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快到年下,家家户户都忙着买年货、送年礼,更别提京城中那些高门大户了,自是出去的也多,进来的也多。打京城外赶着骡车、驴车、甚至马车来送年节礼的不计其数,一派热闹景象。

    这热闹中自然又分普通热闹和热闹非凡两种,后者之中,摄政王府、忠武侯府自然要数第一梯队的佼佼者了。

    王府西院通向后花园的小径打扫得干干净净,青砖路上连一丝雪都寻不见。

    一个宫装丽人在众人簇拥之下,正搀着旁边一个中年贵妇的手慢悠悠前行,面上带着欣喜的笑意。

    “阿娘,府中的红梅恰好开了,去年您随父亲在外没能看上,今年可得好好乐上一乐。”

    中年贵妇看着她雪色狐裘下的殷红衣裙,神色犹豫着正要说什么,忽然一个婢女急匆匆小步跑来,低声回禀了一事。

    那宫装丽人立即喜上眉梢,扯着婢女衣袖连连追问:“真的?王爷真回来了?如今人在哪?”又指挥着身边的人如此这般,去小厨房准备参汤的,去二门外候着听信的,还自言自语着准备打点今天晚上的菜色。

    中年贵妇见状,只得无奈告辞,却在离开王府前,低声向来送她的婢女耳语了几句。后者听得面色一白,连忙点头应允。

    这婢女叫碧玉,是林侧妃身边四个贴身婢女之一,跟着陪嫁进来这王府前,在忠武侯府时还曾伺候过忠武侯夫人几年,自然对其担忧心知肚明。可夫人要自己提点侧妃,这个任务可是难办的很,前些日子秀玉为侧妃搭配衣服时提了一嘴,马上就被侧妃撵出去院子里罚跪,这可是寒冬腊月啊!

    碧玉一脸纠结地回西院交差,还未进门便察觉到一股可怕的低气压,人人脸上惶恐不安,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见状不好,只得先溜回房间打听下情况,却从秀玉口中得知,原来侧妃方才带着参汤和小郎君一同去前院迎接,却被王爷劈头盖脸地骂了回来,竟是连小郎的脸面都不顾了。

    碧玉心中大骇,“这又是出了什么事?”

    秀玉撇了撇嘴,:“你今天不是跟着么,怎会不知那位穿了什么。”

    顿了顿,又将本就低的声线压到了最低,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王爷说,妾室不得穿红,乃是旧例。”

    窗外风声呼啸,碧玉只觉得一颗心直落到了谷底,果然还是被老夫人说对了。

    战战兢兢度过了这难熬的一日,碧玉本以为,过几日兴许也就好了,毕竟要过年了,侧妃到时候也是要进宫赴宫宴的,总能见着王爷面,拉下脸陪个不是就完了。没想到,王爷神出鬼没了几日后,又消失了,说是出了京。

    于是,这日西院的人听了大半日的打砸茶盏、花瓶之声。

    林侧妃恨恨道:“去查查,王爷出京跟着的那些人,这次有没有留下的。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必要撬开他的口!我要知道王爷究竟去了哪!”

    年纪最大、最稳重的素玉犹豫着开腔,“主子,这样恐怕不大妥当,王爷向来不喜别人窥探他的行踪……”

    林侧妃当下又扔了个摆件。

    “哼,这几年,你们可曾见过他像最近这样,见天的往京城外跑?只怕是在外头有了相好的!”

    碧玉见素玉脸色尴尬,又看了看垂着眼不打算开腔的秀玉、还有向来是个闷葫芦的梅玉,只得无奈开口劝:“主子,王爷何等尊贵的人,要何等女人没有,大不了抬进府来做个姨娘罢了,何须这般劳心劳力来回奔波呢?想必您是多心了,年关将近,虽有三杨大人辅政,但听说有两国使节来贺,先前雹灾的钦差们也要回京述职,王爷公务繁忙也是常理。”

    闻言,林侧妃脸色缓和了些许。

    “你说的也有点道理,不过我还是不放心。照我说的,你去前院打探下。若真有这等事,哼哼……”

    碧玉的小心肝不禁抖了两抖:“主子,您该不会是想……”

