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晨，山中雾气缭绕，林间松柏摇曳，道路旁不知名的野花正在慢慢成长，不远处一条小溪正自缓缓流动，这却不算，难得的是林中动物不惧生人，便是有人走近亦不惊惶，而且均是早早便已出洞觅食。
一人推门而来，屋外动物听得动静便都转头来看，却是归尘揉着惺忪睡眼，披着貂裘缓步走出门外，此刻虽已是入四月，但山中湿气甚浓，阎宁知道归尘身体孱弱，便对他格外细心，临出门之际还给他添了衣物。清晨之际，山间正是鸟语花香之时，林间百鸟争鸣，空气格外清新，让人心里不由得一静。
归尘一见门外这般景象，突然来了兴致，转头对阎宁分外欢然说道:“阎先生快来，这山中景色真是不凡，怕比之人间仙境也不遑多让了吧！”
阎宁脸上虽是坑洼，却也笑意流露，点头说道:“不错，此地当真是人杰地灵，不仅有法相大师这般人才，还有如此美不胜收的景色，可谓世间少有。”归尘一顿猛点头，一脸谄媚的笑道:“若能一辈子居住在这里，怕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了。”阎宁深通医理，闻言摇头道:“此间景色虽好，但湿气甚重，你身体虚弱，若是常年住于此处，对你有害无益。”
“好了啦！”归尘见他反对，不禁摆摆手，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说道:“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时候呢，说那么多干嘛呢？”阎宁还待再说，归尘却转了一圈，转头问道:“咦？怎么不见法相大师呢？”
薛青碧自屋里出来听得此言，便说道:“他已去前山的玉泉寺了！”归尘哦了一声，许是见人家这般勤奋，自己却睡到大清早的有些不好意思，又说道:“原来大师这般勤奋呢！”
突然间，阎宁走近两步，伸手轻轻一敲他脑袋，恨声道:“真是不长进，你以为都像你这般呢！”归尘吃痛，一把捂住脑袋，闷声呼道:“大师勤奋你也不能欺负我啊！好痛的！”阎宁一甩袖子，哼道:“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什么什么日子？”归尘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及此事，便问道:“怎么了？”阎宁白了他一眼，神情凝重的说道:“今日乃是四月初八！”归尘看了看两人，一脸不解的问道:“我当然知道今日是四月初八了，但是有什么关系么？”
薛青碧正色道:“今日乃是佛祖诞辰，江湖中人又称之为龙华会，这玉泉寺又是禅宗祖庭，所以天下僧侣均会到处一聚。”
“哦！”归尘闻言顿时醒悟，说道:“既然天下僧侣均会来此，不是有热闹可瞧了么？咱们一会儿去看看吧！”阎宁白了他一眼，微怒道:“就知道玩，今日咱们有正事要办呢！”归尘嘟嘴不悦道:“既然是和尚的聚会，那又关你们什么事呢？还骗我说有正事，哼！”
阎宁听他说得轻慢，心中有气，正想教训一番，薛青碧制止了他，说道:“今日除了龙华会之外，还有一件大事，便是讨伐“病虎和尚”道衍。”归尘闻言一愣，随即皱眉问道:“如此说来，道衍大师也会到来？”阎宁双手背负，来回踱步，思索好一阵才说道:“以我之见，道衍乃是权谋术士，权衡利弊之下，必然不会轻易受邀；他若前来，天下僧侣众多，大多又自诩正义之士，恐怕都不会让他离去。但若不来的话，只怕江湖中人涌入北平城，燕王定然腹背受敌，而今朝廷与燕王交战，燕王勤王一事只怕会功亏一篑。”
“那他到底会不会来呢？”归尘急问道:“他若前来，刚好可以查清楚当年的事，也省得我再跑一趟了。”阎宁摇头道:“你先别急，道衍一向以智称道，若来也必然有万全之策，何况他一定比朱允炆更想得到麒麟宝藏，所以咱们还是要想好对策才行。”
归尘一时情急，不禁扼腕长叹道:“怎的这般麻烦？竟有这许多事情。”阎宁见他如此模样，也劝道:“咱们别的不说，你若想报仇，这般猴急怕是会功亏一篑呢！”薛青碧闻得此言亦是点头，郑重说道:“小娃儿，勾践为了复国可以十年藏锋，十年生聚，你今日为了复仇，难道片刻也不能忍受么？”
“小子受教了！”归尘听得此言，脸色一时青白交替，半晌突然一揖到地，说道:“两位前辈见谅，方才小子一时失言，还请勿怪。”
阎宁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知道便好了，只要你答应一会儿不闹事儿，我们带你去瞧瞧热闹也无妨。”归尘只得点头答应。
却说归尘与两人一番言语，已是无心再欣赏这山中景色，只是望着玉泉寺方向默默发呆。半晌之后，归尘已是不耐，回头看去，却见屋里一阵安静，他转头进屋，只见阎宁正在收拾行装，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装了一大堆，他知阎宁善于用毒，便有再稀奇的东西也不奇怪，便只问道:“可收拾好了？”
