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喜,他先把这事提起,就等于承认他们抓了人,事情立刻明朗化,下面的交涉就用不着再费劲试探了。老实说,他们若是不承认这事,恐怕真挺麻烦的,我还得先证明他们抓了人,这事儿可一点不好证明,但不证明,交涉放人便无从谈起。

    “正是。晨某即为此事而来。当然,并非有怪罪之意,我邦之人来到此地,自然应遵守祖邦律法,若有违犯,自应受到惩处。不知贵府所抓之人,所犯何事,晨某愿闻其详,然后再与戴大人协商看此事如何处分为好。”

    戴力没有先回答我的问题,却忽然问道:“晨大人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这个问题还真有些出其不意,还好我已不是第一次与他打交道,在心理上已有所准备,预先想了他多疑可能会问的问题,不至于在慌张之下说漏嘴,“从贵府雇的老妈子那里知道的啊”,那可就闹大笑话了。

    “我们出来的这些人,都会有记录,家人朋友也都会关注他。有人在路上看见贵衙的公人将他押了过来,报告了晨某。”

    “原来如此,”他点点头,停了下才又问:“那晨大人自然不知道他所涉何事了?”

    “这个,当然不知。”

    “那晨大人可听说过有人潜入紫禁城之事?”

    “啊,这个么,晨某略有耳闻。”回答完,我突然心中一惊,难道这个被抓之人竟会和那件事扯上了关系?如此一来,那事情可就严重了,不但别指望把他弄出来,恐怕还会连累我们整个旅游项目了。

    “不瞒晨大人,现在所押的那个人,就是被紫禁城守卫扣住的。因上回夜闯禁宫之案圣上已交由戴某处置,所以他们便将此人转到神机府审问。”

    听到这里,我一颗心都沉甸甸坠下去了。

    这人看来是瞎眼又遭鞭炮崩,痴呆患上脑膜炎,不但根本没救了,甚至连救的价值也没有了。他如果真的闯禁城,我不但不能护他,还得为了大多数游客的利益和他切割,免得影响了大家。

    不过,我总要把案情搞搞清楚,好跟钱智商有个交代。情况要是太糟,交涉不行,也许真得考虑劫狱了。“那么,此人是在紫禁城中被抓住的了?”

    “这个,具体的案情,不太方便透露。”我一听,心中又是一沉。要不就是这个戴力也和咱们某些官员一样,打官腔,借此好让人给他送礼;要么,就是案情真的严重,他不想透露也不好透露。他这么一说,我还确实不好再接着问下去了。

    我正在心里苦思用什么办法能把这交涉进行下去,戴力却手捻颔下胡须,轻声说道:“晨大人,你何不直接问问他本人?”

    这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不由得一怔,惊愕地问:“戴大人,这却是何意?”心中刹那间闪过了千百种猜想:他是不是要借此来观察动向?让我俩碰头,以便搞清其行动是否与官方有牵连甚至出于我们授意?或者,只是单纯要看我们的笑话:你等子民是这般盗贼强徒,可见管教不严,国格何在?

    这一刻,我真是如芒刺在背。

    戴力没有回答我的问话,看他表情却显得颇为轻松,双掌轻轻一拍,如同鼓掌的姿势,真是不怒而威——“来人,把嫌犯带上堂来!”

    我又吃了一惊,甚至来不及考虑戴力这是怎么个招法,就见堂上旁侧一个门开了,两个差役将一个人拖了出来,到了堂上地中间,差役向前一推,此人顺势一扑,跪倒在地上。

    我朝前稍探了下身子,打量起这个人,不觉有七分疑惑,三分失望。我原以为敢去闯紫禁城的人,不会是个稀松平常的人。刚才老one跟我说此人比较矮小,我就想象他是《水浒》鼓上蚤时迁型的,瘦小精悍,身轻如燕,飞檐走壁,如履平地。不过一打量,此人可差远了,胳膊短,脖子细,腿虽然跪在地上看不分明,估计也长不了。他神色萎靡,眼睛黯淡,整个人都显得很迟钝,如果此人真的潜入了紫禁城,那我也就真的相信“大智若愚”了,此人就是样板。

    我正在琢磨怎么向他问话,或者该不该问话,就听戴力忽然说:“好吧,晨大人若有话问他,就请带回去再细细盘问吧。下官就此将人移交给贵方了。”

    我又是大吃一惊。今天这“惊”可是没少吃,是要得“胃惊(痉)挛”的节奏么?这可真是急转弯啊,一点也没想到。“大人是说,本使可以将他带走了?”

