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岐王府出来,萧邃似乎更沉默了些。

    轩车行得平稳,裴瑶卮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她坐在他身侧,时不时偷瞄他一眼,暗自盘算着要如何对他解释自己邀温怜同赴昭业寺的举动。

    随便找个理由敷衍过去不难,只是,如若可以,她还是不想过早引起他的疑心……

    裴瑶卮正自苦思之际,耳畔忽然传来一句:“在想如何敷衍本王?”

    她心头一个激灵,连忙垂首婉顺道:“妾不敢,更不知有何事需要敷衍殿下。”

    “哦?”他道,“那便是说,无论本王如今问你何事,你答出来的都会是实话,而非敷衍之词?”

    “是,妾定当知无不言。”

    话都说到这里了,她以为萧邃下一句便会问自己为何有意亲近岐王妃,可这人铺垫了一通儿,却又什么都不说了。

    他不提,裴瑶卮自然也不会心里有鬼似的上赶子同他解释,两人一路无话,就这样平平静静地回到了楚王府。

    只是,萧邃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她却是越来越不明白了。

    不只是她不明白,就连跟在楚王身边多年的瞬雨,自从王妃进门之后,也愈发看不明白自家主子的心思了。

    “今日在岐王府,王妃邀约岐王妃之举,过后殿下可问过她原由了?”

    黄昏,浴光殿书阁里,瞬雨换了新煎的茶,趁主子稍歇之际,好不容易将憋了大半日的话给问了出来。

    萧邃随口道:“没什么好问的。”

    那个相蘅,年纪不大,心思却深。白日里轩车中,对着自己的质问,她若是慌张也便罢了,偏偏她镇定自若,应对如流,这也恰恰坐实了问出来的话不可信。既然不可信,他也不愿白费一番唇舌。

    对待这样的人,雷霆手段或许会使她就范,不过以暴力折辱屈人,素来为他所不屑。楚王殿下还是乐意等着水到渠成,让人心甘情愿地掏心掏肺。

    反正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不急。

    可瞬雨一听他这话,却有些急了:“殿下,您倒是真放心?那可是岐王妃!”

    “岐王妃如何?”

    小丫头直要跳脚:“岐王妃可是皇帝的人!”

    萧邃没说什么。

    瞬雨见他不言,便接着道:“本来么,咱们这位新王妃入府时间尚短,之前在宫里与皇帝也不是没见过,她这个年纪,对上皇帝那份儿心思……相字前头究竟冠着哪个‘萧’,眼下可还不好确定呢!您这样纵容她,就不怕哪日被她害了?”

    她这番话,含着些隐晦所指,直等萧邃幽幽一眼望来,她才没什么诚意地福身道了句:“奴婢失言了……”

    他问:“你以为在尚未放心她时,本王会给她不利于楚王府的机会吗?”

    瞬雨眉头微动。

    他又道:“至于如今,她尚未犯错,有什么好整治的?”

    “那您的意思是,等她犯了错再说?”

    萧邃轻哼一声:“天长地久,要么犯错,要么立功,要么,与世无争,这三条路,她总会走一条,急什么。”

    瞬雨心说,我也不想着急,这不是怕您在相似的坑里连摔两回么……

    她拿起墨锭,叹了口气,嘟囔道:“可这几年奴婢从来也没见您这样纵容过谁呀……”

    凡事一旦沾染上‘特殊’二字,多半都会闹出点什么风波来。

    萧邃却轻笑道:“我纵容她?只怕是你眼里有失偏颇,只要不整治,便都等同于纵容了。”

    闻言,瞬雨苦恼地反省了一番,却不以为然。

    有些细微之处,别人看不出来,但她在主子左右跟了这么多年,一颗七窍玲珑心,多少的察言观色都用在了这一人身上,她还能看不出来?

    纵容来自于在意,若然不在意,那和寿宫请安之前,为何连母后皇太后不喜芍药这样的细枝末节他都记得提醒?

    可是……

    她想不通,这份在意,又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呢?

    过了没两日,一大早,楚王与章亭侯相携出城,裴瑶卮难得松快些,不必时刻小心。不料,这安生日子到底也就是个梦,晌午未到,便有宫人来楚王府传旨,请楚王妃承徽宫觐见。

    瞬雨人在府中,认出来传旨的乃是敬慈宫宫人,当下便知定是有事发生。

    裴瑶卮却不甚意外,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更衣出来,没等瞬雨开口,便已出言请她随自己一道进宫。

    “宫中礼数大,姑娘见惯了场面,便与我同去吧,也免得我身边没个拿主意的人。”