这时候要他说帮忙，他却是说不出口了，生怕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带有毒性。阎宁头也不回的说道:“好了，咱们走吧！”归尘一动不动，直到阎宁走出门外，他才吞了口唾沫，转身跟了上去。
归尘一路随着阎宁步出门外，许是方才得两人开导，他心情颇为不错，竟是边走边用风雪乾坤扇打着节拍。阎宁走在前面，两人行了百步有余，他突然回头愣愣的看着归尘，归尘不解其意，怪问道:“怎么了？干嘛停下了？”阎宁双眼微眯，语气突然冰冷的说道:“你的节奏……”
“有什么不妥么？”归尘问道:“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阎宁却沉思道:“看他步履之间与扇子拍打的节拍相互呼应，一呼一吸更是调节了节奏之间的空隙，这小子莫非突然得了神传天授？”阎宁摇了摇头，说道:“没事，走吧！”归尘见他眼神冰冷，却又不明所以，只得洒然一笑，一挥衣袖跟了上去。
三人足足走了好一阵，终于来到寺前广场，此刻已过清晨，金乌高悬，山中雾气渐失，事物已自分明，但广场上烟雾缭绕，又有些模糊不清，归尘走过转角，终于看见广场。
广场上人头躁动，分站数列，排列得整整齐齐，放眼望去，却又不是清一色的和尚，竟是有僧有俗。归尘见众人均是手拿香线，虔诚膜拜，一旁还有粥食放着，想来是供众人食用的。
难怪方才在远处看起来烟雾缭绕，却原来是众人持香礼佛所致。归尘闻着烟雾，只觉一阵难受，但此刻身处其间又不便多做掩饰，只得捂住口鼻，悄然靠近。
三人刚刚走近，一名小沙弥已上前来说道:“阿弥陀佛！三位施主好！”三人见这小沙弥年纪甚轻，身量还未长足，比之常人矮了一个头，但却满脸笑容，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当即回道:“小师父好！”
那小沙弥恭身行礼道:“今日佛祖诞辰，三位施主进门需得进香礼佛，否则怕是对我佛不敬。”
薛青碧面带笑意，点头道:“小师父这话有理，咱们均是敬佛之人，如何能够不进香呢？”说着伸手摸了下小沙弥的光头。
那小沙弥似乎对自己的身高有些忌讳，嘴里哼道:“施主还是拿香吧！”归尘闻不惯这香里的檀木味道，一时间迟迟不上去。阎宁以为他又在闹脾气，当即一把抓住他的手，拉着他上前，口中还低声说道:“此刻来这的，均是修行多年的高手，你就别给我们添麻烦了！”
归尘双眉紧皱，闷声道:“可是这香的檀香味让我很难受啊！”阎宁左右看了看，劝说道:“你且先忍耐一下。”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团棉花悄悄给他，嘴里说:“你将棉花塞入鼻中，可以减轻烦闷，乖乖看热闹就好了！”归尘依言照做，嘴里轻声嗯了嗯。
周遭寂静无声，归尘一边燃香一边观察四周，只见众人礼佛完毕之后，皆是面佛而立，静静等待，仿佛真是等待佛祖降临一般。
忙活了好一阵，只见一众僧侣自大殿行出，当先一人年纪颇大，面容枯槁，显然亦是此地首领。果然他走到大殿外，对众人稽首施礼，朗声道:“阿弥陀佛！今日龙华盛会，诸位能够前来，鄙寺上下蓬荜生辉，老衲法慈，忝为玉泉寺主持，自然深感荣幸。”
他顿了一顿，见众人均是口宣佛号，低头回礼，便又说道:“本寺自神秀祖师以来，已近七百余年，向为北宗祖庭，寺中得道高僧数不胜数，自祖师以下已有百余，历来为武林中人所敬仰。”
在场无论僧俗，闻言无不点头称是，想来法慈所言不假，寺中必然高手辈出。归尘见法慈面色突然一暗，又说道:“可惜二十年前，本寺却出了一个孽障！唉！也怪老衲没用，未能及时阻止他，导致今日这般局面。”
下方一人上前一步，恭身一礼，说道:“法慈师兄，咱们均是佛门中人，自当相互扶持，您有话，便直说吧！”
归尘身在最外边，此刻看着一众僧人，不禁皱眉问道:“看这广场上人数虽多，但仔细一看，却分成了五堆，可是有何缘故么？”阎宁低声说道:“这玉泉寺虽是佛门祖庭，却是分为五支，分别是教、律、密、禅、净五宗，当年佛祖涅槃前曾留下偈语:“吾本来兹土，传法救迷情。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这五叶便是教、律、密、禅、净五宗。今日在场的便有五宗门人，是以有五列。”
“诸位师兄！”法慈严肃说道:“今日请诸位前来，一为龙华会，二为我那师弟道衍和尚。”方才说话那人接口道:“法慈师兄，道衍师弟之事，咱们尽皆耳闻，却不知就里，还请师兄告诉咱们这事的前因后果！”
法慈叹息道:“当年道衍师弟被人追杀逃至此处，师父见他可怜，便收留了他，后来他伤势痊愈，说是心灰意冷，便也不再出世，一心留在寺里修行，师父见他一心向佛，慧根极佳，便收他为徒，不仅赐名道衍，一身本事也倾囊相授，便是神秀祖师传下的《易筋经》也传了给他。”
法慈身旁一名僧人却突然问道:“法慈师兄，神秀祖师的《易筋经》怎的也传了他？”法慈转身一礼，随即叹道:“了然师叔，不瞒你说，道衍师弟武学悟性极高，师父当年授他技艺之后，见他佛性深湛，便让他研习这本《易筋经》。”