    “当然。下官已审问完结。此事显系误会,自然应该即刻释放。”

    不仅可以将人带走,还明确此事是场误会,不必再担心邦里人犯罪必然会带来的负面影响,这实在大出意外,但确实是好消息。

    我一时心花怒放,赶紧向戴力拱手施了个礼,说:“在下深谢大人断案神速,即刻查明案情,从快了断此事。”

    见堂下那个人还傻傻趴在地上没什么反应,我赶紧向他喝道:“你这个麻木迟钝之人,戴大人已将你的事审清,又还了你的自由,还不赶紧向大人谢恩,跟我早早离开此地!”

    这个人看来还是云里雾里的不明所以然,听了我的话,只是机械地向戴力重复道:“谢大人恩。”脑袋无师自通地向地上一低,算是叩了个头,慢腾腾地爬起来。

    戴力向我一拱手:“晨大人,下官还有公事要办,不便留大人,实在抱歉。来人,送客!”

    这场合,我也是恨不得马上拔腿就走——当然,是带上人一块撤,哪还有一点想留在这里的意思呢,马上回道:“晨某在这里打扰多时,实在是抱歉。且容改日再登门致谢了。”

    说着,我起身向那个人勾了下手,示意他赶紧跟我走。他像是做梦才醒,迷迷糊糊地过来了。一个差役陪在我们身后,似送似押。

    走出了神机府衙门的大院,差役说了声:“请大人走好!”便一躬身转头回去了。

    周围再没神机府的人了,我才长出一口气,从来时就一直绷着的神经松弛下来,这才敢相信事情真的过去了。原以为会十分艰难的交涉,对方竟主动放了人,真是完全出乎意料。

    我首先就问这倒霉蛋的名字。

    他回答说:“我叫石柏魁。”

    对这名字我当然毫无感觉。当时,恐怕除了他的亲友熟人,任何人听了这个名字也都不会有感觉吧。但其实不过几个月后,这个名字就震惊了全中国,甚至传到了世界上。当然,是世界上相关保安领域的人士。

    “你是怎么到的这紫禁城,又是怎么让他们抓住的?”这才是我最关心的。看他的小样,我半点也不相信他能攀越那高高的宫墙。

    “咱这个人不怎么合群,不大愿意跟着大帮走,自己就随便遛达,就到了那个地方——皇宫吧,听人这么叫。心想这可会是个好玩的地方吧,没听说谁去过,就在外边转转看看,这么转了一阵,总算看到了门,不过,有把门的哩。咱就问他,怎么能进去看看啊,要花钱么?他们不理咱,一个还吆喝让快滚。这边把门的态度好凶啊,再看看有没有别的门吧,咱就顺着墙根儿走了,走了不一会儿,后边忽然来了一队兵,就把咱抓起来了!”

    这可真是匪夷所思的经历,让我不知是该大笑还是该发火,“你没看见景区的游客须知啊,这里可不是随便乱逛的地方。还有,抓你时你该说明自己身份的,告诉他们你是从外国来看风景的,把你衣袋里那个护照给他们看啊!”

    “不知道啊,什么护照?”

