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头盔,我就向不远处老单的位置望过去。

    但从表面看,他同别的正在系统中的游客没什么两样,静静地半躺在座椅上,头盔遮住了大半个脸。

    我不由自主地生出侥幸心理,这也许只是个系统bug,表现他身体形态的程序出了错,中断了执行,所以我在里面感到他什么动静也没了,但其实在外面的本人还是好好的。

    而且,如果人真死了,难道这边竟一点没发现?

    我脚步有些飘忽地走到他的座位前,迟疑了下,伸出手去摸他的脉搏,刚一接触,我的心就沉重地往下一坠:冰冷的手,没有一点温热!

    但我仍怀着一丝希望,将几个手指按上去,却没有感受到一点脉动,我还不死心,又移了个位置,仍然感受不到。

    我理智的头脑已经绝望了,但感情的手却仍不肯作罢,又伸到他的鼻子下,仍没有感到一丝气息。

    是的,老单是真的走了!噙先生创造的这个系统,怎么会出那种大错呢。

    在远处操作台上的赛雯婷,显然发现了我的反常举动,走过来很热情地说:“晨老师,忙什么呢?坐了一上午,出来了还不去吃饭啊,快要过员工点了。这位大叔怎么了?”

    我在极度沮丧和悲伤难受之中,竟将情绪转到她身上,第一次对同事发火了:“怎么了?人死了!你们是干什么的?一点没发现啊?人都死半天了,居然还问怎么了!”

    她顿时吓得脸色发白,站都站不稳了,嘴唇哆嗦地说:“人死了?怎么,怎么会?是我,哪块操作——错了吗?”

    一看她吓成这样,我顿时意识到自己太过分了,不该将还没搞清楚的事随便发泄到人家头上,赶紧安慰她说:“算了算了,和你没关系的,是我太急了,对不起。你找下你们的老one主管,让他过来看下吧。我报告两个老总。”

    三个人都以最快的速度先后赶到了。

    钱智商的嘴角边甚至还沾着一颗米饭粒,一向十分注重形象的他可见对这事有多急了。

    三个人不同时间赶来后,却不约而同地都做了同一件事:检查老单是不是真的死了。

    当然,做法上不尽相同。虽然先到的人已做了检查,然而,却谁也没阻止新来者重新检查,显然,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刚才搞错了,对别人的检查抱着一丝渺茫的企盼。

    然而,当最后一个赶来的甄工从座椅前直起身,脸色苍白地摇摇头,大家知道,那一线渺茫的希望已彻底落空。

    钱智商转而问我:“老晨,你是怎么发现他——不行了呢?”

    我简单地讲了下我和老单的关系,他点点头说:“我想起来了,就是你找我帮他特批月票的那位。这么看,真是咱们的老客户了,月票现在都没几个人知道了。”

    我接着讲下去,如何在观华园发现老单的情景,用弹射器也送不出来的事,以及安排遗体运回客栈,出来察看他的过程。

    他沉吟不语,思索着。

    他可是最担心游客发生死亡事件啊,一旦真的发生了,他表现得还算镇定,我当时可是感到脑子里一片空白。

    甄工很低沉地说:“出了事,原因又搞不明白。智商啊,我看只能先报警了。”

    我说:“他可是在那边死的,遗体也在那边——噢,对,这边也有。要查,不也是得找个法医到那边,才能查得清么?”

    甄工朝我白了一眼,说:“你可真是个外行。在那边,就是把法医老祖宗宋慈给找来验尸,也是白搭。不明死因,还是要先在这边查验的。”

    甄工从没有瞧不起我们的这些技术盲,“你可真是个外行”这种话,还是第一次听他说,可见对今天的事,他也感受了不一般的压力和烦恼。

    我乖乖闭上嘴,不过倒是又学到了一个知识,给我的“万金油”库里又增了点“存货”。

    听了甄工的话,钱智商却断然地说:“先不要报警,咱们自己先看看情况。”

    这时,方元和保安部带班的严亮也赶过来了,看来可能事涉法律。

    钱智商便对严亮说:“你把客人身上的东西检查下,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

    严亮听令,马上动手搜老单的身。

    我大为吃惊,上回误以为任大鳄是逃犯,潘学要搜身,还是他钱智商给拦住了,这回他怎么让严亮这么做呢?

    哦,是不是对死人,就不存在侵权了?

    方元在一边,嘴张了下,不过最后并没说什么。

    严亮把从老单身上搜出的东西都放在小桌上,钱包,钥匙等,钱智商略看了看,便从中拿起一张对折的信纸,打开看起来。

    我正对钱智商这种举动感到意外甚至有点反感,他的脸上已露出轻松的表情,最后将信纸一放,如释重负地说:“行了,他把咱们公司的责任预先给洗清了!”