了然叹息道:“不曾想他竟有这等缘分，本寺的《易筋经》古本已失数十年，直到数年前师叔提醒，我等才在藏经阁里找到，可经书内容深奥艰涩，所以我等研习起来事倍功半，进展甚慢，老衲多次想借阅贵寺的经书一观，却不想竟也已失传。”
原来佛门分南、北两宗，《易筋经》亦有两卷，一卷古本在少林寺深处，一卷译本却是神秀禅师凭借自己修行多年所记录的。古本经文晦涩，修炼困难，是以少林中会《易筋经》者几乎没有；译卷却浅显得多，又兼有前辈修行心得，因此修习译卷者往往开始时一马平川，进境迅捷，直到后半卷才又进展缓慢。
“如此说来，也是一桩缘分！”归尘低声怪问道:“为何道衍会被佛门唾弃呢？”阎宁冷笑一声，哼道:“还不是为了靖难之事！”
只听法慈说道:“哎！这《易筋经》老衲也曾看过，却不是修习的材料，所以便不再奢求。道衍师弟当年便将这部经书研习透彻，那时的他，阖寺上下，无一人是他的对手。谁曾想十来年前，他突然野心暴涨，竟而出世，后来我几经查访才知道原来他与燕王有旧，竟是想一心扶持燕王，让他得以荣登大宝，那时他武功已成，老衲再无能力阻止他了。”
律宗突然走出一人，寒声问道:“师兄，既然已有十来年了，为何此刻才通知我们呢？”法慈叹息不已:“法言师弟，实不相瞒，老衲本为方外之人，若非此刻他已威胁天下苍生，老衲实在不愿理他。”
此人是律宗首领法言，看他面容苍老慈祥，当是一心为公之人。只听法言又问道:“靖难之事，乃是世俗之事，我等又能如何作为？”法慈面露悲悯之色，摇头道:“建文帝待百姓多有善政，自己又仁心谦逊，百姓在他的治理下原本生活安泰，可惜道衍师弟却一心劝导燕王造反，燕王出身军旅，心狠手辣，短短几年，竟然抗击天下，而今已是两军相交的最后关头，老衲想请诸位一同前往制止师弟，帮助建文帝，救天下于危难。”
众人还未开口，突然远处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众人回头看去，一人头顶戒疤，正自缓步行来，看他言笑晏晏，对人均是微笑点头。
“病虎和尚？”归尘皱眉问道。阎宁闻言点头，归尘眼神一厉，脚步轻移，阎宁却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低声道:“不要冲动，这人眼光毒辣，而且今日之局乃是为他而设，咱们静观其变最好。”归尘脸上气血上涌，显然已对阎宁的话不以为意，他转头去看，只见道衍已行至殿前，对法慈笑道:“师兄别来无恙？”法慈脸色严肃，沉声道:“道衍师弟，你来了！”道衍恭身一礼，道:“了然师叔，诸位师兄，各位江湖朋友，贫僧这厢有礼了，贫僧有一言还请诸位听一听。”法慈脸上微露担忧神色，嘴上却怒道:“师弟，你可知我们便是在此商议对付你的？”道衍点点头道:“师兄之意，师弟在收到信笺之时便已然知晓，诸位同门，道衍请问各位一句:自从朱允炆登基以来，这天下还好么？”
归尘不解其意，转头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阎宁与薛青碧突然不发一语，低头皱眉。
众人听了这话，也是沉默不语，法言问道:“道衍师兄，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道衍转身面向众人，含笑道:“诸位不说，我便说说吧！当今之世，若论江湖上最有实力的，自然首推南府北城。朱元璋当年在世之时，对天下虽是不错，可也祸害了不少无辜百姓，其时不仅南府，便是天下官员均被压制得厉害，可他没想到的是，一旦他撒手人寰之后，世间再无人能制住南府之人，而今朝野之事均被南府之人把持，早已非朱明天下。”
法慈闻言不禁大怒，高声道:“简直一派胡言，我且问你，便是南府之人把持朝政，你我均是方外之人，如何能够入世搅乱天下？”
“师兄稍安勿躁！”道衍作揖问道:“诸位既然来此开了龙华会，那可还记得当年佛祖也曾入世渡人？当今天下朝纲不振，百姓离乱，咱们既然受佛祖教诲，自当奋力而为。”
“好个奋力而为！”众人回头望去，一人突然自人群外走了出来，看他面容俊秀成熟，约摸三十来岁，一身儒生打扮，只是胸前一根皮质带子自右而左斜跨着，右边肩头露出一个方形匣子，不知里面是何物，看他脚步轻缓，一派自然，似乎是名读书人。
那人走到近前，笑说道:“传闻病虎和尚深明佛理，口才甚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道衍上下打量他一阵，说道:“老衲若没眼瞎，阁下当是南府之人吧？”那人含笑点头道:“小可陈琛！”道衍闷声道:“原来是南府少主来了啊！”陈琛似乎不喜别人称呼他为南府少主，但他心机深沉，从来不曾外露，是以眉头一皱即展，笑道:“好说，好说！”
原来两人均是当世顶尖的权谋术士，以往虽曾多次交手，却未蒙面，今日首次相见，状似无意，却又相互打量，眼神相交处宛如雷霆交击。
“阁下不但是南府少主！”道衍语带机锋，说道:“还是“杰”组织的“右士”吧！”这话一出，众人皆惊，“杰”组织一向少现江湖，而今“右士”忽临，只怕未必有好事。
果然，陈琛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半晌才停，又说道:“不愧是“病虎和尚”，果然是一等一的难缠，不错！小可便是“右士”。”