    林侧妃斜了她一眼,接过素玉递过来的热巾子,慢悠悠擦着手,冷哼道:“杀人灭口?你主子像是这么蠢的人吗?若真有这么个绝色美人,我倒是巴不得接她回来,跟她姐妹相称呢!”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裴宝儿却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盯着手里的梅花瓣发呆,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鼻子对这个味儿过敏。

    新年将近,天儿愈发冷了,周边村镇的百姓们多半停了农活,这些日子赶集的人比平时多了数倍,多半是进城置办年货的。她得趁年前这个好几回,推出点应节气的“新产品”。唔,严格说来,只是在老配方的胭脂或唇脂里加上点腊梅花汁以作点缀。但爱美的女人们会有谁不愿意让自己的脸蛋在泛着红晕的同时散发出迷人的梅香呢?

    因着这月初推出的新产品,加上上个月底送出去那波折扣券的刺激效果,如玉阁十二月上半月还未完,业绩居然已经超过十一月的一半了,可以说是形势一片大好,生意红红火火。

    这期间,裴宝儿也见了林大太太一次,是送年节礼时上门去见着的,不过是坐着喝了盏茶的时间,裴宝儿心里却总觉得怪怪的。可能是心里存了怀疑,看对方的举止无不透着那方面的含义。比如说,林大太太对她这次推出的新品格外感兴趣,各种不着痕迹地一边夸她调色手艺奇佳又顺势问她用了什么料,诸如此类。

    不过很快,她就没心思烦恼这个问题了。

    因为小砚儿出天花了!

    先时,他们都以为是普通的感冒发热,毕竟小孩子体质差,很容易发热。裴宝儿也知道,普通发热不要紧,那其实是人体内免疫系统在运作杀菌。小砚儿因为调皮好动,向来身体康健,即便是发热经常是隔一晚就好了,裴宝儿看他精神还好,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没想到,当天半夜她就发现,小砚儿身上脸上竟长出了红色斑疹,热度愈发高了起来,迷迷糊糊的,话都说不清了。她才一下子慌了。

    刘云匆匆披了衣服就跑去砸施老大夫的院门,后者不情不愿被他背着过来的时候,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更在心里将那个把自己弄到这鬼地方的始作俑者骂了个狗血淋头。只是他一看小砚儿的症状,立刻闭了嘴,摸了脉后,脸色更是凝重。

    最后,一脸同情地宣布,孩子是出痘了。

    出痘,也就是天花。

    裴宝儿差点没被吓晕过去。

    在这个落后的时代,天花可是个十分要命的大病,几乎是九死一生的几率。没有疫苗,没有特效药,只能靠意志熬过去。大人还好说,可他一个刚满两周岁的小孩子,脆弱得跟温室里的花苗一般……

    “您不是太医吗?治过的病例肯定比我们吃过的米都多!您老妙手仁心,肯定能就砚儿的,是不是?”裴宝儿直接抓着施老大夫衣袖,差点就要跪下了。

    施老大夫可不敢受她这一拜,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呢。听她这话音,只怕这小崽子病不好,自己恐怕也难以脱身。啧,这可真是难办。他小老头一把年纪,要不是小时候也得过这病,才不敢冒着风险帮她治呢!

    “咳,老夫先开个方子,让孩子吃着吧。另外,把这几日接触过孩子的人都排查一遍,贴身衣物最好烧了,这床铺啊被褥的都得清洗消毒,还有……”

    裴宝儿连连点头,让刘云准备去抓药,又跟秋风扫落叶似的开始清理屋内所有可能带有病菌的东西。直到小砚儿最近几日的衣物都被塞进炉膛一把火烧干净了,她的身躯还在微微发抖。

    她捂着脸,浑身如置冰窖,喃喃自语道:“都是我不好,肯定是那日带他出了城才染上的病。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谁知道哪个带了病菌……”

    可恨屋漏偏逢连夜雨,刘云去回春医馆抓药,缺了两味药,净蝉衣和炙僵蚕。他又跑去其他小药铺,找了好久才找到其中一味炙僵蚕,那个净蝉衣却哪儿都找不到。药铺伙计纷纷推托,说这玩意早售罄了,如今寒冬腊月的上哪儿去找?

