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无花果,长得很好,连大小都很相仿,一颗树上能长出多少这样的果子?无花果的夏果更是少,连姨应该是将能挑出来最好的都给了我吧?想起少时总是在树下一起摘果,现在想来更是凄凉。

    无花果近熟的时候已经很软,方才我走得太急,颠伤了一个,尾处已经流了些果汁出来。

    这可是洪婶的篮子!我赶紧起身找了抹布,不过这篮底居然还垫着一对豆腐木托呢。

    洪婶一定是怕豆腐碎了,特意放了木托垫着,真是细心。

    我将木托拿出来擦了擦,放在案上晾凉,挑了两个无花果去了对院。

    海漂一个人躺在厅中,宋令箭又不知去向。不知怎么,她不在院中我反而轻松一点。

    我揣着无花果进去瞧了瞧海漂,他这会儿正醒着,睁着眼睛缓慢茫然地眨着,仿佛在给尘封已久的双眼透透气一样。

    “海漂。”我轻笑着叫了声,走到他床边坐下。

    海漂慢悠悠地收拢眼神的焦距看着我,微微地笑了笑。

    “醒着呢——躺这么久累不累?虽然我很想扶你起来坐坐,但是我又担心你的病不能随便动——你看,我给你带了无花果,你吃过无花果吗?”

    海漂仍旧安静温柔地看着我,碧绿近墨的瞳孔,覆着长而氤蕴的睫毛,如画师笔下临摩到一半的媚惑之眼,复而查觉太妖,又添了苍穹星辰在里头。

    “软软糯糯的,还很甜——来,悄悄吃一小半个,应该没有关系吧?”我掰了块最好的喂他吃了。

    许是吃了太久淡而无味的清粥,一下吃到这么软甜可口的果肉,海漂闭着眼睛笑得像个孩子。

    “好吃吗?还有一半。这无花果呀一年也结不了多少个,在这儿呀可跟王母娘娘的蟠桃差不多呢。我先偷偷喂你吃一个,等韩三笑回来了咱们再一人分一个,那你就能吃两个了。”

    “无……无花……”海漂轻轻学着我的话,说了这两个字。

    我一愣,海漂,会张嘴说话了。

    但是他只是气如游丝地说了这两个字,很快又安然地睡着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不想他这么快恢复,等他恢复了,哪怕是能流利说话了,一场刚平复下去的灾难就又要来了。

    饭点时刻韩三笑和宋令箭都来了,他们显得很沉默,都各自低头吃饭,好像只是来完成吃饭这个任务一样。

    我清了清嗓子,想把白天在街上遇到的奇怪事情跟他们八卦八卦,我刚要开口,宋令箭就站了起来:“我上山了。”说完就要走。

    我站起来道:“又上山啊?怎么老呆在山上啊?”

    宋令箭道:“有事。”不等我再说下一句已经不见人影了。

    韩三笑还在吃,他今天吃得特别慢,显得没精神。

    “没睡饱吗?怎么这么没有精神?”

    韩三笑点了点头,无精打采的。

    我说:“没事,我刚好炖了只肥鸡,炖了好几个时辰呢,宋令箭这么快就走了,本来还想端出来大家喝的呢。”

    韩三笑拄着脑袋道:“我没什么胃口,可能最近没休息好吧。”

    我有点失落,平时总是对吃热情不灭的韩三笑都没劲吃东西了,整个院子说不出来的死气沉沉。

    韩三笑看了我一眼,问我:“你最近休息得好么?”

    我点点头:“很好啊,天气开始转凉了,每觉都是睡到大天亮。”

    韩三笑道:“那夜里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吧?”

    我摇了摇头:“没有啊,你有听到吗?”

    韩三笑摸了摸眼睛,像是很疲惫地说:“没有。”

    “你还是喝点鸡汤吧,多少喝一点,我去端——”我不等他回话,马上回厨房去了。

    盛好了汤,还特意把鸡翅跟鸡腿都挑好放在碗里,一进院子,韩三笑已经不在了。

    我端着热乎乎的汤站在院中,第一次感觉到了孤独。

    他们是不是藏了什么事情不跟我说,要把我排在外面吗?

    海漂睁着眼睛,空洞地看着夕阳染红的天。

    “哇”的一声,远处一声凄凉的鸦叫,我全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夏夏在门口张望了下,道:“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吃完了呀?三哥是不是连鸡汤都没喝呢?”

