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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鸾凤来仪(37)

    太孙的话是什么意思?

    华家当年有罪, 但罪不至抄家灭族。

    戚威或许有诸多不妥,但如果皇上不中计,凉州何以落入北康之手?

    同样的道理, 如果不是皇上中计, 南靖又怎么遭受这么多年的耻辱,嫁公主以换太平, 送质子以求安稳。

    想想这些年的委曲求全, 不少人心里不由的骂了两个字——昏聩!

    等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了, 这些人又不免心惊。太孙是啥话也没说, 可真是啥话都说了。就差明晃晃的当着朝臣的面指着皇上骂昏君了。

    这天只怕是要变颜色了。

    早朝在宣平帝一阵猛烈的咳嗽中结束了。

    “看来……是真不能留了。”宣平帝倒在榻上,松了松领口的扣子,“真不能留了。”

    冯千恩听的心惊,只装作没听到, 端了热茶问了一句:“陛下说什么……奴走神了……有什么吩咐?”

    老东西!越活越油滑了。

    宣平帝哼笑一声, 清清楚楚的道:“跟朕竖着耳朵听着, 朕说, 不能留了。”

    不管是要杀谁,那可都是亲骨肉!

    冯千恩喉结滚动,噗通一声跪下来:“陛下, 您……”

    “要说情?”宣平帝坐起身来:“还看不出来吗?那小子啊, 不像他老子的性子, 却更像朕年轻的时候。你想想, 当年的朕要是跟太孙易地而处, 朕会怎么做?”

    冯千恩眼角抽了抽, 才道:“可东宫之位,不可轻动……”

    “谁说朕要动东宫了?”宣平帝笑了笑,“东宫依旧是东宫嘛,太子也依旧是太子。只是这太孙……”

    太孙?

    这是要废了太孙?

    “可太孙有大功于朝廷。”冯千恩低声道:“这种事,是不是老奴去请阴太师。”

    他?

    “还是算了。”宣平帝摆手:“不要惊动他了。你会有办法的,是吧?”

    冯千恩还没说话,外面就有人禀报:“陈妃娘娘跪在正阳宫外,求见皇上。”

    陈氏啊!

    “叫进来。”宣平帝又躺了下去,闭着眼睛等着。

    陈氏进来就跪下去:“前朝的事情,臣妾听说了。”

    宣平帝‘嗯’了一声:“为安庆来的?”

    陈氏低头,“是!臣妾只这一个孽障。是好是歹,臣妾都任命的接着。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臣妾教女无方,给陛下丢人了。您怎么处罚臣妾,臣妾都认。只求陛下开恩,留安庆一命……”说着,她的眼泪就下来了,“安庆命苦。陛下,您该是清楚的。”

    如若不是皇后一直拖着,她早就嫁人生子了。跟她同龄的姑娘,孩子都已经到了进学的年纪了。

    真要是一切顺利,她早就在公主府里,跟驸马和和美美的过日子,相夫教子呢。

    怎么会被人引着走到了邪道上?

    宣平帝的眼睑慢慢的撩起来:“安庆是你的女儿,也是朕的女儿。不争气的东西,朕的脸都被她给丢尽了。”

    陈妃咚咚咚的就磕头:“陛下开恩。”

    “你起来吧。”宣平帝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冯千恩,“去扶你们娘娘起来,先送她回宫去。朕要好好的静静……安庆的事,以后再说……”

    陈妃额头贴着地面,脸都白了: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冯千恩带着笑意扶陈妃起来:“娘娘,出去说话。您说给奴婢,得空了,奴说给陛下,也是一样的。”

    陈妃心里恼怒:自己跟自己的男人说话,跟孩子的父亲说话。跟你说?说的着吗?

    冯千恩面上恭谨,手上却带劲,半拉着陈妃从正殿里出去。

    等到了外面,陈妃一把甩开冯千恩,“不劳冯公公了。”

    “娘娘等等。”冯千恩叫住陈妃,低声问道:“娘娘,咱们这缘分说起来,也都二十多年了吧。”

    当年,那么多围观神女的女人,他为皇上选了她。

    很多看清神女长相和神迹的人,在随后的几年里,陆续的因为各种意外死了,活着的,只有这个陈妃。

    “说起来,奴应该算是娘娘的恩人吧。”冯千恩这么说。

    陈妃就深吸了一口气,当年陪她一起出门的丫头婆子,都死了。不是失足落水,就是得了奇怪的病,很快人就没了。她曾经暗地里查过,当然知道死了多少人。而这些人家,其实都没有察觉出这其中的异样。如今再提起这事,陈妃狠狠的打了一个冷颤:“你到底想说什么?”