道衍不待他说完，已接口道:“江湖传闻，“右士”善观形势，能左右天下大事；“左师”算计人心，视人性犹如玩物，两人智计过人，极善权谋。今日一见，尚不知“左师”如何，不过你这“右士”嘛，却是徒有虚名。”陈琛听他语带讥讽，却是毫不在意，微笑着说道:“阁下此言何意？”
“尊驾“右士”之名只怕还得益于令尊吧？”道衍冷笑一声，又说道:“令尊乃是“儒仙”，尊驾一身本领均得于他的传授，若非他是“杰”组织首领，就凭你的所作所为，如何还能安然无恙？”道衍环视一周，见众人面露疑惑之色，当即说道:“诸位可还记得当年的长沙王朱梓么？”
“这长沙王是谁？”归尘不解道衍为何突然提到了他，不由得问向阎宁，阎宁神色一暗，摇头示意他不要再问。其他众人均是议论纷纷，只是左右交头接耳，低声说着。法慈闻言亦是怒道:“咱们今日说的是你，为何突然提起他了？”
道衍不理他，却一指陈琛，说道:“诸位看看这位南府少主，他的样貌可曾见过？”法慈却是不耐多做纠缠，摆袖道:“咱们何曾见过他？你究竟想说什么？”道衍深深看他一眼，突然神秘一笑，转头对陈琛说道:“长沙王朱梓与咱们这位“右士”陈琛有九成相似，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再则说这长沙王一向温文尔雅，聪慧灵敏，更重要的是他对朱元璋极为恭敬，朱元璋宠信他的母妃，所以对他格外疼爱，可后来他却突然在王府内自焚而亡，诸位可知为何？”
“够了！”陈琛突然暴喝一声，质问道:“此事早已时过境迁，你又提他作甚？”道衍哈哈笑道:“你不让我提及此事，是否是因为心中有愧？”陈琛双眼微眯，眼中杀机顿显，寒声道:“你说便是，反正一会儿你也走不出这玉泉寺！”道衍哼了一声，说道:“诸位可知，长沙王自焚乃是因为奸杀皇妃的罪名，可实际上当时他正在面见皇上，根本无暇做此大逆不道之事。”他顿了一顿，又说道:“当时宫女所见之人，与长沙王十分相似，又因遇事慌乱，众人极为恐慌，所以才会认错。”
这话出口，意思不言而明，众人齐齐看向陈琛，一时具都惊愕不已。在场大多都是佛门中人，一向以慈悲为怀，此刻见陈琛做事竟然如此不择手段，人品如此卑劣，均是对他嗤之以鼻。
“诸位有兴趣的话，老衲再说一个秘密给诸位听听吧！”道衍顿了一顿，又说道“咱们当年的皇上因为生于动乱年代，幼年缺少关爱，所以分外喜爱他人之妇，尤其喜爱颇有姿色的妇人，若论这样的绝色妇人的话，当年最为出名的乃是汉王陈友谅的夫人。当年的吴王，也就是后来的皇上朱元璋，他领军大破汉王陈友谅以后，便夺了他的妻子。可朱元璋没有想到的是，其实他的新妻早已生有一个孩子，这位新娇妻极为聪慧，害怕儿子以后会被连累，所以一早已将幼小的孩子托付给了世外高人，也是为此，后人几乎不知她还有这么个儿子，这个孩子便是“儒仙”陈亮，所以咱们这位南府少主其实是汉王陈友谅的后人，而长沙王朱梓虽是朱元璋的儿子，却与“儒仙”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所以长沙王与“右士”乃是亲叔侄，两人面容这般相似便能解释得通了吧！”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哗然，原来两人还有这般渊源，难怪陈琛一心想要颠覆大明江山，却是想恢复当年爷爷的江山。陈琛对众人的表现亦是毫不在意，冷笑道:“这事历来隐秘，当年知道这事的人均已被杀，你如何得知的？”道衍口宣佛号，回道:“自然是被你陷害之人所说了。”陈琛眉头一皱，厉喝道:“不要卖关子了，到底是谁？”道衍反问道:“当世能与南府对抗之人，又能有谁？”陈琛心里一惊，喃喃自语道:“风临渊？”道衍含笑点头道:“不错！当年你们陷害长沙王以乱朱元璋的心智；随后诬陷风临渊断了朱元璋的后路；后来你们发现朱元璋启用的锦衣卫碍了你们的事，便剪除了毛骧、蒋環，断了朱元璋的羽翼；直到最后，你们诬告蓝玉，砍断了支撑大明的最后一根支柱，其实你们此刻已然掌握了朝廷上下，对吧？”
此刻阳光透过重重烟雾散射下来，洒在广场上，看起来普通一缕天光乍泄，望来颇为神圣。陈琛恰好在阴影处，望来有些诡异，只见他上前一步，露出身形，口中冷哼道:“不错，朝廷之事，已在我们手中。”道衍笑意不减，叹息道:“哈哈哈哈！实在可惜，便是你们占尽优势，可手下已没有能征善战的大将！这也是你们自作孽，如今已是无可挽回。”
陈琛却是不以为意，说道:“我无大将，你无钱粮，咱们半斤八两，你又有何得意之情？”道衍却是摇头道:“老衲虽无钱粮，但却有必胜把握！”陈琛略一思索，恍然道:“你指望麒麟宝藏？”道衍定定看着他，似笑非笑，却不回答。陈琛哼道:“小可今日亲来，便是为了此事，绝不会让你得逞的。”道衍看向法慈，微笑道:“那却未必！师兄，你还要我再说什么？”他顿了一顿，转身走向高台，说道:“各位师兄，南府便是“杰”组织的大本营，“儒仙”便是首领，他们才是祸乱天下的根源，今日各位与其与我在这里争论，还不如协助燕王清君侧，平南府。”
