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头看了看壁画,这画又勾起了我的离人愁绪——

    这是宋令箭送我的第一份礼物——与其说是她送,不如说是我死皮赖脸要过来的,也正是因为这幅画,我们才从邻居变成了朋友。

    那日我刚从赵大人府上回来,县衙回来要经过西花原,我平时总是埋头绕道走,虽然绕的小道又远又难走,但比经过西花原的煎熬要好得多。但是那天我却被花原边上的一个黑影吸引了注意力——

    谁这么大胆,居然在西花原边上作画?

    我眯眼看了看,那画架后边的人正站了起来 ,头发长长的,体窄腰细,虽然穿着暗素色的长衫,却感觉是个女人。

    有点眼熟——好像是那个不爱说话的宋令箭——她怎么来西花原作画,难道她不知道西花原是不能乱进的么?

    眼见她就要往原里走,我飞快跑了过去,边跑边叫道:“别——别往里边走!”

    宋令箭转过身,看到我也不奇怪,仿佛这个地方就该人来人往一样:“我为何不能走?”

    我喘着气道:“危险,里面有妖怪,它们会吸光你的命的!”

    宋令箭笑了,冷冷的,不屑的:“妖怪?”

    我拼命点头,也拼命地缩回了踩在花草上的脚:“你不知道吗?这西花原闹鬼,闹了很多年,请了很多道士和尚都没用,不仅没用,那些道士和尚出来后都没一个能活——要不然这么大个原子,大白天的不会一个人也没有的!那房子也是空的,闹鬼后再没人住过了。”

    还好宋令箭放弃了进去的念头,重新回到了画架边上。

    我跟在后面一看,画架上已经是眼前西花原的景了:“你在画这原子么?千万不要呀,这原子不吉利,你画了它会招惹里头的脏东西的。”

    宋令箭盯着我道:“脏东西?”

    我咽了咽口水:“是啊,吸人命的脏东西,好好的人进去了,出来就鸡皮白发,黑唇红牙,没多久就死了……”我再说不下去,尖声叫着驱散了脑子里那些恐怖的景象。

    宋令箭笑了起来,笑容在她脸上荡漾开来,像山樱的花瓣点晕了久湖的水面,她肯定觉得我胆战如雀的样子可笑极了。

    我难为情又十分担心:“那些死的人都是因为不信里头有妖怪,非要进去瞧一瞧,结果把自己的命都瞧没了。宋令箭,你别不信邪,你千万不要进去!我不想再看到身边的人死于非命,这世上哪有比安稳长乐重要的呢?”

    宋令箭脸的心情看起来很好,提笔开始作画,还说道:“果真是个藏纳至宝的绝世好地。”

    “什么?藏宝?好地?”

    宋令箭破天荒这么有耐心地跟我继续这个话题,她扭头看着我,长发在身后一摇一晃,竟突然间有着娇美的少女之态:“你若想将一个人人争相夺之的宝贝藏起来,你会藏在哪?”

    我想了想,摇摇头道:“我没有那样的宝贝,我的东西呀就算扔在大街上也不会有人稀罕捡的。”

    宋令箭眯着眼睛遥远地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她扯下画纸,作势要撕。

    我连忙阻止道:“唉!好好的干嘛要撕啊?”

    宋令箭挑了下眉:“你要?”

    我看了看画,上面飘花如雪,平坦的原地由中及远绿意扩散,像一湖淡了碧色的泉,原中有小屋飞檐翘顶,窗纱轻曼,淡蓝的天印下晕色的绿地,看着赏心悦目,仙意无比。若是不是那恐怖的事件,这真的美如仙境。我想要,但又害怕。

    宋令箭道:“这画中有鬼祟,你不怕它们出来吸你的命?”