    冯千恩低声道:“娘娘恨皇后?”

    陈妃抿嘴不言,轻轻冷笑。从当年男胎小产到耽搁安庆花信,不都是皇后的手笔。她低下头只道:“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不恨。

    冯千恩其实还真有点佩服陈妃,她属于在宫里少有伪装的人。要么就淡的如一抹影子沉入后宫,没有丝毫存在感。要么就是如此,恨也恨的这么彻底。

    他就说:“皇上对太孙颇为不满,您知道的吧。”

    陈妃一愣,扭脸看向冯千恩,似乎要等他准确的话。

    可这位却一笑:“您慢走,奴就不送了。”

    陈妃带着一肚子的心事回来,然后进了佛堂默默的跪下寻思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上对太孙不满,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可能从冯千恩的嘴里说出这么准确的话来,只能说是皇上对太孙的不满已经到了……

    想到这里,她愣了一下:皇上对太孙的不满,只怕已经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了。

    不能容忍之后呢?

    这个想法吓了她着实一跳:不能容忍,作为一个帝王,那就不需容忍。

    那么,太孙会如何?

    被废!?

    陈妃蹭一下站起来:“原来如此。”

    不废太子,就依然是东宫稳固。说不到动摇国本上。

    可事实上,少了这个太孙的东宫,瞬间就会跌落尘埃。

    可废了就废了,跟自己说这些做什么呢?

    她在佛堂里,在佛祖前不停的转悠,然后慢慢的停下脚步:“是啊。没有理由怎么废除?当然了,理由嘛,要找总是能找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是……这事谁都能沾手,独独皇上不能沾手。”皇上必然得是堂堂正正的。

    想到这里,她头上的汗密密匝匝的布满了一层。

    打开窗户,寒风吹了过来,已经带上了冬的寒意。

    自己得做那把刺向太孙的刀,得做事情一旦败了挡在皇上面前的盾,如此,皇上才会饶安庆一命。

    陈妃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畜生啊!

    他也是安庆的父亲,却拿亲生女儿的命,跟自己这个做娘的做交易。

    这事是做?还是不做?

    对于自己而言,好似是没有第二种选择了。

    “真的没有第二种选择了?”林平章看着林雨桐:“非得如此吗?”

    林雨桐静静的看他:“您有第二种选择,比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其他的一切,我来办。”

    林平章深吸一口气,然后常常的一叹:“他……是我的父亲……”

    “所以,不会弑君杀亲。”林雨桐特别善解人意,她这么安慰林平章。如果这算是一种安慰的话。

    林平章眼里闪过一丝无奈:是啊!她不弑君杀亲,只是要逼宫……而已。

    对她而言,这事好像就是这么简单。

    “不要把他想的那么简单。”林平章指了指凳子叫林雨桐坐下,“不少人心里说他是昏君,可昏聩了这么多年,皇位依旧稳固,这也不是没原因的。”

    林雨桐没坐,只道:“父亲,没有把握,孩儿不会轻易置自己于险地。”说着,就欠身:“父亲安歇,孩子去忙了。”

    等林雨桐出去了,李长治就扶太子:“歇着吧,殿下。您昨晚一夜没合眼。”

    林平章摆摆手:“孤能叫她一个孩子去承担这样的罪名吗?不管什么原因,逼宫这事都不是什么好名声。还是……孤来做吧。”

    “殿下!”李长治跪下:“殿下三思!太孙失手,东宫尚在。可要是您……咱们可就连翻盘的机会也没有了。”

    林平章摇头:“失了她那个太孙,你觉得东宫还剩下什么吗?”

    李长治愣了一下,然后慢慢的垂下头,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拿冷帕子来。”林平章抖擞了精神,用冷帕子擦了脸,一连打发出去了几拨人。

    林谅将东宫的动静告诉林雨桐:“太子殿下……好像动了。”

    林雨桐就笑:“那正好,他在暗,咱们在明。”万无一失。

    正说话着呢,李长治来了,递给林雨桐一个名单,然后就退了出去。

    林雨桐捏着名单眼睛一亮,这些人不显山不漏水,却没想到是太子一党之人。皇上要求林雨桐三司会审昊元子,可这三司里,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她还真就不甚清楚。真用了不能用的人,昊元子翻供又该如何呢?

