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同的回答形成了一股子声浪,在这挺狭窄的街道上回响。接着,又是这样重复的一阵声浪。

    我心中一热,欣慰中带有几丝惭愧,没想到并不是很有心做的一些事情,竟能得到如此的回应。

    当时在做一些事情时,其实目的也并不那么纯粹,却被这里的民众真心地解读成完全的好心。

    在中国,官员们要取得好的政声,并不是很困难的一件事,因为这里的老百姓要求实在很低,容易满足。你做过的好事,他们会一直记得,远超对你所干坏事的记忆。

    那个军官见车队一直走不了,也显得很焦急,这会儿像是哀求似地对金钏说:“我说金姑娘,我求求你了,这些事,真不是我们做得了主的,你赶紧走吧,上头怪罪下来,大家都要遭殃的!走吧,走吧!”

    我也觉得,让这里的百姓纠缠这件事,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只会受连累。别看你金钏现在在底层民众中大明星般耀眼,但这里可是封建社会,皇上根本不会顾忌老百姓是如何喜欢你,要治你的罪那是小菜一碟。

    于是,我也劝金钏说:“金姑娘,你听我的,这事是我们邦和你们皇上的事,中间有点误会,会搞明白的。你千万别插在中间。听我的,走吧。你和这些百姓要因为这事给治了罪,我死了也不会心安的。”

    金钏最后还是听从了,不过离开前,她又将壶中剩下的水倒在手帕上,为我擦了汗水洗过的脸,并把自己打的一把油布伞撑开放在囚笼上头,为我遮住暴晒的阳光。

    囚车重新走了起来。

    真没想到,我那时救了一个人,却得到了这样大的回报。

    也许卜思潇说得有道理,我过去确实更重视与这里上层的交往,对下层群众,只是顺便打点交道。但今天,正是这些老百姓对我做出了某种声援,而我竭力交往的那些官员们,却好像是避我惟恐不及,这一道没见过一个。

    不过,现在再想这些也没什么用了。马上要砍我的头,我当然可以逃跑出去,但也基本没可能再来搞“外交”了。

    游街示众好像没个尽头。到后来,连我也搞不清到底在街上转了多久,都走过了哪些路,反正在我眼中耳中都好像一样,前面单调的锣声,路边踮脚引颈观看的百姓。

    值得欣慰的是,并没有人向我投掷诸如臭鸡蛋、烂菜帮、碎砖块一类东西。

    记得通胀时,应天府曾对囤米的两个奸商游游街示众过,他们可是如同过街老鼠,被围观百姓收拾得不成人样了。

    能让我忍辱负重坚持到底的,是金钏给我撑起的伞,它遮住了酷烈毒日,给了我一小片阴凉,一个独自的小气候。在伞下,我甚至能感受到有时会有一阵风掠过,带走暑热。

    而旁边押送我的军士,在酷日下汗水已湿透衣衫,步子都开始散乱。

    再漫长的里程,也总会有尽头,再痛楚的煎熬,也有结束的时候。那发着淫威的太阳其实早已西斜了,现在,它的光热也已开始收敛,我估计此时大概是下午四五点钟左右。

    这时,我垂着的头感受到一片巨大的阴影压过来,忙抬起头,就看见了雄壮的午门。囚车已进入了它那高大的影子中。

    这里平时老百姓也是不能轻易靠近的,此刻就更显得冷清。此刻,以城门为中心,已有三个方队在此列队,和城门形成了一个“口”字,两队面对面站立,一队面向高大的城门,中间围出了一大片空地,看来就是法场了。

    走在囚车前边的军士已经早停下来了,列队在两边,囚车则继续前行,终于走到了那队面向城门的士兵身后,这才停下来。有两个从后边过来的军官指挥一小队士兵,将我从囚笼中抬出来,我的脚重又落到了坚实的地上。