“噗嗤！”陈琛突然呲笑出声，笑道:“平南府？谁能胜得过？”
“阿弥陀佛！”一人自不远处行来，对众人笑道:“小僧愿意一试！”
一人推门而来，屋外动物听得动静便都转头来看，却是归尘揉着惺忪睡眼，披着貂裘缓步走出门外，此刻虽已是入四月，但山中湿气甚浓，阎宁知道归尘身体孱弱，便对他格外细心，临出门之际还给他添了衣物。清晨之际，山间正是鸟语花香之时，林间百鸟争鸣，空气格外清新，让人心里不由得一静。
归尘一见门外这般景象，突然来了兴致，转头对阎宁分外欢然说道:“阎先生快来，这山中景色真是不凡，怕比之人间仙境也不遑多让了吧！”
阎宁脸上虽是坑洼，却也笑意流露，点头说道:“不错，此地当真是人杰地灵，不仅有法相大师这般人才，还有如此美不胜收的景色，可谓世间少有。”归尘一顿猛点头，一脸谄媚的笑道:“若能一辈子居住在这里，怕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了。”阎宁深通医理，闻言摇头道:“此间景色虽好，但湿气甚重，你身体虚弱，若是常年住于此处，对你有害无益。”
“好了啦！”归尘见他反对，不禁摆摆手，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说道:“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时候呢，说那么多干嘛呢？”阎宁还待再说，归尘却转了一圈，转头问道:“咦？怎么不见法相大师呢？”
薛青碧自屋里出来听得此言，便说道:“他已去前山的玉泉寺了！”归尘哦了一声，许是见人家这般勤奋，自己却睡到大清早的有些不好意思，又说道:“原来大师这般勤奋呢！”
突然间，阎宁走近两步，伸手轻轻一敲他脑袋，恨声道:“真是不长进，你以为都像你这般呢！”归尘吃痛，一把捂住脑袋，闷声呼道:“大师勤奋你也不能欺负我啊！好痛的！”阎宁一甩袖子，哼道:“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什么什么日子？”归尘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及此事，便问道:“怎么了？”阎宁白了他一眼，神情凝重的说道:“今日乃是四月初八！”归尘看了看两人，一脸不解的问道:“我当然知道今日是四月初八了，但是有什么关系么？”
薛青碧正色道:“今日乃是佛祖诞辰，江湖中人又称之为龙华会，这玉泉寺又是禅宗祖庭，所以天下僧侣均会到处一聚。”
“哦！”归尘闻言顿时醒悟，说道:“既然天下僧侣均会来此，不是有热闹可瞧了么？咱们一会儿去看看吧！”阎宁白了他一眼，微怒道:“就知道玩，今日咱们有正事要办呢！”归尘嘟嘴不悦道:“既然是和尚的聚会，那又关你们什么事呢？还骗我说有正事，哼！”
阎宁听他说得轻慢，心中有气，正想教训一番，薛青碧制止了他，说道:“今日除了龙华会之外，还有一件大事，便是讨伐“病虎和尚”道衍。”归尘闻言一愣，随即皱眉问道:“如此说来，道衍大师也会到来？”阎宁双手背负，来回踱步，思索好一阵才说道:“以我之见，道衍乃是权谋术士，权衡利弊之下，必然不会轻易受邀；他若前来，天下僧侣众多，大多又自诩正义之士，恐怕都不会让他离去。但若不来的话，只怕江湖中人涌入北平城，燕王定然腹背受敌，而今朝廷与燕王交战，燕王勤王一事只怕会功亏一篑。”
“那他到底会不会来呢？”归尘急问道:“他若前来，刚好可以查清楚当年的事，也省得我再跑一趟了。”阎宁摇头道:“你先别急，道衍一向以智称道，若来也必然有万全之策，何况他一定比朱允炆更想得到麒麟宝藏，所以咱们还是要想好对策才行。”
归尘一时情急，不禁扼腕长叹道:“怎的这般麻烦？竟有这许多事情。”阎宁见他如此模样，也劝道:“咱们别的不说，你若想报仇，这般猴急怕是会功亏一篑呢！”薛青碧闻得此言亦是点头，郑重说道:“小娃儿，勾践为了复国可以十年藏锋，十年生聚，你今日为了复仇，难道片刻也不能忍受么？”
“小子受教了！”归尘听得此言，脸色一时青白交替，半晌突然一揖到地，说道:“两位前辈见谅，方才小子一时失言，还请勿怪。”
阎宁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知道便好了，只要你答应一会儿不闹事儿，我们带你去瞧瞧热闹也无妨。”归尘只得点头答应。
却说归尘与两人一番言语，已是无心再欣赏这山中景色，只是望着玉泉寺方向默默发呆。半晌之后，归尘已是不耐，回头看去，却见屋里一阵安静，他转头进屋，只见阎宁正在收拾行装，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装了一大堆，他知阎宁善于用毒，便有再稀奇的东西也不奇怪，便只问道:“可收拾好了？”
这时候要他说帮忙，他却是说不出口了，生怕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带有毒性。阎宁头也不回的说道:“好了，咱们走吧！”归尘一动不动，直到阎宁走出门外，他才吞了口唾沫，转身跟了上去。