    所以,这抽调人员,才是重中之重。

    而太子提供的这份名单,可以说是帮了大忙了。

    这些事好办的很,直接下调令,将人先调出来。怎么交代都不能细说,都是明白人。在这事上,林雨桐不用太费心思。

    在开审的之前,夜里,林雨桐找了陈云鹤,她要见见这个昊元子。

    在东山时候,说实话,说话并不方便,况且,有点赶时间,话没有问完就终止了。

    今儿去见昊元子,林雨桐带上了四爷和林玉梧。就是陈云鹤,她想了想,也没有叫他避开,只叫他在门口守着,但里面的谈话,他肯定是听的见的。

    陈家把希望放在陈云鹤的身上,自己就得给陈云鹤这个机会。这个时候,团结大多数总是没错的。给别人希望,不堵住别人向上的路,陈家就不会立马跟自己撕破脸。

    陈云鹤看起来很激动:“您放心,臣就在外面,一步都不离开。”

    外面有林谅,有明凡,有三娘子等人,他就是个摆设,但也是太孙的一个态度。

    彼此都心知肚明。

    昊元子并没有被苛刻对待,房间里应有尽有,算是一种尊重。

    因此见到林雨桐,昊元子的态度非常温和:“我就猜到,太孙还会再来。”

    林雨桐就问:“既然知道我要来,那必然是知道我要问什么。有什么要说的,干脆的说了便是。我省心,你也省事。”

    “我真不知道。”昊元子道:“东西从东山运下去之后,我只负责放在指定好的地方。至于谁取的,怎么取的,我半点也不知道。”

    这话说的。

    林雨桐看向四爷,问四爷的意思。

    四爷就笑:“我信你说的话。殿下也信你说的话。我们信你的话,但也得别人信你的话。如果你真什么都不知道,你觉得你的价值在哪里呢?”

    昊元子一愣,有点明白这话的意思了。

    什么都不知道?别说价值,只怕说出去,人家连这他的身份都会怀疑。

    西海摄政王的长子,其作用只是如此吗?

    谁信?!

    他把身份露出来,就是想在死局中求一个生机。一个他国普通的奸细,死了也就死了,但西海摄政王的长子,这个身份,很可能为南靖换取更多的利益。有这个身份在,他的性命就在。

    所以,他自己知道他是西海摄政王的长子还不行,还得叫其他人也对他的身份深信不疑。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就不能说了。

    昊元子慢慢的品出几分味道,然后看向这个美的叫人嫉妒的男人,面色有些复杂:“还请指教。”

    四爷点头,是个聪明人。他就说:“你必须知道所有的秘密,而且知道的非常详细。这话你明白吧?”

    昊元子点头:“明白!不就是叫我照着你们教的说吗?你们叫我怎么说,我在大堂上就怎么说。是这么一码事吧。”

    就是如此了。

    四爷掏出一沓子纸递过去:“背下来。”

    昊元子看了林雨桐一眼才将纸接过去,翻看了一遍之后嘴角就带了笑:“太孙殿下身边,真是人才云集啊。跟太孙合作,这次的选择,应该没错。”

    陈云鹤对昊元子要背的东西好奇极了,可一个时辰之后,太孙出来并且离去,他进去看了昊元子一眼,只看到他面前的痰盂里一堆燃尽的黑灰。

    从陈云鹤这里出来,林雨桐又秘密的拜访了一个人。

    “你说谁来了?”牧仁以为自己听错了,急忙问了一声。

    这人低声道:“是南靖的太孙殿下。您的朋友。”

    朋友?

    狗屁的朋友。

    牧仁低声警告属下:“不要再说这种叫人笑话的话了。”这么大半夜的来访,还不定为的什么呢。

    自从来了京城,他就安分的在理藩院安排的小院子里带着妹妹清闲度日。哪怕被安排去国子监,他也没那么不知道分寸。只以水土不服,休养身体的为由拒绝了,闭门不出。再说了,这南靖的京城,自己是一点也不熟悉。他需要时间去了解南靖的局势和人事。

    就连宝音,也被拘在院子里不许出门。她倒是想去东宫找这位太孙,都被他拦了。不想死,就别蹦跶。这是他的宗旨。

    其实日子不算是难过。毕竟戚还算是这位太孙的亲信,有他明里暗里护着,他们的日子着实是不错了。

    平静的日子就在这个寒夜里结束了。

    牧仁请林雨桐进书房坐了,两人相对无言。

    林雨桐笑了一下,看了看环境,觉得屋里温热,就知道地龙已经烧起来了。她点点头:“可曾受了委屈?”

