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这时空技术落后,裴宝儿仅凭一人之力搞不出什么防腐剂之类的,更没有条件搞大批量的过敏源测试。她的小作坊生产之初便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因此,在用自己手脚上的皮肤做了无数次试验后,在保留观音土这个小粘合剂的基础上,她放弃了现代配方中一些更常见的材料,转而用些颜色、质地接近的中药材打磨成细粉代替,如白芷、白芨代替二氧化钛增白,用藤黄代替了氧化铁调色,诸如此类。

    总的来说,这些产品虽然折损了些许功能,但安全方面还算是靠谱的。起码,相比那些铅粉成分的胭脂水粉可以说十分健康环保了。

    但裴宝儿知道,虽然现在样本已经从她一人扩大到了小半个太兴县的年轻女子,但到底样本数还是不多。从现代科学角度来说,人类过敏源数不胜数,任何一种植物、动物皮毛、气体等等都可能是过敏源。也就是说,这些人对她的化妆品不过敏,但没准就有那么个万里挑一的人,恰好就对这里面其中一样东西过敏。

    所以,刚知道马氏起疹子这事,裴宝儿第一时间便是怀疑的这个。

    只是马家偏偏要两桩案子一起告,且时机恰好挑在马氏应聘落选后几天,这实在不能不让人多想。

    秦掌柜便将这其中关节细细道来:“启禀大人,小的是如玉阁的掌柜,姓秦。上个月十三,马氏来了我们铺子,就招聘女工的事问了不少问题,报了名,又花二百文买了盒最便宜的妆粉。过后便是十五,恰好是冬至那天,裴娘子考校几个报了名的小娘子,筛选出两个来,马氏便在其中。十六到十八这三天,马氏和另外一个罗娘子在店里试工。到了廿三这日,裴娘子和小的决定选聘罗娘子。这后头的事,大人您都知道了。”

    秦掌柜之所以说得头头是道,倒不是因为他过目不忘,能将自己经手的每一笔交易记得清清楚楚。而是因为,裴宝儿一开始就建议他改良做账方式,毕竟脂粉生意不同于卖布匹、器物,极有可能产生纠纷。她让他每一笔交易都记上日期、时辰、购买人姓氏、购买产品型号、购买数量等关键信息,方便按图索骥。不然,若碰上马氏这样来告的,他们连对方什么时间买的什么产品都不清楚,更别提和人家对质了。

    马氏见高坐堂上的苏大人目露疑色,马上为自己辩解:“启禀大人,招工一事确实有,可这跟奴家脸上长痱子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奴家还能未卜先知么?”她又指责秦掌柜道:“你特地指出我买的妆粉是最下等的,到底什么意思?莫非你是默认了,你们铺子里就是有些低劣货色不成?”

    裴宝儿幽幽道:“马娘子别急嘛,秦掌柜也就是据实以告,并没别的意思。我倒有一个问题,还想请马娘子指教。”她看了眼苏大人,后者微微颔首,她便问了出来:“马娘子既是十三这日买了妆粉,十五面试时,用那妆粉手势很是熟稔,想必十三、十四这两日在家练的时间不短吧?”

    马氏咬咬牙,“用了一两次而已,也算不得多熟稔。”

    裴宝儿点点头,“既然如此,为何十三这日开始用的,到了廿五才起疹子呢?”

    马氏转了转眼珠,“许是你那妆粉里的毒素积累到了一定量,这才出了问题。一开始只是红点,后来变成大片红疹,不就是这个道理?”

    裴宝儿哦了一声,又问:“难道起了红点之后,马娘子还继续用着我们如玉阁的妆粉,一直到今天?”

    马氏手攥得死紧,指甲尖都戳进了肉里。

    “自然不是,前两日我还没不知是妆粉作怪,又见那红点不好看,想着要遮一遮,便继续用了。后来见变严重了,这才不敢再用。对,就是这样,我停了那妆粉,这疹子却丝毫不见好。你问来问去,不过就是想逃避责任吗!你就说,我这脸诊治的费用,你赔不赔???”

    裴宝儿微微一笑,朝苏大人道:“若真的是我们的过错,自然是要赔的。可自开张至今,马娘子买的那款妆粉乃是我们铺子里第二畅销的妆粉,已经售出了好几十盒,大人若不信可让人查阅鄙店的账簿。您看,这么多人都用了,只有她一人说有问题。”她顿了顿,留点空档让众人思考她的话,又道:“大人,奴家今日来之前请了位老大夫,他如今就在十丈开外的茶摊上等着,不如请他上堂为马娘子诊治一番,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闻言,秦掌柜不禁侧目。他怎么不知道这裴娘子还备了这一手?想到林大太太叮嘱他的话,他心里又开始犯难了。

    在苏大人的首肯下,白须白眉的施老大夫很快便衙役请了过来。

    马氏眼神有些躲闪,有些不乐意:“这个是哪里来的赤脚大夫?我在这太兴县活了二十来年,城里有几间医馆几个大夫我不知道么?你们是不是寻了个假的来骗我?还请大人明鉴!一会儿这个假大夫估计说的话都是偏着他们的,不能信!”