归尘一路随着阎宁步出门外，许是方才得两人开导，他心情颇为不错，竟是边走边用风雪乾坤扇打着节拍。阎宁走在前面，两人行了百步有余，他突然回头愣愣的看着归尘，归尘不解其意，怪问道:“怎么了？干嘛停下了？”阎宁双眼微眯，语气突然冰冷的说道:“你的节奏……”
“有什么不妥么？”归尘问道:“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阎宁却沉思道:“看他步履之间与扇子拍打的节拍相互呼应，一呼一吸更是调节了节奏之间的空隙，这小子莫非突然得了神传天授？”阎宁摇了摇头，说道:“没事，走吧！”归尘见他眼神冰冷，却又不明所以，只得洒然一笑，一挥衣袖跟了上去。
三人足足走了好一阵，终于来到寺前广场，此刻已过清晨，金乌高悬，山中雾气渐失，事物已自分明，但广场上烟雾缭绕，又有些模糊不清，归尘走过转角，终于看见广场。
广场上人头躁动，分站数列，排列得整整齐齐，放眼望去，却又不是清一色的和尚，竟是有僧有俗。归尘见众人均是手拿香线，虔诚膜拜，一旁还有粥食放着，想来是供众人食用的。
难怪方才在远处看起来烟雾缭绕，却原来是众人持香礼佛所致。归尘闻着烟雾，只觉一阵难受，但此刻身处其间又不便多做掩饰，只得捂住口鼻，悄然靠近。
三人刚刚走近，一名小沙弥已上前来说道:“阿弥陀佛！三位施主好！”三人见这小沙弥年纪甚轻，身量还未长足，比之常人矮了一个头，但却满脸笑容，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当即回道:“小师父好！”
那小沙弥恭身行礼道:“今日佛祖诞辰，三位施主进门需得进香礼佛，否则怕是对我佛不敬。”
薛青碧面带笑意，点头道:“小师父这话有理，咱们均是敬佛之人，如何能够不进香呢？”说着伸手摸了下小沙弥的光头。
那小沙弥似乎对自己的身高有些忌讳，嘴里哼道:“施主还是拿香吧！”归尘闻不惯这香里的檀木味道，一时间迟迟不上去。阎宁以为他又在闹脾气，当即一把抓住他的手，拉着他上前，口中还低声说道:“此刻来这的，均是修行多年的高手，你就别给我们添麻烦了！”
归尘双眉紧皱，闷声道:“可是这香的檀香味让我很难受啊！”阎宁左右看了看，劝说道:“你且先忍耐一下。”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团棉花悄悄给他，嘴里说:“你将棉花塞入鼻中，可以减轻烦闷，乖乖看热闹就好了！”归尘依言照做，嘴里轻声嗯了嗯。
周遭寂静无声，归尘一边燃香一边观察四周，只见众人礼佛完毕之后，皆是面佛而立，静静等待，仿佛真是等待佛祖降临一般。
忙活了好一阵，只见一众僧侣自大殿行出，当先一人年纪颇大，面容枯槁，显然亦是此地首领。果然他走到大殿外，对众人稽首施礼，朗声道:“阿弥陀佛！今日龙华盛会，诸位能够前来，鄙寺上下蓬荜生辉，老衲法慈，忝为玉泉寺主持，自然深感荣幸。”
他顿了一顿，见众人均是口宣佛号，低头回礼，便又说道:“本寺自神秀祖师以来，已近七百余年，向为北宗祖庭，寺中得道高僧数不胜数，自祖师以下已有百余，历来为武林中人所敬仰。”
在场无论僧俗，闻言无不点头称是，想来法慈所言不假，寺中必然高手辈出。归尘见法慈面色突然一暗，又说道:“可惜二十年前，本寺却出了一个孽障！唉！也怪老衲没用，未能及时阻止他，导致今日这般局面。”
下方一人上前一步，恭身一礼，说道:“法慈师兄，咱们均是佛门中人，自当相互扶持，您有话，便直说吧！”
归尘身在最外边，此刻看着一众僧人，不禁皱眉问道:“看这广场上人数虽多，但仔细一看，却分成了五堆，可是有何缘故么？”阎宁低声说道:“这玉泉寺虽是佛门祖庭，却是分为五支，分别是教、律、密、禅、净五宗，当年佛祖涅槃前曾留下偈语:“吾本来兹土，传法救迷情。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这五叶便是教、律、密、禅、净五宗。今日在场的便有五宗门人，是以有五列。”
“诸位师兄！”法慈严肃说道:“今日请诸位前来，一为龙华会，二为我那师弟道衍和尚。”方才说话那人接口道:“法慈师兄，道衍师弟之事，咱们尽皆耳闻，却不知就里，还请师兄告诉咱们这事的前因后果！”
法慈叹息道:“当年道衍师弟被人追杀逃至此处，师父见他可怜，便收留了他，后来他伤势痊愈，说是心灰意冷，便也不再出世，一心留在寺里修行，师父见他一心向佛，慧根极佳，便收他为徒，不仅赐名道衍，一身本事也倾囊相授，便是神秀祖师传下的《易筋经》也传了给他。”
法慈身旁一名僧人却突然问道:“法慈师兄，神秀祖师的《易筋经》怎的也传了他？”法慈转身一礼，随即叹道:“了然师叔，不瞒你说，道衍师弟武学悟性极高，师父当年授他技艺之后，见他佛性深湛，便让他研习这本《易筋经》。”
了然叹息道:“不曾想他竟有这等缘分，本寺的《易筋经》古本已失数十年，直到数年前师叔提醒，我等才在藏经阁里找到，可经书内容深奥艰涩，所以我等研习起来事倍功半，进展甚慢，老衲多次想借阅贵寺的经书一观，却不想竟也已失传。”