    牧仁摇头:“说实话,南靖真是个好地方。在北康,贵为小王子,在天冷的时候,也从来没这么舒服过。屋子确实是比帐篷好,不怕风吹日晒,不怕雨打雪淋。冬暖夏凉,舒服无比。”

    林雨桐就笑:“安逸容易消磨志气!牧仁,你的志气被消磨了吗?”

    牧仁的眉头轻轻的挑起:“你来,是有什么话要说?”

    林雨桐就问:“最近,可收到北康的来信……或是消息?”

    “什么意思?”牧仁浑身就戒备了起来。

    “据说,北康大汗后宫中,好几位妃嫔都身怀有孕了。”林雨桐就说:“想来,总不会一个小王子也生不出来。”

    出身高贵的王子出生,一个靖女所生的牧仁,重量几何呢?

    “我来南靖之前,就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牧仁说着一叹,“时也命也,强求不来。”

    “那倒也未必。”林雨桐笑了一下,指了指挂在书房没有来得及收的地图。那是北康的地图,应该是牧仁根据记忆,一点点自己画出来的。可见他一刻也没有放下过北康以及他的身份牵绊。她起身,手指着北康和西海交界的一个地方,然后轻轻的在这个地方画了一个圈,“这里……你觉得如何?”

    牧仁眯眼,“龟兹城?这里,当然好了。凉州为三国边界要塞,而龟兹城是西海与北康的要塞。如果非得有一比的话,它就是西海和北康之间的凉州。”

    此地四周皆为山,中间有一大湖与凉州相通。地理位置十分优越。

    不管是北康还是西海,垂涎此地久矣。谁占有这里,谁就有了觊觎对方的资本。但同样的,攻取这地方,比攻取凉州还困难。因此,不管是西海还是北康,都宁愿取凉州而废龟兹城。这里固然有南靖富庶更值得觊觎的原因,但未尝没有龟兹城这个硬骨头难啃的因素在里面。

    “当年,凉州被拿下,汗祖父不止一次的想过从凉州过水路拿下龟兹城。”牧仁叹了一口气,“可惜啊!北康人不识水性,更不通造船之术。好容易从靖国请去几个工匠,他们也总是以各种原因死了。都说是龟兹城的那些野人下的手,可父王却知道,是外祖父他老人家,在阻止这事。时间一长,这事就不了了之了。不过这地方再好,对南靖而言,也不过是鸡肋。甚至连鸡肋也不是。南靖占了这地方,不论是北康还是西海,都会视南靖对两国有为敌之心。一个不好,便会陷入两国的夹缝之中。所以,此地对于南靖而言,为智者所不取。外祖父盘踞凉州数十年,跟龟兹城常有往来,却从不曾想过占有。他的决定是正确的。我不知太孙殿下何以突然提到此地。”

    林雨桐在龟兹城的方位上点了点:“半个月前,龟兹城城主被杀,如今这里一片混乱。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放你去龟兹城,且助你拿下龟兹城,你觉得如何?”

    牧仁眼里的亮色一闪而过:如果自己能拿下龟兹城,那么,自己在北康的地位,就如同南靖的戚威。不可或缺!这是自己重返北康的资本,意义不可估量。

    动心吗?

    这一刻,他的心脏砰砰砰的跳动了起来,他动心了。

    一喜之后,牧仁慢慢的收敛神色:这位太孙可不是什么善茬。他给的蜜糖里,只怕藏着毒|药呢。

    所以,一时间,他没有说话,只是在细细的思量这件事。

    但凡做一件事,总得有动机。那么,这位太孙的动机又是什么呢?换句话说,他在里面可以获取什么利益,或者是南靖可以得到什么利益。

    数百年以来,从来都是南靖与西海冲突,南靖与北康冲突。可说起来,彼此也接壤的西海和北康,却少有冲突。因着四面环山的龟兹城在两国大部分交界处缓冲,所以,此地根本就不适合用兵。要想对对方用兵,除非借道凉州。

    那么就是说,龟兹城其实是两国平衡的一个平衡点。

    但如果这个龟兹城属于两国中其中任何一国,那么这个平衡瞬间就会被打破。打破平衡的结局就是,北康和西海之间,只怕再难太平。

    这就是摆在明面上的挑拨离间。

    可是,这个诱饵太诱人了。明知道这里面包藏祸心,可是他还是想一口吞下。

    这个决定对北康是福是祸尚且难料,但是他知道,如果他不吃下这个饵,这位太孙一定会把饵投给别人。比如那位今儿在朝上吵出来的那位西海摄政王的长子。想来他对这个饵的兴趣要比自己浓厚的多。一旦如此,那么对北康来说,就必然是祸了。

    看似叫自己选择,可是他娘的,这压根就没得选。

    林雨桐就说:“选了,是你的机会,或许也是北康的机会。不选,你和北康都会没有机会。我跟你是朋友,因此,我觉得应该由你先选。”

    我该谢谢你吗?