    这时,那队面向城门的士兵队伍闪出一个缺口来,押送我的人将我从这里带进去。里面已经有人在等着了,将我接收下来。押我的人功德圆满,走了出去。

    原来他们也有分工,现在上道工序完成,即将启动下道工序,由另一队人来完成。

    我暗想,他们考虑得也很缜密,这伙押送的在毒日头下走了那么长时间,都已有些精神懈怠了,让他们监斩,万一有人劫法场可能应对不得力。

    砍头的地方应该就是午门前队伍中间那个地方了,不过并未像我想的那样搭起个什么台子,只不过用柱子和绳子围起来一个小“口”字,空地中间铺着一层黄沙,我马上就猜到了它的用途,被斩的首级就落在这片黄沙上,黄沙将像吸墨纸吸墨一样,将奔涌出来的鲜血吸收掉,完事后打扫起来十分方便,不至于将这地方搞得一片狼藉。

    这“碧血黄沙”的景象还挺富有诗意,让人会忘掉砍头的残酷和死者连鬼也做不成的痛苦。

    已到了这个份上,我也该跟读者朋友们交代下我所要依靠的新改进的弹射器了,否则就等于在变相夸耀自己是如何临危不惧、视死如归了。我当然没那么高的职业精神,明知有生命危险还冒死前往,其实在请命时,我就考虑到最后关头用弹射器逃跑,还想了若干方案。

    而钱智商比我还重视人的安全,在他提议下,甄工又大幅度改进了弹射器,等于是为我这次任务专门量身定制。

    具体改进,就是我的右手和左手分别套上了个戒指式的电极,代替了放在地上弹射器的那两个把手。换句话说,就等于我的手一直在握着把手,只要两个手掌往地上一放,两个戒指接地,就可以瞬间出系统了。

    这当然比原来的弹射器要方便、快捷得多,不会出现意外不能或难以操作的情况。

    像斩首,肯定是要让人跪在地上,现在我的手又没有绑上,当然随时可做出拜别的姿势,将手放在地上。甚至双手被绑在身后,只要往后仰面倒下,手掌也会碰到地。所以说,“当逃兵”是有绝对把握的。

    锣声还在持续不断地敲击着,撼人心魄。

    我被带进了那个绳围栏中,不远处,一个面目狰狞、高大肥胖的刽子手已经就位,正坐在一张大椅子上,好像在闭目养神。

    离这刽子手不远的地方,已经立起了一个东西——圆盘上一根杆子。

    我杂七杂八的知识又提示我,那是个日晷,是计时用的。

    两个文职模样的人正守在那里,不过此刻目光并未盯着日晷,而是望向我的背后。我回过头,只见戴力那顶轿子被抬了进来。

    是的,必须得监斩官就位,执行监督职能,然后才能执行斩首业务。

    戴力的轿子慢悠悠地经过我的身边,戴力从轿窗里向我看了一眼,面无表情,我也觉得无话可说,两年来同他的“暗战”,就此永远结束了吧。

    轿子一直抬到午门下的门洞子里。我这才注意到,那里已预先摆上了一副公案,上面有我已见惯的笔墨架、惊堂木、令箭匣等。

    戴力下了轿子,就径直坐到了案子后的椅子上,几个随从也在他身后就位,随时准备传令。

    嗯,他这个位置可是全场最好的地方,太阳一点晒不着,肯定还有穿堂风吹着,是这出好戏的最佳观赏位置。

    这个“主席台”我看完了,又转头向四外望了下,这才注意到在由军士围成的“口”字形外,还有大批看热闹的百姓,主要都集中在城门对面的那一侧,简直是黑压压的一片。

    我还在人群中看到了金钏,正站在最前边。原来她从囚车离开后,跟在了后边,一直到了这里。不过现在离得太远,根本看不清她的脸。

    时间一分一秒——不,对外边来讲,实际是“两分两秒”地流逝着,法场上鸦雀无声,监斩官、刽子手、“犯人”都已就位,现在大概是在等施刑的好时辰,但我知道肯定不是诸如“8时8分8秒”这类表示“发”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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