原来佛门分南、北两宗，《易筋经》亦有两卷，一卷古本在少林寺深处，一卷译本却是神秀禅师凭借自己修行多年所记录的。古本经文晦涩，修炼困难，是以少林中会《易筋经》者几乎没有；译卷却浅显得多，又兼有前辈修行心得，因此修习译卷者往往开始时一马平川，进境迅捷，直到后半卷才又进展缓慢。
“如此说来，也是一桩缘分！”归尘低声怪问道:“为何道衍会被佛门唾弃呢？”阎宁冷笑一声，哼道:“还不是为了靖难之事！”
只听法慈说道:“哎！这《易筋经》老衲也曾看过，却不是修习的材料，所以便不再奢求。道衍师弟当年便将这部经书研习透彻，那时的他，阖寺上下，无一人是他的对手。谁曾想十来年前，他突然野心暴涨，竟而出世，后来我几经查访才知道原来他与燕王有旧，竟是想一心扶持燕王，让他得以荣登大宝，那时他武功已成，老衲再无能力阻止他了。”
律宗突然走出一人，寒声问道:“师兄，既然已有十来年了，为何此刻才通知我们呢？”法慈叹息不已:“法言师弟，实不相瞒，老衲本为方外之人，若非此刻他已威胁天下苍生，老衲实在不愿理他。”
此人是律宗首领法言，看他面容苍老慈祥，当是一心为公之人。只听法言又问道:“靖难之事，乃是世俗之事，我等又能如何作为？”法慈面露悲悯之色，摇头道:“建文帝待百姓多有善政，自己又仁心谦逊，百姓在他的治理下原本生活安泰，可惜道衍师弟却一心劝导燕王造反，燕王出身军旅，心狠手辣，短短几年，竟然抗击天下，而今已是两军相交的最后关头，老衲想请诸位一同前往制止师弟，帮助建文帝，救天下于危难。”
众人还未开口，突然远处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众人回头看去，一人头顶戒疤，正自缓步行来，看他言笑晏晏，对人均是微笑点头。
“病虎和尚？”归尘皱眉问道。阎宁闻言点头，归尘眼神一厉，脚步轻移，阎宁却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低声道:“不要冲动，这人眼光毒辣，而且今日之局乃是为他而设，咱们静观其变最好。”归尘脸上气血上涌，显然已对阎宁的话不以为意，他转头去看，只见道衍已行至殿前，对法慈笑道:“师兄别来无恙？”法慈脸色严肃，沉声道:“道衍师弟，你来了！”道衍恭身一礼，道:“了然师叔，诸位师兄，各位江湖朋友，贫僧这厢有礼了，贫僧有一言还请诸位听一听。”法慈脸上微露担忧神色，嘴上却怒道:“师弟，你可知我们便是在此商议对付你的？”道衍点点头道:“师兄之意，师弟在收到信笺之时便已然知晓，诸位同门，道衍请问各位一句:自从朱允炆登基以来，这天下还好么？”
归尘不解其意，转头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阎宁与薛青碧突然不发一语，低头皱眉。
众人听了这话，也是沉默不语，法言问道:“道衍师兄，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道衍转身面向众人，含笑道:“诸位不说，我便说说吧！当今之世，若论江湖上最有实力的，自然首推南府北城。朱元璋当年在世之时，对天下虽是不错，可也祸害了不少无辜百姓，其时不仅南府，便是天下官员均被压制得厉害，可他没想到的是，一旦他撒手人寰之后，世间再无人能制住南府之人，而今朝野之事均被南府之人把持，早已非朱明天下。”
法慈闻言不禁大怒，高声道:“简直一派胡言，我且问你，便是南府之人把持朝政，你我均是方外之人，如何能够入世搅乱天下？”
“师兄稍安勿躁！”道衍作揖问道:“诸位既然来此开了龙华会，那可还记得当年佛祖也曾入世渡人？当今天下朝纲不振，百姓离乱，咱们既然受佛祖教诲，自当奋力而为。”
“好个奋力而为！”众人回头望去，一人突然自人群外走了出来，看他面容俊秀成熟，约摸三十来岁，一身儒生打扮，只是胸前一根皮质带子自右而左斜跨着，右边肩头露出一个方形匣子，不知里面是何物，看他脚步轻缓，一派自然，似乎是名读书人。
那人走到近前，笑说道:“传闻病虎和尚深明佛理，口才甚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道衍上下打量他一阵，说道:“老衲若没眼瞎，阁下当是南府之人吧？”那人含笑点头道:“小可陈琛！”道衍闷声道:“原来是南府少主来了啊！”陈琛似乎不喜别人称呼他为南府少主，但他心机深沉，从来不曾外露，是以眉头一皱即展，笑道:“好说，好说！”
原来两人均是当世顶尖的权谋术士，以往虽曾多次交手，却未蒙面，今日首次相见，状似无意，却又相互打量，眼神相交处宛如雷霆交击。
“阁下不但是南府少主！”道衍语带机锋，说道:“还是“杰”组织的“右士”吧！”这话一出，众人皆惊，“杰”组织一向少现江湖，而今“右士”忽临，只怕未必有好事。
果然，陈琛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半晌才停，又说道:“不愧是“病虎和尚”，果然是一等一的难缠，不错！小可便是“右士”。”
