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不明白,碧桃她为何要这样做。”

    刑如意托着下巴,将目光落在一颗干果上。那干果,裂着一个小口子,露出里面看似可口的果肉来。

    “起初,我也想不明白。这主仆两个往日里看起来感情很好,府中凡是知情的下人也都表示,秦家小姐对碧桃很好,即便碧桃犯错,秦老爷斥责,她也会忍不住跳出来维护。按说,这秦家最不可能对小姐下手的就是丫鬟碧桃,可偏偏,她竟是凶手。”

    “人心难测,人心难测啊。”

    刑如意将那颗看了许久的干果拿起来,手指轻轻用力,那道口子便又大了几分。

    “不是人心难测,而是被仇恨蒙蔽了眼睛。”

    柳生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目光对上刑如意和狐狸轻轻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仇恨?貌似你知道的要比林虎多一些。”

    “此时说来话长。”柳生将佩剑放在了桌子上。

    “那就长话短说。”刑如意拿起一只新的杯子,倒满水,推到柳生的跟前。

    他脸带疲惫,身上还裹着沙尘和佛香的气息,一看就是从城外的某个地方刚刚回来的。林虎在秦家折腾的这几日,柳生应该是去了某个地方,查到了与碧桃有关的某些事情。让刑如意疑惑的是,秦家那么多可疑的人,柳生是怎么将目光锁定在一个贴身丫鬟身上的。

    “要说碧桃的事情,就必须先从十多年前说起。那时,秦家老爷尚未置办下如此家业,还是个走南闯北,靠着一双腿和一张嘴讨生活的买卖人。

    出门在外,难免会遇到不顺的时候。那一年秋天,秦家老爷便遭遇到了生平最大的一场暴雨。他被堵在路上,情急之下,只得进入一间四处透风的山神庙里躲避。这一避,就是七天。好不容易等到雨停了,才刚刚走出山神庙的秦家老爷就因为风寒侵蚀倒在了地上。

    一个雨后上山捡拾猎物的猎户将秦家老爷抗到了山下,交给自己的妻子照看。

    等秦家老爷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农舍中,旁边是一个年轻的妇人。妇人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一头乌黑的长发,用一块青底白花的布包着。发髻间,露出半只木头雕刻的发簪。妇人的皮肤虽不如城里的那些妇人小姐们细致白皙,但五官精致,且眉目间轻含着的羞涩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动人的风韵。在妇人手中,还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秦家老爷一时竟看呆住了。

    都说,人在生病的时候,极为脆弱,也极为容易对照顾自己的人产生好感。何况,眼前这名妇人,还颇有些姿色。

    秦家老爷这一病,就从秋天病到了初冬,年轻妇人也就一直那么照顾着他。从妇人口中,秦家老爷得知,他是被妇人的丈夫从山上抗回来的。至于这妇人的丈夫,不过是个五大三粗,头脑简单,甚至有些傻里傻气的男人。

    一边是姿色诱人,貌美如花的年轻少妇,一边却是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甚至还有些傻里傻气的粗鲁男人,秦家老爷竟自作多情的生了怜惜之心。待病愈之后,便以在城中为少妇寻个生计为由,想要将她带走。”

    “寻找生计?依我看,这秦家老爷八成是生了什么不该生的心思。”

    “不错!秦家老爷当时的确生了别样的心思。他原配夫人,也就是秦书瑶的生母在生下秦书瑶后不久便染病而亡。寡夫幼女,相携着过了几年艰辛的日子,也因为如此,秦家老爷才会格外疼爱这个女儿。早些年日子难过,秦家老爷也就没有功夫考虑续弦的事情。直到遇见这名年轻妇人,他才动了心思。只是,这一回他动的是歪心。”

    “年轻妇人一定是回绝了他。”

    “婚姻如饮水,冷暖自知。在外人看来,年轻貌美的妻子委身于一个五大三粗的猎户,其中必定有着自己不得已的原因。却不知,人家是琴瑟和鸣,感情甚好。在秦家老爷提出邀请之后,妇人便摇头微笑,淡然拒绝。

    可这秦老爷自个儿却不是那么想的,他不认为是自己的想法欠妥当,反而以为年轻妇人是顾及着自己的脸面,不好意思离开那个猎户,又或者是怕人非议,不敢应允。于是暗中策划,又做下了不少缺德亏心的事情。”

    “这秦家老爷莫不是欺负了这名年轻妇人,顺带着还将人家给抢回永安城了吧?”

