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外静极,穆典可就这样躺了许久,慢慢地坐起来。像是刚刚打过了一场恶仗,浑身酸痛无力。

    打开门出去,意外地发现徐攸南盘腿坐在外面,手指上缠着两根碧绿色草茎,脸色沉郁,少有的不见笑意。

    听见动静,徐攸南抬起头来。

    穆典可在心里默默数:一、二、三,数到第三下,徐攸南那万年不变的优雅笑容又重新回到了脸上,说道:“你睡醒啦?”

    穆典可乏力得很,索性不理他,走到桌子边倒了杯水。刚刚煮沸的水,添了点甘草,味道清淡,正好平心中的躁气。

    穆典可盘腿坐在软垫上,捧了杯水慢慢喝,也不说话。等徐攸南自己开口。

    徐攸南道:“你是不是觉得,昨晚之事是我设的一个局,我知道拓拔长柔要袭击你,却没有通知你?”

    穆典可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说道:“难道不是吗?”

    徐攸南说道:“不是。”

    穆典可呷了口茶,说道:“噢。”

    徐攸南从不怕得罪她,既然他说不是,那就不是了。

    徐攸南接着道:“当然,我让你假扮兰花俏,确实是为了引拓跋长柔出来。”

    “接着说。”

    徐攸南道:“拓跋长柔以前身边有一个影子卫,是她母亲的一个同乡。从拓拔长柔很小的时候,这个影子卫就一直保护她,对她十分忠心。

    后来拓跋长柔提拔了这个影子卫,并把他安插到拓拔复身边作奸细。

    两年前,那名影子卫随拓跋复出使南朝,离奇地消失了。

    拓跋长柔派人调查此事,前不久刚查到,那名影子卫是因为同一个叫程虎的禁军教头争风吃醋,被兰花俏和程虎合力杀死,毁尸灭迹了。

    半个月前,拓跋长柔使计杀了程虎,又一路寻访兰花俏的踪迹到了姑苏。

    我猜,她一开始确实以为自己要杀的是真的兰花俏。动手前,才发现是你假扮的,所以才临时召了巨蟒和灰雕来帮忙。

    那两只畜生,都是昨天夜里才进酬四方的。”

    穆典可杀了拓拔长柔的一个侍卫,也威胁过她。拓拔长柔将错就错,想杀她也不奇怪。

    昨夜的事,穆典可倒不怎么关心,问道:“她招了吗,为什么要给我哥下毒?”

    徐攸南摇头:“容翊不许对她用刑,所以审讯起来,有点麻烦。”

    穆典可抬眼瞥了徐攸南一眼,诧异里带了微嘲。

    这世上,居然还有徐攸南撬不开的嘴?

    徐攸南道:“你别看我。她指明了只见你们两个,拒绝跟我交谈,我也没办法啊。你哥已经亲自过去了。”

    “他来酬四方做什么?”

    徐攸南笑道:“两件事。第一件嘛,钱万兴那个小儿子钱裕一你还记得吗?那个年轻人很不错,有野心有魄力,就是出身差了点,也不怎么讨钱万兴喜欢。我观察了他好几年了,现在时机也成熟了,你哥想一见他。”

    钱万兴,是安微万兴帮的帮主。此人山贼出身,不知什么机缘,练了一身好武艺。凭着两把割颅无数的斧头和一帮不怕死的兄弟,称霸安微地界。

    凡江面上过往船只,路过此境,都要向万兴帮交纳保护银子,历数十载,已经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钱万兴此人嚣张跋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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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独对穆沧平俯首帖耳。徐攸南暗里招揽了几次不成,便把主意打到了钱万兴的几个儿子身上。

    看样子,是选中了这个钱裕一,打算有所动作了。

    穆典可对这种挑得人家父子失和的阴谋并不是很有兴趣,又问:“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嘛,还是为了那几根切风铁。据我所知,常千佛也在查这件事。”

    提到常千佛,穆典可不由沉默下去。

    徐攸南道:“常千佛令人将那几个被切风铁误伤的路人送回安葬,每人给了一大笔抚恤金,这事你知道吧?”

    穆典可当然不知道。她又没有派人去监视着常千佛的一举一动。

    徐攸南道:“常公子可真是个善心人啊。大概是为那几个枉死的人抱不平,要将此时彻查到底吧?”

    那语气,那神情,分明就是在说:快拆穿我,拆穿我,我口不对心!

    穆典可习惯了他这阴阳怪气的腔调,冷冷地没有接腔,问道:“那你查到了什么了吗?”

    徐攸南摇头:“查不到。所以这事,十有八九跟建康容家脱不了干系。我跟你哥商量了一下,此时我们自身立足尚不稳,不宜与方容两家正面冲突。先派锦衣行暗暗查访着,得弄清楚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如果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仇怨,就解了。要是解不了,再说。”

    穆典可心里有些不痛快,但也不得不承认徐攸南说的有理。

    方容两家树大根深,能不结怨,就不要结怨。毕竟,比起金氏满门的血仇,这一点点过节,真的不算什么。

    低头默然了片刻,突然抬头说道:“徐攸南,你这些年,总共设计陷害了我多少次,你还记得吗?”

    “记得。一共是八次。如果这次也算的话,是九次。”

    穆典可神情淡漠:“看来不需要我细数给你听了。这些年,你背后给我使绊子,算计我,甚至想杀我。一桩桩,一件件,我都帮你记着。那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

    “因为我还有用。”

    “对。”穆典可说道:“因为你有才干,你对金家忠心。但你要明白一点,再好的护身符,它也有失效的一天。我现在不动你,不代表永远不会动你。”

    徐攸南一点就透:“你想让我做什么?”

    穆典可道:“很简单。找个理由,把方君与派回西凉。”

    “你怕你哥会因为容家刺杀你的事迁怒方君与?”

    不止如此。

    穆典可很不安,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种不安究竟从何而来。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切风铁事件的背后,一定隐藏着更深层的秘密。

    她一个小小的明宫圣女,何德何能得容翊侧目?或者,容翊要杀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说道:“建康的方容两家,加派人手去查。越快查清越好。”

    徐攸南眯眼盯住穆典可片刻,若有所思,随后应道:“好。”

    “那方君与什么时候派走?太快,你哥会起疑。”

    “最晚明天。怎么让他答应,你自己想办法。”

    徐攸南看得出,穆典可在此事上的态度相当强硬,是决计不会让步了,只好应道:“是。”

    穆典可抬手揉了揉额头,倦意袭上来,声音里带了疲惫:“你去找一趟常千佛,就说此事尘埃落定,让他不要再管……不,这事不用你去,我再另外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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