    遇上这种游客,你还能再说什么呢。我们有那么多的警戒招数,但碰上了没头没脑不上心的游客,也是一点没辙。

    我并不是百分之百相信这个石柏魁的话,因为人出了事总会想方设法为自己辩护,甚至不惜撒谎,但我估计此人即使撒谎,也撒不出什么有创意的谎,智力不够啊。他说的,应该八九不离十。

    与此同时,心里又涌上一股懊恼:

    刚才自己竟让戴力给耍了个团团转!明摆着,他当然知道我的来意,却故意不跟我讲所谓“案情”,让我以为这事真的很严重,一直让他牵着鼻子走,对他曲意迎合,后来又突然把人交还给我,让我自己回去问此人,我还以为这全出于他的宽容恩赐,当时就怕横生枝节,赶紧领人就走,本该当场问问的。不过戴力这家伙一定早想到这点,故意说他还有公事当场送客,真是狡诈。本来这事我可以占上风的,他们虽还不能说是随便抓人,但至少理由很不充足,我甚至可以代表官方表示抗议,就算不用那么强硬,至少也不用曲意逢迎,落了如此下风。

    当然,在人家的地面上,我又情况不明,客观上讲,也真的很难占这个精明对手的上风。还亏得张英探听到了这个事呢,否则这个倒霉家伙还不知得关多长时间。现在不管怎样,总算及时把他抠出来了。再说,戴力那么干练,一审就知道这个人给夜闯禁宫的人端洗脚水都不够格,至少没有扣住不放,审起来没完。

    这么转念一想,我的心里好过了不少。要知道,碰上那种智商不高又贪功的官,反正好不容易抓了个人,哪能轻易放,再用酷刑逼供——想到这儿,我又赶紧问石柏魁:“他们有没有对你用刑,就是打你什么的?”

    “那倒没有,就是那个大人在堂上问来问去的。一个指头也没动我。”

    我心里更平复了一些。虽说戴力把我耍了够呛,但总算游客没被拷打逼供,没长时间羁押,我也就别太计较,知足吧——就算咱这边的法制社会,逼供信还时有出现呢。现在,还是赶紧把人带回去是当务之急。

    我坐上轿,让他跟在我的轿后,反正他也没受刑。就这样,顺利把人带回了吉祥客栈。

    本来我一直按老one说的开着送话器,但一直也没听到他的动静,我喊了他好几次,他才答上话。我有点恼火,他却说:“我的事多着呢,也不能光等着听你的啊。”

    这倒也是,他是个大忙人,好多事都会找他。我便告诉他人已经放出来了,详细的情况等我回去后再说,转告钱总他们别再担心着急。

    不过,姓石的出去后,估计还是要被好好盘问一下的,了解事情经过,以吸取教训。

    摘下头盔一看,钱智商居然守在我的座位前,“怎么,领导亲自来迎接我了?”

    “是呀,一方面你办交涉有功,该迎接一下。另一方面,得先听听你的说法,好决定怎么对待这个游客啊。”

    “怎么,他要是真的在那边犯了法,咱们还要处理他怎么的?”

    “你当然知道处理不了。不过,咱们还是得报告公安部门,让他们以后注意这个人。我想在里边干坏事的人,在外边也不会是什么安分之人。他现在在五楼,潘学正在问他呢。”

    “不用问了,他没做啥坏事,我也没功劳。”我们朝五楼走,我三言两语就把这事说清楚了,“……要不戴力能那么轻易就放了他么。”

    “也不能说你没功劳,你要不去,他未必会那么轻易放人的,这是给你个面子。”

    “应该说,是给咱们和谐国的面子。看来,当初小苍提议给游客一个身份,包括后来咱们又搞个护照,还真是很有必要。”

    我们说着走进了五楼隋声的办公室,我这才看见了“原装”——就是没有古装打扮的石柏魁,更觉得这个人不起眼了。

    潘学对钱智商轻轻摇了摇头,那意思自然是没问出什么来。

    钱智商走过去,对石柏魁说:“你可以走了,以后要注意啊,到哪里旅游,一定要遵守制度,不能乱闯乱跑的。”

    我也过去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们这边穿越过去的那座紫禁城,可是有皇帝住里边的,不能随便接近。你要想看皇宫,到北京的故宫啊,那里就是过去的紫禁城,可以买张门票进去,随便你看,没人管你。”

    潘学送此人走了出去,我估计以后再不会见到他了。

    没想到,并没多久竟又见到他了——是在被抓捕的照片上,而且又是闯紫禁城——只不过已经叫故宫了,而且这次他居然进去了,还偷到了值钱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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