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双双闪动在风里的眼睛,让我的情绪骤然变化着。我能读懂这种眼神,就好像一个人在极度的困境和无助中,把所有希望全部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时所流露的目光。我镇定了一些,这些影子密密麻麻站了一圈,但始终和我保持着几米远的距离,没有攻击,也没有敌意。但我无法跟它们交流,不知道对方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最初被围住的时候,我只想用尽办法冲出去,不过现在镇定了,我在思索着,该怎么样才能获取更多的信息。无数的影子在注视我,我也不断注视它们。密密麻麻的影子中,我看到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孩子,它的左手只有四根手指,骨瘦如柴,只有那双大眼睛,闪出一丝活气。

    它挤在人群里,一动不动的望着我,我能看见它身躯上一根一根凸显出的肋骨,它很瘦,瘦的皮包骨头,赤着上身,和其它影子一样,伸出自己只有四根手指的手。这个孩子必然死去了,死的时候还很小,但是它的眼睛里,同样闪动着那种渴盼的光。

    我望着这个孩子,我看见它好像哭了。这种无声的哭泣让我心里一阵一阵的刺痛,我意识到,它需要帮助,可我真的不知道它到底要什么。

    噗通......

    就在我被这个孩子流泪的眼睛深深震动的时候,不远处的黑色圆球上,好像掉落下来什么东西。回头一望,那团掉落下来的东西跌落地面,努力的挣扎了几下,那一刻,我看见那是五月。

    五月想要努力站起来,可她的脚估计是扭了,踉跄着挣扎了一下,勉强稳住身子。我迈步就跑,周围那些密密麻麻的影子随着风,像一片气泡般的消散,瞬间就无影无踪。我已经顾不上思考这些,一口气跑到五月身边,把她扶了起来。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干什么去了?”我又急又气,但看着五月因为脚踝疼痛而皱起的眉头时,心里忍不住一阵心疼。

    “我没事。”五月扶着我的肩膀,道:“拿了阴楼玉,走。”

    她越是这样镇定,就越让我怀疑,就在狂风迷眼的瞬间,她肯定是去做什么了,但她不肯说,我就撬不开她的嘴巴,这个女人的嘴巴,是上了锁的。我扶着五月,她的脚踝肿的几乎和小腿一样粗,完全不能沾地,为了争取时间,我抬手把她抱起来。

    五月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只是默默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几乎触动了我的灵魂,因为我突然感觉到,这种眼神,和丁小宁好像一模一样。

    我全力抱着五月,跑到那尊竖立起来的石像跟前,这尊石像始终带着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诡异,本来我还想小心行事,五月已经扭伤,要尽力避免更大的麻烦。但当我抱着五月跑到石像前面时,这尊不知道雕琢于何年何月的石像,像是一具被突然震裂的泥胎,哗啦啦的开始崩裂。一道一道细密的裂痕在石像身躯上不断的蔓延,速度很快,转眼之间,石像崩塌,散乱的石块落了一地,它的身躯彻底粉碎了,只剩下那块坚硬的阴楼玉,遗落在一堆碎石上方。

    我很诧异,却没有停步,弯腰抓起碎石上的阴楼玉,继续抱着五月朝地层空洞的外面走。回去的路走的非常顺利,再也没有发生一丝一毫的意外事故,只不过带着装备又抱着五月,体力消耗太大,跑到出口的时候,已经快要累瘫了。

    我先想办法顺着抱山潭潭心的裂缝爬上去,然后用绳子把五月给拉上来。五月的脚踝肿的厉害,万幸的是没有伤到骨头。她还是走不成路,无奈之下,我只能连抱带背的带她出山。之前走过的路我依然记得,可速度却比来时慢了很多很多。时间耽误,行程计划被完全打乱,我们的给养不够了,需要在山里找一些可以果腹的东西来吃。

    负担太重,就觉得时间过的很慢,我背着五月走在这片茫茫的群山中,给她讲我小时候和上学时的故事,她安静的听,有时会笑一笑。

    但每每讲着故事的时候,我会突然走神,突然沉默。我难过,如果此时此刻,我是抱着丁小宁走在这条路上,那么我甘愿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那样的话,我可以陪她永无止境的走下去,直到两个人都停止呼吸的那一刻。

    出山耽误了很多时间,但最终还是顺利的走出来了,五月年轻,我们又带了药,当出山的时候,她已经能自己走动,我们一起回了古城,我没有地方可去,跟五月暂时住在一起。

    出山时,我打开了手机,蜂拥而来的提示短信几乎快要把手机堵死了,我看到雷真君和老猴打来至少上百次电话,可我不会再相信他们。

    人生地不熟,我懒得走动,每天都在不停的查资料,查来查去,查到自己都累了。阴楼玉这东西,在互联网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五月每天都忙,早出晚归,我问她,她总是不说,这样过了有十多天,她罕见的没有出门,跟我一起吃了顿晚饭。

    “这些天,你一直都在查关于阴楼玉的线索,查到什么了吗?”