    大家都用不解的目光看他,他摆下手,说:“看这信吧,都写清楚了。”

    我也不顾在场的老总甄工应该先看的礼貌了,一把抢过信来,只见上面用很苍劲的笔迹写道:

    “我是个晚期胃癌患者,已没有任何医疗价值,我放弃治疗,只希望能平静地度过生命中最后一段时光。按照诊断,我现在已经到了最后的日子,随时随地都可能死去,所以,我把这份算是遗嘱的东西天天带在身边,如果有谁发现我死去,请不必疑心我遭到意外伤害去报案等,浪费社会资源。请帮忙通知我的单位:金陵区文化馆。

    “红楼梦幻穿越游是我常年相伴的景区,给过我照顾、优惠,是它让我在生命艰难的时候好走了许多,至少我在那里还是能照旧吃饭喝酒。近日,我意外得到了一笔三万多元的保险费,存单就在我的钱包里,我决定捐给景区,表达我一份真诚的感谢之情。

    “我的直系亲属都已由我亲手埋葬,在这个世界上我已了无牵挂。遗体请联系捐给医疗部门,已公证过。”最后,是他的签名和印章,日期是七天前。

    我默默放下这张纸,一阵悲伤又涌上心头,这时才明白他何以那么消瘦,穿那么多衣服,也领悟了他跟我说的那些话,更加惭愧,朋友得了绝症,自己竟然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这时钱智商已打开他的钱包检查,找到了医院的诊断书,还有那份存款单,在默默看着。我却注意到钱包里还有一张折叠的纸头,拿过来一看,竟与我在观华园他口袋里找到的纸条一样,写着同一个网址。他竟不怕麻烦,用真实和虚拟两种方式记下了这个网址,看来它也许真的很重要,应该就是那时他在客栈说的“有眉目”的事吧。无论如何,我该访问下这个网址。

    这时,助理隋声、苍井溢和金喜莱等干部们也陆续赶过来了。看来出事的消息已在公司内不胫而走。

    钱智商便指令隋声与公关部的小苍配合,处理一下诸如通知相关单位、死亡证明、遗体捐献这类相关事项等,存单和零碎的遗物暂由隋声保管。

    钱智商又说:“咱们真应该庆幸,遇到了一个好人。大家也知道近来出的一些事吧,老太太倒在路上,被好心人扶起来,却硬是指控人家就是撞她的人,弄得大家现在去扶人都得仔细考虑考虑,先找好证人才能去扶。要想不惹上事,就啥闲事别管。这位单先生,若是不先写好这个,只怕咱们要摘清自己,也得费很大劲。就算摘清了,丧葬费什么的,出于道义责任也要出。说来惭愧,老晨找我特批他买月票,我还觉得这个人这么计较钱,挺抠的,是看老晨面子批的,真没想到他是这么个特殊情况。可人家连这么点优惠也感念不忘,把拿到的最后一点钱捐给咱们了,这真让我无地自容啊。有这样好的客人,我觉得以前所付出的一切辛苦都值了,我们的服务还是有知音的!大家以后只有用更好的工作,来回报广大游客!老晨,你有这么个朋友,真不错。”

    我叹息地说:“是的。只是我为他做的太少了,我作为朋友其实挺不称职的。”

    “别太难过了,他最后不还是想见你么。他有什么愿望,你帮他完成吧。唉,他遗体捐了,估计也再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了,咱们不但不用拿钱,反倒得了钱。”钱智商有点感慨地说着,又对大家说:“这位非常值得尊敬的单先生,是景区的老客人,可惜今后他再也不能来这里了,咱们向他做最后的告别吧。”

    说着,他带头恭恭敬敬地向老单鞠了三个躬。

    甄工和我们几个干部,包括女操作员赛雯婷,也一齐向老单郑重地三鞠躬。

    大家肃静地离开接待厅,我和隋声、苍井溢,则分头去办理生命离去后的一些琐事。

    下午,一辆医学院接运遗体的车鸣着响笛开来了,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办完接收手续后,也向老单的遗体鞠躬致敬。

    我陪着抬老单的担架从楼上下来。走在他的旁边,望着他那平静而瘦削的脸,这才感到自己失去的有多么珍贵。

    当一个人意识到别人曾对你友情深深,你却没有注意到,想到要回报时,却发现已再没有机会了,这真是人世间莫大的遗憾。

    白大褂们肃静地将老单转到车上,车又鸣笛开走了。望着越走越远的车,意识到再也不能和他聊天闲谈,我的眼泪终于抑止不住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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