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没能去成秀寒的家里,一直是合荼的一个心结。所以当第二天秀寒没来她家里的时候,她就觉得秀寒生气了,气她前一天下午没去秀寒家。一整天,不管是带着合弈的时候,还是干活的时候,合荼都心不在焉的,终于到中午家里人都下地去了之后,她忍不住要去秀寒家了。她想看看秀寒在做什么,家里又是怎么一个样子,她还从来没去过何奶奶家呢。

    合荼扫完地,坐在板凳上发愁的看着自己正玩的开心的合弈。她那细小的胳膊上绑着一小块白麻布,跟合荼胳膊上一样,听妈妈说,她们是在给爷爷戴孝。这时候合芮在外面探头探脑的,她是饿了,想进来找点东西吃,又不想让合荼看见。

    “合芮!”合荼喊了一声,合芮怏怏不乐的走进来,垂着胳膊仰着一张红红的小脸看着合荼。

    “你看着合弈,我去秀寒家里一下。”合荼郑重的说道,她语音稚嫩,脸上稚气还在,却跟个小大人似的嘱咐道。

    “不!看!”合芮一字一顿的说道,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合弈,转身跑出去了。

    合荼没办法,只好找出那条带子,把合弈控制在自己背上,微微弯着腰走出屋去。她在院子里没看到合芮的影子,估计是又跑到哪家人家里去玩了。她便将院子门锁了起来,这样就没有人进去了,便安心的朝着下坡缓缓走去。

    合弈平时很少出门,主要是没人带她出去玩,所以兴奋地很,在合荼的背上扭来扭去。合荼轻声喝了好几次,她才不情不愿的安静了下来。很快,何奶奶家那扇深灰色的大铁门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门两旁的石狮子仿佛跟她示威似的,雄赳赳气昂昂的立在那儿。

    何奶奶家是村子里最有钱的一户人家。听说何奶奶的儿子很早就出去城里打工了,赚了好多钱,也十分孝顺,赚的钱有一半都是交给何奶奶的,还把家里里里外外修缮了一番。虽然他不怎么经常回来,但是每次回来都会带很多东西,都是些城里的玩意儿,新奇的很。有些吃的用的何奶奶都觉得多余,就送给村子里其他的人,因此在村里人缘也很好。何奶奶的儿子不回去的时候,家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别人也愿意在闲时候到她家里陪她唠唠嗑。她家里也有几亩地,但是自己从来不种,其实也没什么人手,老伴早早的就过世了,只剩下她一个,儿子一家还都在城里,那地就荒废了好几年。后来儿子回来了,在地头上溜达了一圈,觉得就这么扔着不管不行,便出钱雇了几个村里人帮着他们收拾,秋后收的粮食分他们一半,还给他们工钱。这福利已经很好了,再加上那一家人本来秉性很好,待人不错,那几个被雇到她家干活的几个人就更加尽心尽力,几乎把那几片地当作自己家的来顾看着。

    合荼反着手拍了拍背上合弈的小屁股,上前轻轻地敲了敲门。她等了一会儿,并没听见有人来开门,便踮起脚尖,拉着门上的铁环使劲拍了几下。

    “来啦,来啦。”一个年迈的声音颤颤巍巍的喊道,接着有人拉开了插销,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婆婆在门后现了出来。

    “哎哟,这不是周家的孙女儿?”何奶奶赶紧叫合荼进去,一脸疼惜的说道,“怎么还带着一个?你家里人呢?”

    “他们下地去了。”合荼抬头说道,颠了颠背上的合弈。何奶奶颤抖着手要抱合弈,合荼看她自己站着都不稳,生怕她连同合弈一齐摔了,就没解开身上的带子。

    “合荼!你来啦!”秀寒从一面青砖影壁后绕了出来,拉着合荼的手亲昵的不行。

    何奶奶眼尖,看到了合荼和合弈胳膊上的孝,脸色微微黯然,却没说什么,仍旧热情的让着她进门,拿了两碟糖果和瓜子,放在桌子上,让她们姐妹两自己说话。

    “你家里怎么样啦?”秀寒坐下就问,一脸好奇。

    “就那样,把我爷爷给埋了。”合荼咬着嘴上的死皮,含含糊糊的说道。

    “昨天可把我吓坏了。”秀寒拍着胸脯说道,仿佛这是前一秒发生的事情似的。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对身着时髦的男女从外面走了进来。