    瞬雨自然从命。

    她之外,裴瑶卮又多带了一个镜影,便往宫中去了。

    承徽宫早已乱作一团。

    正殿中,皇帝、两宫皇太后、贤妃皆在,裴瑶卮在承徽门前与急着赶来的德妃宇文柔不期而遇,一刹之间,她明显在对方脸上看见了几分愕然。

    面对相蘅这张脸,宇文柔的敌意便是天生的。

    “呵,阴魂不散!”她毫不遮掩地啐了一句,率先进了承徽宫。

    瞬雨蹙了蹙眉,侧目,却正好将自家王妃的一抹轻笑收入眼中。

    “走吧。”裴瑶卮舒了舒袖,从容迈步。

    尚未进殿时,便听早一步入内的德妃见过了礼,口中说道:“臣妾听说贵妃腹中龙胎不稳,乃是有人故意加害的缘故,心里急得很,在宫中坐立不安的,非得亲自来看看贵妃姐姐不可!”说着,她仿佛这会儿才看到一旁的相悯黛一般,眉目一高,“哟,贤妃也在啊!”

    相悯黛这会儿眉头紧锁,通身的惴惴之气,与她互相见了个礼。

    “贤妃这是怎么了?”宇文柔满脸的幸灾乐祸,笑道:“莫不是知道大祸将至,便连站都站不稳了么?”

    悯黛刚要说话,萧逐便肃声唤了句:“德妃。”

    宇文柔眼中不忿,却也不敢再言,不情不愿地走到一边落了座。

    裴瑶卮跟着上前,向殿中众人一一施礼,“妾惶恐,不知今日内宫传召所谓何事?……这承徽宫中,贵妃娘娘又因何不见?”

    “哎哟,贤妃,你这个妹妹演得还有鼻子有眼儿的!”宇文柔讽笑着,转而对裴瑶卮道:“贵妃为何不见?你这个罪魁祸首倒是装起糊涂来了?”

    “我……?”裴瑶卮一副迷茫之色,当真做足了糊涂样。

    “德妃,”尊位上的母后皇太后沉声开口,冷冷看了眼宇文柔,“事实未清,你可还记得你红口白牙指责的这个,乃是哀家的儿媳?”

    宇文柔咬了咬唇,倒是不敢再加顶撞。

    裴瑶卮有些意外。

    这才几年,李太后在后宫的势力,竟已到了连宇文柔都不敢轻易冒犯的地步了吗?

    “妹妹别动气,德妃也不过是担心贵妃罢了。”梁太后劝了句,随之唉声一叹,“皇帝膝下本就子嗣缘薄,除了淑妃在潜邸时诞下个奉阳之外,这些年里,后宫便一直无有所出!早些年就不提了,哀家原还想着,那作孽的人去了之后能好些,可……”

    “母后!”萧逐赫然打断她的话,将左右都惊了一惊。

    梁太后似乎没料到当着这些人,他还能如此落自己的面儿,心惊之下捂住了胸口,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萧逐却只缓缓呼出一口气,冷着脸提点道:“慎言。”

    梁太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差点就兜不住脾气了。

    “楚王妃,”这时候,还是悯黛顾着大局,率先开口,打破了僵滞的气氛。

    “今日宣你来,是为着贵妃龙胎不稳,个中牵连到你。为保后宫安宁、皇室太平,须得叫你来问上一问。你别怕,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两宫皇太后与陛下都在,定然不会冤了你去。”

    裴瑶卮恭顺应道:“是,谨遵贤妃娘娘教诲。”

    原是今日一早,潘贵妃起身便觉身上不安稳,起初还当是害喜的缘故,也没大当回事,谁料才一用完早膳,便开始见红。承徽宫的宫人这下都吓坏了,宣太医的宣太医,请皇上的请皇上,等太医赶来时,潘贵妃已经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了。

    “太医现在还在内殿里施针救治,给贵妃保胎呢!唉……也不知这一胎还保不保得住!”梁太后一脸自责,“说来也是哀家的错,将那绣屏转赠给贵妃之前也没说好生验看验看,还以为……”

    说到这里,她很是痛心地看了眼站在那儿的楚王妃,顿足捶胸道:“皇帝,是哀家疏忽了!这若是皇孙真有什么事,哀家于心何安呐!”

    绣屏?

    瞬雨捕捉到这两个字,大致就猜到了,这祸端,多半就出在自家王妃那日赠予梁太后的双面绣屏上。

    “绣屏?”裴瑶卮适时出言问道:“圣母皇太后言及的绣屏,莫不就是当日妾进献与娘娘的那副?”

    说到这里,她像是一惊,紧着又问:“难道娘娘将那副绣屏转赠给了贵妃娘娘?!”

    梁太后一见她这副模样,心里隐约起了点怀疑,不过,随之却又被得意之情给取代了。

    “楚王妃,看你这模样,莫不是知道那副绣屏有问题,还敢往宫里送?又或是……原就是你在绣屏上动的手脚?!”

    梁太后说着,一道凛利的目光便朝李太后射去:“妹妹,你这就要好好给哀家一个交代了!楚王妃有意加害哀家也就罢了!但如今祸及贵妃与皇嗣,便是哀家容得了她,宫规律法也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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