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于四海的话.李晓宁不由地苦笑道:“听起來很好笑.但是也很可悲啊.”

    于四海说道:“这故事还有续篇.你们听吗.”

    程小溪说道:“听.你快说.”

    于四海说道:“秦书记一走.郎全德派人去搬沙发和电器.这事原本是瞒着我搞的.我事先不知道.可那天我正好下乡.路上遇见搬家具的人.给挡回來了.郎全德我要干什么.我说.你不能这么欺侮老百姓.既然搬去了.已经达到了你的造假目的.那就让张富贵用去.就当是扶了贫吧.郎全德不听.执意要搬回來.我说.你要敢这么做.我今晚写材料.明天上省里.揭露你欺下骗上的恶劣行径.郎全德气粗地说.你去找吧.你以为省委是你们家.你说啥就听啥.我说.省委领导可能不理我.但我另有办法.一是找新闻媒体曝光.本省的不行找外省的.还有一个办法.这是任何人阻挡不了的.就是把材料贴到网上.让全中国全世界都知道你的丑行.我看他省委理睬不理睬.这一说.郎全德软了.终于沒敢去搬.

    第二天.秘书说.要进城给郎书记买办公用品.我说.你买你掏钱.我决不签字批条子.吓得秘书也不敢去了.这样办公室空荡荡.人去了都沒个坐处.郎全德最怕人们问沙发哪里去了.只好把自己家里的偷偷搬去用.他老婆回來一看.沙发沒了.当即打电话骂了他个狗血喷头.转手拨通父亲的电话诉了一气苦;接着又拨通县委书记的电话.发火道.郎全德被我这个烂镇长欺负得沒法活了.你们管不管.你看这台戏多热闹啊.”

    “哎哟于四海.”程小溪听高兴了.“这简直是小说哇.好生动.”

    于四海说:“可它不是小说.是百分之百真实的现实生活.说故事把话扯远了.咱回过头还说又聋又瞎的高官吧.我曾想.我要当省委书记的话.决不这么当...也许我的想法很幼稚.你们听了会笑的.”

    李晓宁说道:“你说说.看你有什么奇招.”

    于四海说道:“我决不当聋子、瞎子.决不上当受骗.按正常程序的汇报我听.材料和报表也看.但听过看过之后.我要采取措施.对你汇报的情况和数字要进行核实.措施也简单.学习清代的康煕和乾隆.这两个皇帝所以冒险历艰.频繁私访.是意识到单靠阅朝臣奏折和浩浩荡荡出行.已经不能获得真实下情.不得已才微服私访的.皇帝尚且如此.我们为啥不能带着秘书和便衣警察.到下面暗访呢.当然省委书记不能撂下别的事不管.整天下去暗访.我可以成立一个钦差班子.让他们替我下去暗访.一样奏效啊.”

    李晓宁听得笑了:“还得粘个假胡子.戴个假发.对吧.”

    “乔装打扮也是必要的.”于四海说.“这样的事例在当今世界上是可以找到的.比如约旦国王阿卜杜拉二世.为了了解下情.化装成出租车司机.开了一辆最普通的出租车就上街去了.因沒系好安全带.被交警训斥了一顿才放走.为了弄清广遭非议的自由贸易区的真实情况.他扮成电视台新闻摄制组工作人员.粘了白胡子.穿了阿拉伯传统长袍.扛着摄像机在自由贸易区四处走动.视察贸易区的运作情况.我想.这位国王要是再听有关自由贸易区汇报.心中有数.可辨真伪了.国王尚且如此.我们一个市委书记、省委书记就不能.我想.这样搞它几年下來.不管是一个省还是一个市.下面的人还敢报喜不报忧.还敢浮夸虚报.还敢公然造假.”

    程小溪说道:“你知道的东西真不少.讲得有理有据啊.”

    李晓宁说道:“看來.你在一些重大问題上的确是有想法的.你要是做了省委书记、市委书记.真会使出些什么奇招來呢.”

    顿了一下.李晓宁说道:“现在该來谈谈我的问題了吧.”

    于四海问道:“晓宁哥的问題.什么问題.”

    李晓宁说道:“你别跟我打马虎眼.刚才不是说的挺带劲的吗.怎么一说到我.就顾左右而言他了.说吧.为什么对我避而不见.”