    那男的身材十分高大,浓眉大眼,嘴角上一直挂着笑容,不曾板下脸过。女的穿着一条小脚牛仔裤,上身穿着雪纺的一件衬衫,黑亮的长发披在肩膀后面,跟秀寒一样,是个洋气的美人坯子。

    “哎,这是上面周家的吧?”那男的说道,疾步走了过来,半蹲下身逗着咬糖果的合弈。

    “哎,是啊。”何奶奶坐在屋子另一边的圈椅上,手里拿着鞋垫正在绣花,“昨天老周刚过世了,听人说,好像得了肺痨还是怎么的。”

    “肺痨?”那男人一听,惊了一下,急忙站了起来。那女的噗嗤一声笑了,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弯腰抱起了合弈,笑道:“看把你吓的。”

    “那可不,听说这病传染。”男人看了看合荼,稍稍低了声说道。合荼怯生生的打量着他们,一句话也不敢说。

    “传染也是有条件的,不是得这个病的都传染。再说,看这两个小姑娘身体健康、脸色红润,也不像得病的样子。要不要吃这个糖呀?”她拿起一颗奶糖逗着合弈,合弈伸着小手抓着她手里的糖,她便咯咯的笑了。

    他们说完话,便走到何奶奶身边坐下了。合荼和秀寒离他们比较远,便低声问道:“那是你的爸爸妈妈吗?”

    “是呀。”秀寒点了点头。

    “真好看。”合荼羡慕的望着秀寒,真希望自己也有这样的爸爸妈妈。

    秀寒骄傲地晃了晃脑袋,夸耀道:“我爸爸是卖玩具的,他开一个好大好大的工厂。我妈妈是个护士,在医院里上班,以后你如果感冒了,可以找我妈妈给你看病。”

    合荼张大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万一你们都不在的时候,我要找谁看病呀?”

    “那你只能找大夫啦。”秀寒扑在眼前的作业本上,却没什么心思写。她很兴奋激动,拉着合荼的手要到别的房间里逛逛,让合荼好好参观参观。只是合荼背上的小家伙因为年纪长了一些,体重也长了一些,合荼背着她有些吃力,秀寒便蹦跳到爸妈跟前,撒娇道:“妈,你看下合弈,我跟合荼出去玩儿。”

    “可以呀。”那漂亮女人朝着合弈拍拍手,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过来咯,让阿姨抱。”

    合荼解开身上的带子,转过身让女人把合弈抱了过去。合弈倒是不怕生,在她的怀里咯咯笑着,手里还挥舞着两颗糖。

    “走吧!”秀寒拉起合荼的手,蹦跳着出了门。

    “你看!”秀寒站在院子里,手指着左边,“这是我爸爸去年新修的,漂亮吧!”又指了指右边,“还在这儿弄了个菜园子!我妈本来要在里面种些花的,但是奶奶照顾不来,就全都种上菜了。”

    合荼环视着这座精致的四合院,嘴里啧啧称着奇。刚刚她跟着秀寒进去的那间屋子倒是普普通通,跟她家里没什么区别,就是屋顶的瓦看起来更漂亮更高级,台阶和走廊边修着精致的红木栏杆,上面还雕着花。但是旁边刚修的大屋就好像她去邻居家电视上看到的大户人家的房子一样,比刚刚进去的房间都要大,不仅栏杆上雕着花,连青砖的墙壁上也好像雕着什么东西。合荼往前走了两步,小心翼翼地踏上那两层白洁干净的台阶,仔细打量了一下,上面好像雕着什么动物,却看不太出来形状。

    “走吧,我们进去吧!”秀寒蹦蹦跳跳的走过来,拉起合荼的手就要往里面走。合荼使劲站住,回头望了眼那屋,仿佛怕什么人生气似的说道:“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啦,有好玩的,我带你去!”秀寒神秘兮兮的一笑,扯着合荼进去了。

