我起伏的心马上平静了下来。

    “恩,好,我都听你的,那我现在做什么?”

    “现在姑娘先回房去吧,尽量呆在没人看见的地方,这里我先帮姑娘守着——趁现在外面没人,姑娘现在就走。”

    我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夜声这么放心,放心到把自己身受重伤的弟弟都交在他手里:“恩,那你小心点。”

    “下着雨呢,顺着廊道回去就不会被淋湿了。”夜声模仿着我的声音轻笑道。

    我感觉有背有点发凉,这声音几乎与我的一模一样,语气与停顿,若我不再出现,夜声几乎可以代替我。

    但是正如海漂说的,世无回头箭,是我自己要求夜声拿去我的身份,箭已出,我只能向前。

    我不知道此刻夜声站在房间的哪端,管自己摸到门口,用力地开了门,外面大雨滂泼,如天在痛哭,我照夜声的交代,顺着廊道摸回房间,但依旧湿了半身,我简单拿了新的床被铺在床底,快速换掉湿冷的衣服,刚要去将门反栓上,就听到有人跑进了院子——

    “哎哟这么大的雨——湿了我的衣摆了——燕子,我来看你拉——”

    糟了,孟无来了!

    我栓上门赶紧要躲,已经来不及了!

    孟无大声叫道:“燕子,我看见你拉,是来给我开门么?我身上湿达达的,快给我起为火炉子烤烤,冻死我了。”说罢就要推门进来。

    他看见我门后的影子了,若是我关门不见,他肯定跑到后院去,到时候碰上夜声装扮的我,一定会觉得奇怪了——

    我只好硬着头皮开了门,大雨声影响了我的听力,我忍着紧张问道:“是五叔啊?小玉也在么?”

    孟无已经来扶我,往房里走:“下着大雨呢,她才不会出门——咦,下大雨了院里怎么都没人,上哪去了啊留你个瞎子在?”

    我关上了门道:“都在休息吧,我也正要休息,五叔找我有事么?”

    孟无扶我坐在椅上,熟门熟路的管自己开柜拿东西:“都在休息呀,那来得不巧,没人陪我玩儿了。”

    “五叔,你在干嘛?”我都说了我要休息,他怎么还不走?

    孟无道:“冷呀,找个暖炉烤烤脚呀——你别管我,你若是想休息,你就去睡吧。我保证比猫还安静。”

    我不想孟无多呆,我若是不理他,他肯定会跑去找燕错,夜声此刻在燕错房中,肯定会穿帮。

    我不客气道:“五叔在这,我怎么睡得着——今天庄子里没人,下大雨的五叔也早点回去窝着吧。”

    孟无却道:“都顶着大雨出来了,谁还要趁着这雨劲儿回去呢——我找你有事儿,上次送你的同心吟玉呢?戴在手上没?”

    我摸了摸手腕,倒真是戴在手上,就是最近没去摇它晃它,也没感觉到它的存在。

    “在啊,怎么了?五叔要收回去么?”

    孟无笑道:“瞎话,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我呀来给你净净玉,这玉石沾了灰碰了血,就没那么灵了。”说罢解下我腕上的同心吟玉摇了摇,我听到的玉石声的确没以前那么清脆响亮了。

    我不知道孟无说的净玉是怎么个净法,反正是知道没法赶他走了。

    孟无起暖了火炉,坐在桌边上拿着同心吟玉,像是在擦拭之类的,时不时发出玉石撞击的声音,我竖耳听着,大雨盖过了所有的声音,还好,这样即使后院有响应的玉铃声,孟无也不太会注意得到。

    大雨加暖炉,我感觉有点疲倦,趴在桌上问孟无道:“要净多久啊?”

    孟无吹了吹气,像是在吹玉上的灰尘似的:“要一会儿,净玉这事儿,一定要仔细——怎么了哦燕子,你也像他们一样,嫌五叔烦要撵我走啊?”

    “没,没有的事。”我放弃了,只希望孟无能安安静静呆在里面不要吵闹。明明比我大一小轮的人,却像个孩子一样一直要哄着。

    孟无很安静,很认真的在净玉。

    我实在无聊,怕自己胡思乱想,找话题轻声道:五叔,你能跟我说说爹年轻时的事情么?”

    孟无心不在焉地问道:“燕子要听什么?”

    “比如,爹年轻时是什么样的脾气,会不会像所有少年那样调皮,喜欢恶作剧?”

    孟无道:“那倒没有,你爹一直都很严肃,一本正经,我们几个人里面,就数他武功最好,脑袋也最聪明,所以我们都喜欢听他的话,跟着他瞎跑瞎起哄。”

    “几个人?你们还有别的玩伴么?”

    “恩,不过你爹离开后,其他的人也都慢慢离开了,无枝之叶,随风飘散。”

    “那娘呢?娘跟你们也很早就认识,她有跟你们一起玩么?”我印象中的娘那样不拘言笑,全然就是另个世界的人。

    “你娘?”孟无的语声有点意外,玄而失笑道,“是啊,你娘,你娘可美了,不过她不喜欢玩,所以不怎么来往。”

    想想也是,以娘的性格,肯定不会跟着别的少年瞎起哄。

    孟无感叹道:“你娘是个心地很善良的人,面凉的人,往往心都很暖。不过世人看到的都只有她的美貌倾城,看到她都会想着,怎么有人能长成这样,好看成这样,她用什么样的胭脂水粉,穿什么样的绫罗绸缎,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之类的,但是却从来不会有人想到问她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爱穿素的还是艳的。不平凡的人,往往都很孤独。”

    我好奇道:“我娘年轻时很美么?”

    孟无缅怀道:“恩恩,很美,美得像天上的月亮,遥不可及。”

    我脑子里浮现出娘的样子,她的确是很美,可能我看习惯了,并没有太过惊叹。

    “现在你娘长期深居不出,不作锦钗,不饰粉黛,你又看了二十几年,金子都看成铜板了。况且她曾大病一场,生你时又差点殒命,自然不同少时那样风华绝代。”

    娘生我时难产么?我没听谁说过啊,难怪她总是面无血色,记性也很差的样子,原来是因为我……

    孟无叹了口气,道:“话说起你娘,你娘年轻时有个美名享誉帝都,你想知道是什么么?”

    我点点头道:“是什么?”

    “庄周之蝶。只要谁一说别号,大家都知道说得是帝都第一美人赵暖玉。”

    “我娘曾是帝都第一美人?!”我惊讶不矣。

    孟无道:“曾?你娘姿色未减当年,就算是现在的帝都,也没有女子容貌能与你娘并驾其躯,她仍是帝都第一美人,仍是我们心中的第一美人。”

    “我爹我娘,原是帝都人?”我只知道我们并不是祖辈都是子墟人氏,却不知道他们是从帝都来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就不想问问庄周之蝶的由来么?还是你已经猜到了?”

    “猜到?猜到什么?——为什么叫庄周之蝶?庄周是谁?我娘也爱蝴蝶么?”

    “李义山有首诗叫《锦瑟》,听过没?”

    我摇摇头:“我对诗词歌赋一窍不通。”

    孟无叹了口气:“也罢也罢,女子无才便是德嘛,那首诗中有句话,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庄周之蝶,就是赞你娘美如庄周梦中的蝴蝶,美丽不可捉摸,令人沉醉不醒。你说是不是美到令人心碎了?”

    “庄周之蝶,好美的名字……”原来并不是娘爱蝶,但我却很爱蝶,这是不是缘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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