    我点点头,像堵气般将手里的碗重重放在了桌上。

    夏夏安慰我似的抱怨道:“不喝是他的损失,那飞姐跟海漂哥哥多喝点嘛,补得脸色红润的自己看了开心。”

    我忍不住还是笑了道:“就你会逗我开心。你也多喝点,跑进跑出的也不怕夜了脚抽筋。”

    夏夏吐吐舌头道:“我还年轻呢,多得是力气——”她突然盯着院里,愣了愣,道,“飞姐,你看,他笑了。”

    我转头一看,海漂正空洞地盯着我们,嘴边浮边微弱的笑意,只不过,我感觉到他的笑意很冷淡,也很傲,仿佛他的心中罗盘知晓宋令箭和韩三笑的一切动向,现正如悯苍生般在嘲笑我的无知。

    呸,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可能是一整天胆战心惊的缘故,今天就没有再睡好,梦里总是晃着白天吓到我的杀鸡支大哥,疵着黄牙,提着一个血淋淋的鸡头在手里晃着,然后又变成了洪婶,她手里拿着要留给我的豆腐托板,板上全是血……

    “呜——”的一声尖利的哨声,我突然从梦里惊醒,猛地坐了起来,好吓人的梦。

    这不是往常宋令箭收猎召唤十一郎的哨声么?怎么会在这个时刻打响?是梦里的,还是现实里的?

    刚才我梦醒的边缘,除了那尖哨声外,好像还有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说实话现在没有了十一郎,我真的感觉没有安全感,以前只要巷子口那处来人,十一郎就会跑到院门口站着,人来了若是不认识,他会疵牙低呜,认识的话便会扭头走掉,以防吓到我的客人。现在对院只有一个卧病在床的海漂,我还要担心他会不会受到什么伤害。

    想着十一郎,还有他死时的样子,我再也睡不着,眼角沤了泪,沤得眼睛发酸。

    我轻轻起了床,披上衣服,轻轻推了个窗缝往外看,院子里的地上倒影着一个人影,我毫无心理准备的被吓了一跳!

    再一看,这不是小楼窗上娘的投影么?怎么这么晚了她还不睡觉,在窗边上站着干什么?扮鬼吓我吗?

    我点了个灯笼走到院子里,脚下突然踩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怎么是院墙的石瓦?

    今夜风不大,石瓦怎么突然掉下来了?难道是经久失修,粘土不牢了?

    刚才我听到东西掉落的声音,应该就是这石瓦掉在了院地上吧。

    我将石瓦放到了桌子下,抬头看着窗后的剪影,轻声叫了一句:“娘,这么晚了还不睡么?”

    娘的剪影低了低头,我都差点忘记她的长相了,她的剪影这么美,美得让我不敢去打扰她的岁月静好。

    娘没有开窗看我,仍旧在窗后,轻声道:“他回来了。”

    我一愣,迅速问道:“谁?谁回来了?”

    娘喃声道:“四哥回来了,他回来了。”

    四哥?爹?娘一直都这么叫我爹。虽然我知道不可能,但还是四周看了一眼,院落深深的哪有人?

    我心底里深深叹了口气,道:“夜深了,娘早点休息吧。”

    娘的剪影转过头,似乎在正视巷外的远方,她好像将手抱在胸前,在对着远方祈福:“他再不会来了,不会回来了。”

    娘又开始了,窗前的剪影突然消失了,灯仍旧亮着,永恒地亮着,像一座期待良人归来的灯塔。

    我去对院看了看,宋令箭厅中的烛已经燃到了根,烛火不明,昏暗中哧哧哧地发出难闻的味道,我连忙续了个烛,厅中顿时亮了许多。

    “呃——”

    一回头我又被吓了一跳,海漂的碧绿的眼睛又冷冷地睁着,他此时半靠在床背后的墙上,也不知道是夏夏扶着忘了将他躺平回去,抑或是他自己坐起来的,昏暗中突然看到一对这样的眼睛,再有心理准备都要被吓一跳。

    “海漂,怎么了?怎么坐着,我扶你躺下。”

    海漂空洞地眨了一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的剪影太过浓重,浓重得像伶人哭晕开来的眼妆,张牙扭曲,我赶紧把他放平了。

    “无……无花……”他突然在我耳边说了句。

    我忍不住笑了,怎么像个孩子一样,白天学的词儿晚上还念念不忘:“喜欢吃吗?晚上一折腾我给忘了,明天拿来给你吃好不好?”

    海漂果真像个孩子,咧开嘴笑了。

    我给他压了压肩头的被子,道:“真希望你快点好,又不希望你快点好。你懂我的纠结吗?懂不懂?”

    海漂他缓慢而富有怜意地看着我,清澈的眼眶中布满了眼泪。

    我一愣,原来只是我一直将他当个孩子,而他也许有着我想像不到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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