    苏谦嘴角一抽,刚要说什么,施老大夫就不乐意了。

    他皱着眉头看了眼那发话的村妇,又隐晦地瞪了眼裴宝儿,不客气道:“你懂个屁!老夫告老还乡前可是在太医院供职的院判,比你们县令还要高两级呐!居然敢说老夫是赤脚大夫,哼哼!老夫才不伺候你这无知村妇!”说罢便转身要走。

    苏谦也有所耳闻这位来头不小的施太医,自己既是晚辈又算是下级,见状连忙起身,作势要去拦人。有眼色的衙役也纷纷向前拥上,堵住了施老大夫的去路。

    裴宝儿又陪着笑脸,再三说好话,老人家这才气哼哼地回转身来,绕着马氏看了一圈,又扯过她的右手准备切脉。马氏却咻得缩回了手,一脸讷讷道:“不过是些疹子,看脸不就好了么?如何还要切脉?”

    施老大夫又嘟囔着鄙夷了一番她的见识短浅,背着手干脆不管了。

    他看到一旁赔笑脸的裴宝儿更是来气。自己本来院判当得好好的,还指望着活多个一二十年,把张院使熬死了,自己上位掌管太医院呢,结果却被顶着个告老还乡的名字弄回这里,还要看一帮愚昧无知的小民争长短,真是晦气透了!

    马氏见状偷偷松了口气,裴宝儿却为方才一瞥欣喜不已,看向横眉冷对自己的老大夫更是感激不尽,恨不得大笑三声。

    苏谦坐在堂上,略有些不明所以。

    “这,马氏你不……”

    他刚要让马氏配合诊治、查明病因,好方便他下诊断,没想到看到裴宝儿突然嘴角上扬,像是捉到了马氏什么把柄一样,他便住了声。

    裴宝儿反应很快,问了施大夫一个问题:“敢问老大夫,若是脂粉之流有问题,用在脸上,脸上可是有可能起疹子的?”

    施大夫哼哼道:“当然是可能的。”

    马氏闻言一喜,便抢着说:“可不是嘛,早这么说不就没事了,还搞这么一套神叨叨的……”

    “诶,马娘子,我还没问完呢。”裴宝儿继续问:“若是涂在脸上的脂粉出了问题,这人的身上其他地方可会起疹子?”

    施大夫长眉一动,略一思索,果断道:“那是不可能的,外源物只有接触皮肤的地方才可能起疹子,或是瘙痒、糜烂。想要全身都有症状,除非是入口之物。”

    裴宝儿笑眯眯道,“那我就放心了。多谢老大夫。”

    施老大夫还没搞清楚状况,裴宝儿突然闪身到了马氏身旁,一把扯过其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衣袖撸了上去。

    众人均被惊了一惊,少数男子转过了脸去,其他人却都忍不住好奇地看了过去。

    只见马氏露出的一小截胳膊上竟也是密密麻麻的红疹,看着比她脸上的小一些,但数量更多,看得人头皮发麻。

    众人联想到刚才裴宝儿和施老大夫最后的两问两答,不禁都明白过来。马氏若是真用了如玉阁的妆粉才烂脸,怎么会胳膊上也长满了这个呢?总不可能是钱太多,将那妆粉特地往胳膊上涂吧?

    被裴宝儿这么一突然袭击,马氏吓了一跳,又羞又气,连忙将自己衣袖撸了下去,气得嗓子都在发抖:“你,你这泼妇,居然这般羞辱于我!我,我不活啦!”说罢便朝一旁的柱子冲去,显是要寻死觅活。

    一时之间,这县衙公堂之上乱糟糟的。

    惊呼的、指点议论的、阻拦的、挣扎的、冷眼旁观的,什么人都有,反正就是没有死人。

    被拦腰抱着拖离了柱子的马氏回头一看,救了自己的人居然是个一嘴黄牙的衙役,还朝自己咧着嘴笑,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苏谦更是哭笑不得,相比先前自己断过的案子,今天这两桩可以说是闹剧中的闹剧了,主角还都是一家人!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哪!

    他也懒得问马氏到底是用什么招数把自己折腾得满身红疹来糊弄人,等马氏面如死灰地认了这只是个误会,便草草揭过此案。毕竟人家都说了,自己见识短浅,不知道涂在脸上的东西不可能使身上皮肤也起疹子,这不过是个误会,你能怎么办,总不能治她个“目光短浅”的罪吧?

    于是苏大人宣布散衙。

    马氏怕苏大人改变主意,又要打自己板子,马上灰溜溜离开,那动作、那身形看着跟她那二哥倒还挺相似。

    裴宝儿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她与马氏没什么深仇大恨,虽说她诬告了如玉阁一回,但最后也没什么损失,以后远着这等小人就好了。她又跟秦掌柜叹气着说,“当初早知道她心术不正,就不该让她进复试,倒是把她的心给养大了。真是斗米恩升米仇!”

    秦掌柜脸上带着点客气的笑,心里却闹腾开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一会儿不知该如何向林大太太交代而困扰,还是在为如玉阁从此案中脱身而欣喜,亦或是为自己方才没来得及提出让裴娘子说出妆粉方子以自证清白而侥幸,又或者说,是在为对林大太太的打算毫不知情的裴娘子感到嗟叹呢?

    果不其然,秦掌柜如实汇报了今日公堂见闻后,林大太太便很不高兴。

    “我倒是小看了她!居然暗地里留了一手,一点风都没透,可见是没把我们当成自己人了。既如此,也不能怪我翻脸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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