道衍不待他说完，已接口道:“江湖传闻，“右士”善观形势，能左右天下大事；“左师”算计人心，视人性犹如玩物，两人智计过人，极善权谋。今日一见，尚不知“左师”如何，不过你这“右士”嘛，却是徒有虚名。”陈琛听他语带讥讽，却是毫不在意，微笑着说道:“阁下此言何意？”
“尊驾“右士”之名只怕还得益于令尊吧？”道衍冷笑一声，又说道:“令尊乃是“儒仙”，尊驾一身本领均得于他的传授，若非他是“杰”组织首领，就凭你的所作所为，如何还能安然无恙？”道衍环视一周，见众人面露疑惑之色，当即说道:“诸位可还记得当年的长沙王朱梓么？”
“这长沙王是谁？”归尘不解道衍为何突然提到了他，不由得问向阎宁，阎宁神色一暗，摇头示意他不要再问。其他众人均是议论纷纷，只是左右交头接耳，低声说着。法慈闻言亦是怒道:“咱们今日说的是你，为何突然提起他了？”
道衍不理他，却一指陈琛，说道:“诸位看看这位南府少主，他的样貌可曾见过？”法慈却是不耐多做纠缠，摆袖道:“咱们何曾见过他？你究竟想说什么？”道衍深深看他一眼，突然神秘一笑，转头对陈琛说道:“长沙王朱梓与咱们这位“右士”陈琛有九成相似，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再则说这长沙王一向温文尔雅，聪慧灵敏，更重要的是他对朱元璋极为恭敬，朱元璋宠信他的母妃，所以对他格外疼爱，可后来他却突然在王府内自焚而亡，诸位可知为何？”
“够了！”陈琛突然暴喝一声，质问道:“此事早已时过境迁，你又提他作甚？”道衍哈哈笑道:“你不让我提及此事，是否是因为心中有愧？”陈琛双眼微眯，眼中杀机顿显，寒声道:“你说便是，反正一会儿你也走不出这玉泉寺！”道衍哼了一声，说道:“诸位可知，长沙王自焚乃是因为奸杀皇妃的罪名，可实际上当时他正在面见皇上，根本无暇做此大逆不道之事。”他顿了一顿，又说道:“当时宫女所见之人，与长沙王十分相似，又因遇事慌乱，众人极为恐慌，所以才会认错。”
这话出口，意思不言而明，众人齐齐看向陈琛，一时具都惊愕不已。在场大多都是佛门中人，一向以慈悲为怀，此刻见陈琛做事竟然如此不择手段，人品如此卑劣，均是对他嗤之以鼻。
“诸位有兴趣的话，老衲再说一个秘密给诸位听听吧！”道衍顿了一顿，又说道“咱们当年的皇上因为生于动乱年代，幼年缺少关爱，所以分外喜爱他人之妇，尤其喜爱颇有姿色的妇人，若论这样的绝色妇人的话，当年最为出名的乃是汉王陈友谅的夫人。当年的吴王，也就是后来的皇上朱元璋，他领军大破汉王陈友谅以后，便夺了他的妻子。可朱元璋没有想到的是，其实他的新妻早已生有一个孩子，这位新娇妻极为聪慧，害怕儿子以后会被连累，所以一早已将幼小的孩子托付给了世外高人，也是为此，后人几乎不知她还有这么个儿子，这个孩子便是“儒仙”陈亮，所以咱们这位南府少主其实是汉王陈友谅的后人，而长沙王朱梓虽是朱元璋的儿子，却与“儒仙”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所以长沙王与“右士”乃是亲叔侄，两人面容这般相似便能解释得通了吧！”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哗然，原来两人还有这般渊源，难怪陈琛一心想要颠覆大明江山，却是想恢复当年爷爷的江山。陈琛对众人的表现亦是毫不在意，冷笑道:“这事历来隐秘，当年知道这事的人均已被杀，你如何得知的？”道衍口宣佛号，回道:“自然是被你陷害之人所说了。”陈琛眉头一皱，厉喝道:“不要卖关子了，到底是谁？”道衍反问道:“当世能与南府对抗之人，又能有谁？”陈琛心里一惊，喃喃自语道:“风临渊？”道衍含笑点头道:“不错！当年你们陷害长沙王以乱朱元璋的心智；随后诬陷风临渊断了朱元璋的后路；后来你们发现朱元璋启用的锦衣卫碍了你们的事，便剪除了毛骧、蒋環，断了朱元璋的羽翼；直到最后，你们诬告蓝玉，砍断了支撑大明的最后一根支柱，其实你们此刻已然掌握了朝廷上下，对吧？”
此刻阳光透过重重烟雾散射下来，洒在广场上，看起来普通一缕天光乍泄，望来颇为神圣。陈琛恰好在阴影处，望来有些诡异，只见他上前一步，露出身形，口中冷哼道:“不错，朝廷之事，已在我们手中。”道衍笑意不减，叹息道:“哈哈哈哈！实在可惜，便是你们占尽优势，可手下已没有能征善战的大将！这也是你们自作孽，如今已是无可挽回。”
陈琛却是不以为意，说道:“我无大将，你无钱粮，咱们半斤八两，你又有何得意之情？”道衍却是摇头道:“老衲虽无钱粮，但却有必胜把握！”陈琛略一思索，恍然道:“你指望麒麟宝藏？”道衍定定看着他，似笑非笑，却不回答。陈琛哼道:“小可今日亲来，便是为了此事，绝不会让你得逞的。”道衍看向法慈，微笑道:“那却未必！师兄，你还要我再说什么？”他顿了一顿，转身走向高台，说道:“各位师兄，南府便是“杰”组织的大本营，“儒仙”便是首领，他们才是祸乱天下的根源，今日各位与其与我在这里争论，还不如协助燕王清君侧，平南府。”
“噗嗤！”陈琛突然呲笑出声，笑道:“平南府？谁能胜得过？”
“阿弥陀佛！”一人自不远处行来，对众人笑道:“小僧愿意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