    牧仁都快哭了。

    林雨桐自己都觉得有点欺负小孩了,她和善的笑了笑,牧仁竟然从里面看出了几分慈祥。真是见了鬼了。

    他叹了一声:“我得谢谢你。”这话说的有点咬牙切齿。

    “不白送你好处。”林雨桐说着又笑。

    牧仁的表情都快维持不住了,他哼笑一声:“是有条件的吧。说吧!我听着。我知道,若是不合作,你不介意叫西海那位王孙贵胄再选一遍。”

    识时务!

    林雨桐低声交代了一番,牧仁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然后点点头:“小事而已。说一声便罢了,我自是会配合的。何苦这么大费周章……”

    “我不想欠别人的人情。”林雨桐起身,拍了拍牧仁的肩膀,“告辞了。”

    牧仁站着没动,给气的:还不想欠别人呢!感情把自己逼的没路可走,还是还自己人情了。我真谢谢你了!不光谢你,我还得谢你全家!

    第二天三司会审,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官员都到了,地点就选在刑部。

    临开审之前,圣旨又下了,派下来三个陪审的——武安王、三皇子,还有一个是阁臣万芳园。

    很有意思的陪审团,没有一个是跟东宫一条心的。

    彼此见礼落座,然后林雨桐就看向刑部的侍郎裴青:“裴大人,请吧。”

    裴青起身应是,一拍醒目,就下令带人。

    昊元子就这么被带过来。

    自古便有刑不上士大夫之言,如今这话依旧作数。别说这位是西海皇室,即便是朝中官员,只要是官身,只要是没有定罪,也不能身戴刑具或是用刑的。

    因此裴青就直接叫人搬了椅子,叫昊元子坐了。

    “堂下何人?”他面色平和,在众人围观中并没见怯色,也并去看林雨桐的面色。

    林雨桐嘴角翘起,太子推荐的这个人,还是靠谱的。

    昊元子清浅的笑:“西海摄政王昊天长子,生母为南靖华氏嫡女。”

    裴青再问:“西海皇室人口众多,我大靖虽不能皆知,但摄政王声名赫赫,我等皆有耳闻。并不曾听过贵国摄政王有如此一子。你可有凭证?”

    “自然。”昊元子点头,从怀里摸出一物,“此乃印信。另外……”他指了指地上的蚂蚁,“大家可以看看,所有朝这边走的蚁虫,皆半路折返或是另寻他路。我身上有海黍子的味道,此味道可证明我是西海皇室。此印信可证明我是摄政王之子。再有,诸位如果真了解摄政王府,便该知道,摄政王府世子名讳为昊仲乾。‘仲’为次子,这便证明他之前确实有长子。至于诸位为什么没有听过我这个长子,其实不用我说,诸位也该明白的。”

    大家当然明白,这里面牵扯到设计南靖的事。时过境迁,才把西海给揪出来。这件事说起来满朝大臣谁有脸面了?

    是细说不得。

    裴青就看向万芳园:“万阁老您看呢?”是问还是不问了?

    万芳园皱眉,心说,太孙在上,你问我做什么?但此时,却容不得他推脱。见太孙闭着眼睛养神,他只得挥挥手:“验看印信。”

    确实有西海皇室和摄政王府的标识,不是作伪的。

    裴青这才道:“敢问,你何时以何身份来的靖国,来靖国又所谓何事?”

    昊元子垂眸,“三年前以商人的身份来南靖,为的是历练和游学。”

    裴青一拍惊堂木:“胡言乱语。有东山的石洞为证,也敢言游学?”