    “抢占人妻是要被诉诸公堂的,就算这秦家老爷当时有这个心思,也不敢明着动手。”林虎插了一句话,将干果抛起,张嘴接住。待干果落到口中之后,才发现,这是一颗还没有剥掉外壳的,于是赶紧转身,悄悄将其吐了出来。

    “秦家老爷没有明抢,但暗中却收买了几个皮货商,以购买皮货为由将妇人的丈夫给骗了出去。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听说,是在河上行船的时候,不小心失足落水给淹死了。除了一件随身的东西外,妇人连自个儿丈夫的尸首都没有看见。”

    “故意谋杀?”

    “猎户死后,那几名皮货商也都不见了踪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又没有什么铁证,这件事,也成了一桩悬案,至今未解。”

    “说了半天,碧桃呢?这十多年前的往事,与碧桃又有什么关系?”

    “那名年轻妇人就是碧桃的娘亲,被秦家老爷诓骗出去,生死不明的猎户就是碧桃的父亲。碧桃父亲被诓骗出去的时候,她的娘亲才刚刚有她,甚至还来不及将这桩喜事告诉自己的丈夫,丈夫就失踪了。”

    “也就是说,这原本好端端的一个家,因为好心救了秦家老爷硬是给拆散了。”刑如意用力捏着一个干果:“这叫什么?恩将仇报。”

    “丈夫无缘无故的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年轻妇人自然会托人打听。加上秦家老爷三不五时的过去叨扰,妇人很容易就将这件事联系到了秦家老爷的身上。为了找到丈夫的下落,妇人无奈之下,只得假意温柔,骗秦家老爷酒后吐露实情。”

    “倒真是难为这妇人了。之后呢,她做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做。她原本是想要去报官的,可她一个软弱妇人,如何能够让官府相信自己说的话。秦家老爷倒是承认的,但却是在醉酒之后承认的,一旦清醒,势必反口。她也想过,手刃秦家老爷为自己的丈夫报仇。可腹中的孩子又该怎么办?那是丈夫留给她的唯一的牵挂。思来想去,她只得饮恨,将这件事埋在了心里。”

    “这妇人往后的日子一定过得极不容易。”

    “孤儿寡母的日子自然难过,况且,在生下碧桃后,年轻妇人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勉强撑到碧桃隐约记事,便再也撑不下去了。临终时,她将这些事情全部告诉了女儿,唯恐女儿年幼记不得仇人,还请了一个先生过去,将此事写成文书,照着那些字一个一个绣在了女儿贴身穿的衣裳上。随后,请一个同族的亲戚,将碧桃带到秦家,谎称是自家姑娘养不起,卖给了秦家做奴婢。”

    “为了复仇,将自己亲生的女儿卖到仇家做奴婢,这母亲的心也是够狠的。”

    “我倒觉得这是一个母亲临终之前的无奈之选。”柳生不赞同的摇了摇头:“原本就是孤儿寡母,一旦自己离去,年幼的孩子又该托付何人?同宗同族的亲属虽可依靠,但只能依靠一时,却依靠不了一世。与其将孩子托付给同样家境贫寒的族亲,倒不如将她送到秦家,既可衣食无忧,也能伺机为自己的丈夫报仇。”

    “听你这么一说,倒是也有几分道理。只是那么小的孩子,能记得那许多的事情吗?”

    “倘若只有碧桃一个,兴许记不得,可秦家不止碧桃一人。”

    “还有谁?”

    “秦嬷嬷。”

    “秦嬷嬷!秦川的母亲。”

    “不错!秦嬷嬷是猎户的姐姐,也是那年轻妇人的大姑姐,碧桃的姑母。早些年,她出嫁到了一户姓秦的人家,这这户人家,又正好与秦家老爷有些远亲的关系。在碧桃进入秦家后不久,秦嬷嬷便托请关系,带着儿子一同入了府。明着,她是入府为奴,顺带着抚养自己的儿子,可私下却也是为了照看弟弟留下的唯一骨血。”

    “这秦家的事情,貌似越来越复杂了。”

    “说着是千头万绪,但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复杂的。秦嬷嬷是碧桃的姑母,秦川是碧桃的表兄,三人一前一后的进入秦家,目的便是为死去的猎户报仇。他们原本的目标,应该是秦家老爷,只是瞧着秦家无后,秦家老爷又偏爱秦小姐,这才将目标转移。最初的那些毒,应该是秦嬷嬷下的,与现任的秦家夫人没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吗?”

    “倘若是秦夫人下的毒,她又何须绞尽脑汁的促成那桩婚事。她是秦夫人,秦家的当家主母,一旦秦书瑶中毒身亡,无论她是否诞下子嗣,待秦老爷百年之后,她都是秦家唯一的主人。这唾手可得的家产,她又何须拉扯进来一个外人进行瓜分。”

    “秦川似说过秦家老爷还有一个外室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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