    施老大夫也犯了难,“这蝉衣宣发风热效果最好,又胜在便宜。不然老夫本来想用……哎,算了算了,且换成牛蒡子先试试吧。”

    裴宝儿无奈,也只得接受。他们小户人家的,即便租个马车去外地寻药,一来一回更耽搁不起,更别提其他地方可能也没有这味药,去了不过是白浪费时间。

    看着小砚儿在昏迷中说胡话,一会喊热,一会又喊冷,还想伸手去挠脸的可怜模样,裴宝儿心都快碎了。

    她只能噙着眼泪,寻来布条将其双手绑住,不然,即便是这病治好了,以后脸上、身上可要留下不少坑坑洼洼的疤痕。

    大妮也献计:“我好像以前也出过天花,我娘说当时是用酒来擦身,她擦了好几夜,又逼着我喝了两大碗,后来我真的好了~”

    裴宝儿心酸地摸了摸她的头,这也是个命大的孩子。这个民间偏方其实不怎么科学,寻常发热兴许有用,高热情况下用酒擦身则是大忌,很大可能会适得其反。更别提是天花病毒了,若是一瓶烈酒能解决,现代科学家也不用费那么大劲研究疫苗消灭它了。

    好在,天花这玩意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一次痊愈、终身免疫的。有大妮帮忙照顾,裴宝儿起码不至于连个喘气的机会都没有。至于刘云,由于他没出过痘,为防万一,他又被“撵”到了隔壁屋起居。

    这次小砚儿的病来势汹汹,比裴宝儿上个月那次风寒更为凶险,全家人都提心吊胆的,两个能照顾人的去当奶妈子保姆了,小作坊的主要工作量只能落在了刘云身上。

    说实话,刘云虽然画的一手美人图,辨色方面十分专业,人也细心,但在调脂弄粉这方面天赋却比不上大妮。故而,平时他多半被裴宝儿差遣去做各式碾压、研磨的力气活,论到调配这个步骤,先加哪个,后加哪个,他死活记不住,裴宝儿又不愿意将方子写下来,太不安全。

    这么一来,刘家小作坊的生产效率大大下滑。

    两日后,青梅来取货时发现数目不对,只堪堪够单子上的一小半。尤其是铺子里近来销量有了明显提升的眼影膏,因为先前库存做得少,如今竟有断货的趋势了。

    裴宝儿万般无奈,却又分身乏术,只得承诺青梅说,再给她几天时间,就是熬通宵也给她把东西赶出来。

    青梅见裴宝儿心不在焉,整个人心神全在病重的孩子身上,也不好说什么,扭头回了林家后,先去换了身衣衫,才去向林大太太汇报。

    此时,后者正优哉游哉地让小婢挖出瓷盒中的润肤脂来给她按摩双手,见到青梅来回事,顺势指了指案上另一个小盒:“你来试一试这个。”

    见林大太太兴致颇高,青梅到嘴边的话便先吞了回去,从善如流地拿起小盒看了眼上面印着的花纹。

    “这,这不是咱们铺子里的妆粉么?太太这是要赏给奴婢?”

    林大太太笑而不语,“你先打开,试试看好不好用。”

    青梅心中有些狐疑,却也只得照她说的去做。初初打开,里头的粉膏似乎质地没那么细腻,但色调、香气倒是很相似。只是一抹上手背,她立马察觉到了不同,那质地比起铺子里卖的着实有些粗糙。

    “这个,该不会是……”

    林大太太满意一笑,“你这丫头总算聪明了一回,这不过是用铺子里的壳子,装上了袁五郎调配的妆粉罢了。你觉得如何?”

    青梅在心里斟酌了一番措辞,才委婉表示,虽然有些相像,但使用感还是差了些。见林大太太没有恼怒,她又顺势回禀了裴娘子幼子生病、家中忙乱、供货不及时一事。

    林大太太脸色微凝,挥了挥手,示意抹手的婢女退下,这才冷哼着出声。

    “我就知道,光靠她一个人总归不靠谱。你且先去铺子里头跟老秦盘算一番,存货还够卖几天。若是她要在年关前给我断链子,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青梅忙不迭退下,小跑着出去办事了。

    裴宝儿对自家合伙人的打算一无所知,此时的她正站在窗前,面色不耐地看向伫立在寒风中的一位“不速之客”。

    “御史大人,你很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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