    “我……你……”

    宋令箭冷笑一声,收了画架走了。

    我捏着画,看了一眼风平浪静的西花原,打了个哆嗦赶紧也走了。

    为了证明我对宋令箭的重视,我将这画裱好,挂在了客厅的侧壁上。因为画得缥缈,不认真看不会发现画中景就是西花原。

    这画——也许是宋令箭送我的唯一念想了。

    我盯着画,突然眼一花,淡绿如水的原景上,竟慢慢地现了红。

    我揉了揉眼睛,走近几步,没想到那团红东西像是有了生命,瞬间展开变成了一摊血红,像疯狂生长的血红蔷薇一样在绿原里盛放出无数红点,这些红点飞快连接在一起,成了一大摊的血,顺着墙壁无声又狰狞地往下爬——

    壁画——壁画在流血!

    不是,是壁画里的西花原、那个满是死人灵魂的诡地在流血!

    西花原里的那些阴灵鬼怪,真的要破画而出了!

    我惊恐至极地瞪大眼睛往后退去,无数的画面在我脑海里破框而出,淡绿色的衣襟上刺出了血红的花,鲜血汩汩,女人在尖笑,孩子在嚎哭,没完没了的交织着。

    “快杀了我,快杀了我!”一个女人尖笑着盅惑道。

    “快滚,你准你再来这里!快滚!”一个孩子的声音充满怨恨。

    快滚!快滚!

    有双苍白如枝的手,突然像食了骨血,从画里伸出来将我重重地推倒在地,我心头一紧,头晕眼花,昏了过去。

    宋令箭,我猜得没错,这花原,真的有鬼,连带临摹的它的画,都着了妖气。

    晕过去对胆小的我来说,是最好的保护。我又可以收卷我的意识,将自己躲好。

    还好,我被西花原里的鬼吓晕过去,却没有再梦到西花原。

    梦里我走在一条柳树成林的路上,阳光明媚,这是柳村去向金娘家的路。

    一切都那么轻巧无声,光照没有温度,轻风吹不动发丝,明明是这样的美景,我的心里却没有半点欢愉——除了西花原外,柳村金娘家是我第二个害怕去又必须要去的地方。

    我不是害怕金娘那个温馨干净的屋子,而是害怕她屋子座落的地方——柳村雾坡。

    子墟西花原、柳村雾坡,这两个地方有着异曲同工的诡异传言。如果说西花原是个吸人精气吃人吐骨头的地方,那么雾坡就是个啖人骨血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再和平安静的小镇,似乎都藏着不与人知的邪恶。

    我沿着柳路小道,走进石子弯路,越走越荒凉,看似已经是绝路,但金娘的家还在前处。

    荒凉的空地上只有两座屋子,靠近道路的屋子坐东朝西,里面住着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婆婆,每次经过她屋子前时,我总能惊慌地在黑洞洞的窗帘后面找到一对混浊怨恨的眼睛。

    这次我一经过,就听到那老婆婆沙哑的声音在阴森森地冷笑:“又来一个,又来一个送死的!”

    我蓦地僵掉了,转头去看她爬满皱纹的脸,她长得是真的吓人,一脸下垂到脖子的折子,镇上年长的老婆婆都很慈祥,既然有皱纹都像是在笑,她为什么这么凶好像所有人都是她仇人一样啊?!

    还好,很快的我就看到了站在门口迎接我的金娘,她站在廊上向我招了招手,温柔如水地微笑着:“辛苦了吧,快些进来喝杯茶吧。”

    这个笑容立马就驱散了我心中的不适,我笑着点了点头,跟着她走进了屋子。

    金娘一直是个仔细又体贴的人,她的小屋虽然座落在潮寒的雾坡边上,却一点潮气都没有,干燥清爽,有股淡淡的熏香味,她每次都穿着不一样的衣服,梳着搭配的发髻,好像每天要盛装出行一样,但事实上她从不离开雾坡领地,所有的吃穿都雇人送来,自己也从不向外送货。

    布幔温柔的屋里,金娘已经给我倒好了茶,她的动作轻轻的柔柔的,手指修长,乌黑的长发垂在颊边,发出珍珠一样湿润的乌光,显得脸平和多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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