    “呐,你看!”还没等合荼站稳,她就跑向了另一边,那是一件深红色的卧榻,上面铺着厚厚的褥子,表面是丝绸的材质,旁边还摆着四个枕头,看起来鼓鼓的,形状跟元宝似的。秀寒抓起上面放着的一个大盒子,从盒子里面拆出来了一个人形的东西。合荼凑上去一看,只见那白色细腻的东西上有着人的头、人的眼睛、人的鼻子和嘴巴,还有着长长的金色头发,睫毛看起来也很长哩。合荼惊讶的张大了嘴,想起了合弈的那个娃娃,那个娃娃比起这个娃娃来可真不像是个人,倒像是个鬼呢。

    “好漂亮啊。”合荼想接过来看,却又不敢,带着些怕亵渎了的感情。

    “没事,我送给你了。”秀寒大大方方的递给她,又从盒子里扯出来好多好看的小裙子,也递给了她,“这些都送给你。”

    “真的吗?”合荼惊喜交加,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小心翼翼地捧过娃娃,认真的打量着,又接过那几条小裙子翻来翻去的瞧着。

    “真的,反正我玩具很多啦。我不是跟你说过,我爸爸是卖玩具的嘛。”秀寒斜靠在卧榻上,笑嘻嘻的说道。

    那天下午合荼在秀寒家里呆了很久,那是她长了六年多最开心、最幸福的一段时光,至今仍没办法忘记,而那个娃娃,一直到了她年老的时候,也仍旧保留在自己的老箱子里面,连同秀寒那张可爱的小脸,一齐变成了她大脑里最美好的记忆。

    到了下午四点多,太阳已经西斜,做好下山的准备了。合荼回到那间厢房,接过女人手上的合弈,准备就告别回家给大人们做饭。女人摸了摸合荼绑成两个辫子的乱糟糟的头发,不无怜惜的说道:“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开始做家务了。”

    “你不懂。”何奶奶颤颤巍巍的说道,“你是城里人,娇贵一些。我们这乡下的孩子,从五六岁就帮忙照看家里的家务了。”

    女人不满的撇撇嘴,又说道:“这个年纪,该是上学的年纪,做什么饭。”她弯下腰轻声对合荼说道,“你回去跟你爸爸说,说你要上学,要识字念书,跟我们秀寒一样。”

    合荼用力地点了点头,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她会说的,从秀寒告诉她这一句话的时候,她就下定决心一定要上学了。

    绕过那面青砖雕花影壁,秀寒把她们送出了门,还相约第二天再来玩,等到第三天的时候她就走了,就有好几个月见不上面了。合荼点点头,背着合弈转身朝着上坡走去。

    远处已经传来了人们下工的对话笑闹声。合荼先把合弈放在炕上,然后小心翼翼拿出秀寒送给她的那个娃娃和小裙子们,把它们藏进了衣柜深处自己的衣服里面,这才赶紧舀水淘米,煮好饭,再洗菜切菜。她刚把油倒下锅,家福和翠影就从外面进来了。

    “怎么这么晚才炒菜?”翠影吃力地在凳子上坐下来,她的肚子已经凸出来了很多。

    合荼没说话,合芮却从门口探着头说道:“她去秀寒家了!还把院子门锁了,我都进不来,一直在外面等着。”

    “你也是,就知道玩,也要帮你姐姐忙,看看合弈。”翠影又站了起来,“合弈呢?我的乖合弈。”她进了里屋,抱起合弈,又回到那条板凳上,把合弈放在自己的腿上轻轻晃着,问道,“你去你何奶奶家了?”

    “嗯。”合荼下了凳子,把一盘菜端上桌子。

    “你何奶奶家咋样?”

    “好看。”合荼眯起了眼,似乎在回味着自己看到的样子,“特别洋气。”

    翠影抿着嘴笑了,转头对家福说道:“有钱人就是有钱人,有钱了什么事都能办成。”她指了指天花板破洞的地方,对着家福抱怨道,“你也该修修咱家的屋了,一下雨就漏水,一下雨就漏水,让人难受死了。”

    “知道了。”家福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从缸里舀了勺水不停口的喝下肚,“等会儿吃完饭我看看,补一补。”

    小孩子们饭量小,一会儿就吃完了,大人们还在剔着牙聊着天。合荼拉着合馨,跑到里屋,从衣服里面搜出娃娃给她看。合馨一脸被惊艳到的表情,手里拿着娃娃不停地转来转去,赞叹道:“真好看。”

    “好看吧?是秀寒给我的!”合荼骄傲的说道,“她还让我跟咱爸咱妈说,让我去上学呢?”