    昊元子一笑:“只是偶尔发现此地而已,跟我并不相干。”

    万芳园就看向林雨桐:“殿下,此人的口供与之前您在朝堂上所言,并不相符。”

    这种事审了也是白审,昊元子既然真是西海的皇族,必然不会承认此事。太孙这是挖坑把自己给埋了。

    当着这么多人,就不信太孙敢屈打成招。

    如今,只看谁更丢人。

    武安王嘴角翘起,露出几分笑意。

    三皇子却不动如山,心里暗笑武安王蠢。他真以为太孙是吃素的?自己是领教过这位太孙的手段的,说一句诡诈如狐,心思狠辣,一点也不为过。他敢开审,敢叫人审,就不信没有做准备。

    果然,就听林雨桐对裴青说了一句:“别废话,叫人证吧。”

    人证?

    谁是人证?

    把安庆公主请到堂上?

    安庆公主只怕恨不能现在就咬死他,还能为他作证。

    可谁也没想到,请来的是牧仁。其实好些个人还一时没反应过来带上来的人是谁。牧仁深居简出,见过且记住他的人真心不多。

    等表明了身份,才知道:原来是北康的质子啊。

    这个,性质便不一样了。

    不管是万芳园还是武安王亦或是三皇子都挺直了腰背。即便牧仁不开口,他们也知道,事情复杂了。不光有西海,还牵扯出了北康。

    那么这要么不出事,可一旦出事,一定是石破天惊的大事。

    “给大王子看座。”林雨桐亲自开口了。牧仁就被安排在侧面,看得见正堂,也看得见堂下。

    裴青就看牧仁:“敢问大王子,不知道堂下此人,您可认识?”

    牧仁看了此人两眼,心里感叹了一声血缘的力量,长的还是有些相似的。他微微点头:“认识。”

    “可知是什么身份?”裴青又问道。

    “于公,此人乃是西海摄政王府长公子,于私,他算是本王子的伯父。他与父汗,为同母异父的兄弟。北康跟靖国不同,民风开放。靖国只从父系,但北康……和西海皆没有这样的讲究。”牧仁笑了笑,“所以,他是父汗的哥哥。”

    这话一出,众人就不由的面色难看了起来。

    北康的那位太后对汗王有什么样的影响力,靖国皆有耳闻。而这位太后对靖国的恨,大家更是心知肚明。可偏偏的,她还是西海摄政王的老情人,两人之间还有个儿子。

    当然了,说私情这样的事,有些上不得台面,更有些幼稚。

    但这些瓜葛和牵扯,却极其容易促成两国的某种合作或者说是联合。

    他们能合作什么呢?

    国与国之间,无非就是利益。

    他们之间,恰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靖国。

    一个啃不动,两个合起来,未必就不能咬下一块肉下来。

    顿时,整个刑部大堂,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

    万芳园却眼神一闪,问道:“大王子,您是北康的王子,这点毋庸置疑。但您既然是北康的王子,又怎么会说出如此的话来,您可知,您这话是背叛了北康吗?您有什么动机这么做?”

    众人一愣:是啊!他只是一个证人,只说一句不知便是了。为什么要说出这一番话,明显对北康不利的话呢?没道理嘛!除非他说的不是真话!

    牧仁抬起眼睑,看了林雨桐一眼,这才道:“原因有二,第一,父王即将有二王子三王子四王子或者更多的王子,个个出身比我尊贵。请不要忘了,我的外祖父是戚威,我的母亲如今正在凉州的公主府中休养。我的身份只会越来越尴尬。第二,你们的太孙告诉我,他会助我拿下龟兹城。请问,有这两个原因,我为什么不说?”

    万芳园哑然。第一个原因,是说他在北康的地位不稳了。身为质子,如果在北康的地位不稳,结果很可能就是沦为棋子,不得善终。更有他的出身,他的亲人等等的因素在内,出于自身人身安全的考虑,为自己找一条活路无可厚非,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第二个原因……

    他沉吟了片刻,便明白太孙此举的用意。哪怕此次就是来找茬的,也不由的为太孙的谋略叫好。龟兹城一旦归了牧仁,北康未必就一定得利,但西海和北康之间的联合或者合作,却一定会土崩瓦解。

    而从中获利最多的,其实就是这位大王子。他为他自己争取了一线生机,当然了,也可以想,占据了龟兹城,虽然搅乱了西海和北康的布局,却也同时为北康赢得了一次可以剑指西海的机会。从靖国失去的利益,可以从西海讨回来。对他而言,这算是背叛了北康吗?只怕他觉得未必。既能保全自身,又不算是完全意义上的背叛。他有理由站出来,做证证死昊元子。

    他叹了一声,这茬没法找了。太孙找来了一个没法辩驳的证人,引出了一件不能不重视的事件,布下了一个不得不按照他设定好的路线走的局,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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