    “没有,相关的线索等于零。”我吃着饭,就想继续套五月的话:“能告诉我,你寻找阴楼玉是为了什么吗?阴楼玉那东西,究竟有什么用?”

    “如果我知道你想问的问题,就不用每天跑来跑去了。”五月道:“不过,现在有一个机会。”

    “什么?”我一听就来了精神。

    “今年的压牌,是在古城,我们想办法去看看。”

    压牌这个词,普通人是听不懂的,只流传在阳城附近几个地方的文物圈子里。盗墓以及文物倒卖这个行当由来已久,在解放前,这个圈子很乱,很多盗墓贼还有二道贩子都是半商半匪,明面上做生意,暗地里杀人越货的事情多了去了,圈子一乱,整个行业就乱,最乱的那几年,各地团伙之间的矛盾很深,这边发现一个肥坑,几个团伙跑过去,连坑都来不及方出来,就地开始火拼,最后货还没出土,上边就挂了好几个,斗来斗去的,生意也做不好。

    民国时期,洛川大兴庄方家的四爷方四海最先组织压牌,方四海的名头响亮,在道上面子很广,联络了阳城,古城,洛川,开封,还有北边山西省内的晋城,侯马这些地区的一些较大的势力,每年年底的时候,把大家召集在一起,一块儿吃顿饭,打打牌。方四海的本意,就是大伙儿过年图个喜庆,凑桌打牌,这一年里的是是非非,恩怨纠葛,全都算是在牌桌上压下去了。

    出来混的人,大多图财,说到底,打打杀杀大多跟面子以及利益有关,谁也不想每天提着刀到处乱窜,所以方四爷一出面,众人都很买账,一些可有可无的麻烦就在压牌会上被化解了。这是和气生财的好事,压牌这个规矩一直流传到现在。不过时间一久,规矩有些变味,压牌不仅仅是化解团伙矛盾的一个渠道,同时还是交流的平台。因为有些货太硬,没办法单纯用人民币去衡量估算,所以某些时候,需要以货易货。尤其这几年的压牌会,每次都会有令人咋舌的硬货亮相。地下圈子货流量大的时候,一年一次的压牌已经满足不了需求,可能三五个月或者半年就来一次。

    那绝对是一场不见光的盛会,各地的龙头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都会参加压牌。

    “还是算了吧。”我一听五月的解释,就开始打退堂鼓,古城这边的圈子我根本不熟,但已经跟马五魁还有老猴他们照过面了,如果真的去了压牌会,一旦跟任何一方遭遇,都是一场大麻烦:“我们又不是那个圈子里的人,有必要去参与吗?”

    “有,压牌的时候,什么货都能拿出来让人看,让人挑,让人买,我们把这块阴楼玉丢到压牌会上去。”

    “你脑袋被门掩了?”我倒抽一口凉气:“还嫌麻烦不够多?”

    “有的事,我该说的多直白你才会懂?”五月叹了口气:“我只想通过压牌会知道,现在还有谁在寻找阴楼玉,只有寻找阴楼玉的人,才会了解阴楼玉的真正秘密。”

    “你的意思,丢出阴楼玉,看看谁对它感兴趣,然后找对方逼问?”

    “只要知道事主,办法会有很多,慢慢想,这是一条可行的明路,否则,你在电脑上查一百年,能查出什么?”

    “风险太大。”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气短,在这个圈子里混的,都不是什么善人,尤其那些团伙里的龙头,全是刀山火海一路打拼才混上位的,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精,真的跟他们发生冲突和矛盾,说不定当天就被剁成饺子馅了。

    “你是人,那些龙头也是人,镇定一点,不会有什么的,放心吧。”五月笑了笑,道:“难道你不想知道更多的线索?”

    五月这么一说,我心头突然一动,因为我想起来,老猴曾经说过,父亲已经坐上听雨轩龙头位了。

    我在想,父亲,会不会参加这次压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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