    “上学?”合馨扭头看她,一屁股坐在了炕上面,“奶奶说了,女孩子不能念书,一念书性情就变了。再说,咱家也出不起上学的钱呀。”

    合荼虽然不懂为什么女孩子念了书性情就变了,但还是因为这句话变得很生气,“为啥男孩子就能念,女孩子就不能念,不公平!”

    “奶奶是这么说的,你问奶奶去。”合馨依旧把玩着手里的娃娃,一脸不舍。这时候合芮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一把把娃娃抢了过去。

    “喂!你还给我!”合荼急忙去夺,无奈合芮左奔又跑,就是不让她拿到。合荼气极了,平时合芮抢自己什么东西都可以,就是这个娃娃不能,它是秀寒送给她的!合荼拼命跑,拼命叫,一定要拿回自己的娃娃。合芮见小小的屋里躲不过合荼,便转身朝屋外跑去。

    “你往哪里跑!”合荼抢上前,用力推了一把合芮。合芮身子往前倒去,额头狠狠砸在了木头门槛上,只听见“咚”的一声,她趴在地上就不动了。

    这声声音把所有人都给吓坏了。翠影和家福急忙过来抱起合芮,查看着她头上的伤口,见合芮双目紧闭,脸色刷白,已经晕过去了。家福抱起合芮就往外面跑,翠影挺着腰扭过头狠狠瞪了合荼一眼,指着她咬牙切齿的说道:“等我回来收拾你!”便跟着家福也跑出去了。

    合荼呆呆地看着他们,直到他们消失在门口,才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从地上捡起了娃娃,拍了拍它身上的灰尘,抱在怀里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合馨站在炕边,不停地哄着被吓哭了的合弈,这时瞧见合荼也哭起来了,顿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哄哪一个。只好对这边说两句话,又对那边说两句安慰话。但是合荼一句也没听进去,她被翠影咬着牙说的那句狠话吓坏了,觉得爸妈回来肯定要狠狠地揍自己了。她转过身从衣柜里拿出小衣服,扭身往屋外跑,一直跑到秀寒家的大门外,拍了拍大铁门,眼泪还兀自流着不止。

    “这是怎么啦?”是那个女人开的门,看见合荼脸上都是泪水,吓坏了,急忙蹲下身问到。合荼抽抽噎噎的把事情的来回说了一遍,女人看了看她怀里的娃娃,突然笑了,怜惜的摸摸她的头,说道:“没事的,会没事的,我去你家,我看看合芮怎么样了。”她站起来,拉着合荼的手往上坡走,秀寒也跟着跑了出来,站在自己母亲身后。

    她们到合荼家的时候,家福和翠影还没回来,估计是找村里的大夫去了。厨房桌旁只坐着合馨和周母,周母抱着合弈,看见女人一手牵着合荼一手牵着秀寒走进来,疑惑地站了起来问道:“你是?”

    “你好。”女人笑着说道,“我叫徽蕊,是老何家的媳妇儿。我听合荼说合芮摔了,刚好我在医院里工作,有点知识,所以过来看看。”

    “哦,请坐请坐。”周母赶紧请她坐下,徽蕊便在一条木凳上坐了。秀寒依旧站在她身边,有点害怕似的看看周围,伸手拉紧了合荼的手。

    “孩子呐?”

    “去看大夫啦。”周母轻轻拍着怀里已经睡着的合弈,“我看摔的挺重,咚的一声,马上就晕过去了。”

    徽蕊皱起了眉头,“应该是脑震荡了,村子里医疗条件不好,等孩子回来,还要好好躺在床上休养几天。”

    “这个是自然的。”周母点着头笑道。她对这个穿着新潮的女人没什么好感,觉得徽蕊一副城里人的做派,虽然徽蕊脸上一直带着笑容,声音也很亲切,她还是不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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