    于四海沒有吭声.而是一直在抽烟.李晓宁也不催他.过了一会儿.于四海终于开口说道:“晓宁哥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性格有点倔强.只要认为对的.就非坚持不可.总是同多数人的想法做法相左.有点逆潮流而动.大学毕业.别人都争取留大城市.我却主动回县.又主动下到乡镇.一竿子插到底.

    仕途中的人都知道.前途命运捏在上司手中.因此竭尽讨好、巴结之能事.我对上司却连一丝谄笑都沒给过.

    工作中.都懂得报喜不报忧.问題少报或者不报.成绩必报而且多报.我却死咬住实事求是.一是一.二是二.为此曾经和书记郎全德闹到县里的会上.郎全德列举的成绩和数字.我却予以纠正和反驳.县委领导怒不可遏.见了我脸阴成黑锅底.扬言要免我的职.而且还有來自市委某些领导的压力.

    别人劝我回头是岸.赶紧写检查认错.而且要声泪俱下.求得上司原谅.保住头上这顶來之不易的乌纱小帽.我呢.写倒是写了.但写的是辞呈.我把辞呈一掌拍到县委书记的玻璃板上.转身扬长而去.回家当庶民百姓來了.”

    李晓宁听到这里.点点头说道:“你辞职的事.我之前是一无所知.來村里之后.才听了一些.”

    谈话到此.停顿下來.片刻之后.于四海说:“晓宁哥.见面话已经说过.该转入正題了.我这几天为啥沒有來见晓宁哥.可以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要是按我的脾气.按我的性格.按我惯常的做法.我对哪个人有意见.有看法.非但不躲避.还会主动找上门去.毫不客气.一吐为快.可是面对你晓宁哥.我犹豫了.这是看在你曾为老百姓办过不少好事的恩德上.我第一次畏缩了.最后终于采取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的不接触政策.”

    李晓宁说道:“四海.我明白了.你躲着不见.已算是特殊对待我了.是给足了我面子.这么说.你对我有意见.甚至意见很大.对吧.”

    于四海说:“应该说.我不是对哪一个人有意见.而是对干部队伍中的一种坏作风有意见.何止有意见.我是非常痛恨.如果晓宁哥有染此风.那就想错也错不开.咱们只能狭路相逢了.”

    李晓宁幽默地说道:“沒关系.尽管向我开炮.”

    于四海说道:“也不能一味地开炮.公道地讲.晓宁哥在县长任上的时候.不贪不占.两袖清风.这一点群众已有公论.我也很佩服.”

    李晓宁笑着问了一句:“你也认可这种公论.”

    于四海说道:“我认可.我这人愣.不会讲究什么说话方法.我不认可的.绝不违心地说话.俗话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你所到之处都留下清白的足迹.而且你不光清廉.你还为老百姓做了好多好事.实在事.这一点.晓宁哥你响当当.硬邦邦.沒说的.但是……”说到这里停顿下來.

    李晓宁笑了:“你完全可以直接说但是后面的话.难道怕我接受不了.”

    于四海说:“但是在另一个方面.我就不敢恭维了.晓宁哥这次來村里几天了.一定对村里农民负担的现状有所了解.近年來.年年喊减负.年年在加负.明减暗加.虚减实加.已经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

    李晓宁点点头说道:“沒人跟我详细讲.但我已感觉到了.”

    于四海说道:“当然负担重.是多种原因造成的.但虚报、浮夸是最主要的原因.晓宁哥你也清楚.农民负担是按上一年人均收入的百分比下达的.新邳县每年上报的农民纯收入都是注了水的.这样农民负担就会有不合理的逐年递增.现在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我和郎全德的矛盾斗争就是在这个问題上公开化、白热化的.

    晓宁哥你是这个问題的始作俑者.这是沒法回避的事实.也是我所不愿意看到的事实.所以我们只能在这里狭路相逢了.”

    李晓宁好像后背上被蜂蜇了一下.倏地坐直身子:“你是说.我是一个腐败链的发端.”

    于四海点点头:“是的.你们那时每年的测算表我都搞了复印件.我认为测算是比较符合实际的.你刚來当县长那年.就碰上了灾情.农民收入下降.表中也真实地反映出來了.可你们是怎么上报的呢.这些数据.我也从县里查到了.比实际测算都高了一截子.是逐年增收.连灾年也照增不误.我说的沒错吧.”

    李晓宁有兜头泼了一盆凉水的感觉.浑身激灵了一下.他脑子里首先作出的反应是:好像真他妈的是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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