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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返大清(7)

    林雨桐站在门外, 听着弘历的声音继续传来, “……此书还有诸多的不妥之处。比如, 江南七怪是郭靖的师父。师父是什么?师父是师也是父。他的师父觉得黄蓉是‘妖女’,他却视长辈的话听而不闻。后来让他跟跟穆念慈成婚,这算是父母之命了, 他亦是不肯听从。这是什么?这是不孝。成为金刀驸马而悔婚,这又是什么?这是对君不忠, 无信无义!如此一个不忠不孝无信无义之人, 愣是成了英雄!这书要传播出去,岂不是人人都可学?”

    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君为臣纲。

    这里面除了那些敏感的问题以后, 还有很多跟现有的道德规范相左的地方。

    如果儿子可以反抗父亲,那么妻子就可以反抗丈夫,臣子就可以反抗君主。

    往深了说, 这是会动摇社会根基的事。

    以前林雨桐是没深想, 看武侠小说而已,看过就看了。可叫弘历这么一说, 她才反应过来,这书里除了类似于黄老邪这样的人物,最是看不上那些繁琐的礼教, 这其实就是对封建礼教的反抗和嘲讽?

    林雨桐摇摇头, 被弘历给带歪了。

    可就算是如此又怎样?四爷也不是以前的四爷。他的心里从没想到叫天下江山属于一家一姓。强国富民, 这才是他想的事。至于以后, 四爷现在的态度应该是随他去。社会自有它发展的方向,不能揠苗助长,但他却更加不会去干涉。

    叫林雨桐说,只要民富国强了,百姓才不管皇位上做的是谁呢。

    她在外间没有先进去,此时就听四爷的声音传来,“……你说的是有一些道理。但是弘历,朕得问你一句,你觉得朕没有驭臣养民的能力吗?”

    “儿臣不敢。”弘历噗通一下就跪了下来。

    “那你担心什么呢?”四爷捏着手里的书,轻轻的打在大腿上,那节奏停在耳朵里,叫人的心止不住跟着这节奏跳动起来,“担心朕坐不稳江山?担心引起民变?别的大道理朕不跟你说,说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朕今儿就说一句话,你听着,也记着。”

    “请皇阿玛训示。”弘历趴下额头附在地面上,头上已经沁出汗珠了。今儿这一出实在是出乎他的预料了。

    四爷的声音不高,但却句句铿锵有力:“弘历!民心不可欺,民意不可违。又有话说公道自在人心。只要朕不期民心,不违民意,励精图治,内无待哺饥民,外无敢犯强敌。朕何惧之有?”

    内无待哺饥民,外无敢犯强敌。

    谈何容易?

    弘历从御书房出来,浑身都湿透了。今儿皇阿玛的话能不能实现这个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儿猜测圣意竟然是猜错了。

    这才是最最可怕的地方。

    这说明什么?说明自己跟皇阿玛的思维并不在一条线上。如果自己不能秉承皇阿玛的意志,那么皇阿玛会将这江山社稷交到自己的手里吗?

    若是自己,是不会选择这样一位继位之君的。

    可随即他又觉得庆幸,庆幸今儿的莽撞,要不然哪里去听皇阿玛的豪言壮语……不!应该是为之奋斗的施政方向。

    知道这个,自己才好调整自己的方向。不管什么时候,自己都应该跟皇阿玛保持在一个方向上。

    林雨桐在弘历要出来的时候稍微避了一下,她此刻站在窗口看着弘历由心惊、沮丧到若有所悟,直到最后又再一次挺直了腰杆面无异色的离开,“还真是……”有些为君的潜质。四爷选他不是没有道理的。

    药已经凉了,苏培盛带人亲自去茶房里热去了。

    四爷朝林雨桐伸手,“过来坐。”在外面只怕是站的久了。

    林雨桐挨着他坐了,伸手替他按摩额角,“头疼了吧。”

    “说不上来。”四爷摆摆手,叫她歇着,“要按照他们这样的说法,那西厢记就不该演了。”

    可如今演的还少了。

    谁没看过?

    但书这东西,禁了也就禁了。很多书都是以西厢为蓝本,增加了不少露骨的内容出来。

    那你这宣扬yin hui se qing,在什么时候被禁都不算冤枉。

    至于那么依旧流通的,那这怎么说呢?哪里就真的禁得住。

    不过是表明一下态度,叫人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这就已经达到目的了。

    不过有些事情急不得,这在于一个潜移默化的长期的过程。

    四爷跳过这个话题,问起林雨桐别的事,“乌拉那拉家递牌子进宫了?”

    是问觉罗氏递牌子的事,林雨桐失笑,“放心,我心里有数。”

    “别担心。”四爷低声道:“已经叫人去查过了,这老太太没什么问题。要见就见吧,无妨。”

    本就不是一个世界,不需要纠结这个。

    这夫妻俩说的都是家常小事,却不知道从昨晚到现在,八爷府里书房的灯直到刚才才被吹灭。

    因为八爷自己在书房关了一夜,等天亮了小太监想进去吹灯都不敢。

    弘旺阿哥也在书房外面跪了一夜,梗着脖子不认错。

    八爷仰着头将头枕在椅背上,伸手从边上接过何卓递过来的热毛巾,捂在眼睛和额头上,“……你别劝爷,弘旺是被惯坏了……”

    想起弘时送弘旺回来后说的那些事,他几乎是又气又恨,又惊且恐。

    气的弘旺看不透里面的局,不知道这份恩宠背后巨大的陷阱。

    恨的老四将手伸到了弘旺的身上,这人心怎么这么狠。自己就这一个独苗苗,这可算是拿住自己的命脉。按说老四不是这么下作的人,他这人爱恨分明的很,针尖对麦芒的他只会对着自己来才对,没想到背地里也这么卑鄙。

    惊的是老四的胆大,真敢把弘旺放在火器营里,留在身边不算还敢叫他随身佩戴武器。

    恐的是弘旺真敢当着皇上的面拔匕首还敢这么试探,老四再心狠一点,当即就能拿下弘旺,别说是拿下弘旺,就是自己都得被陷进去。意图刺杀皇帝,等同于谋反。真要当即发难,自己能怎么办?就算匕首是皇后给弘旺的又如何,史书上的冤案多了,成王败寇而已。

    前半夜是气啊恨啊,心里一个接着一个计划,要将老四怎么怎么着。可后半夜他又不由的庆幸起来,庆幸老四没真的借题发挥借机拿下弘旺顺带的将自己也裹挟进去。这会子就恨不能将弘旺揪进来,跟他说说这里面的凶险,告诉他今儿几乎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回。可等天慢慢亮了,他准备起身叫弘旺进来的时候,看着放在桌子上那把皇后所赏赐的匕首愣住了。这把匕首递到了自己手里,可自己敢弑君吗?不光不敢,从今以后还得防着别人弑君,他怕不小心这锅就得他来背着。这里面可牵扯到弘旺呢,自己这个阿玛想要保住儿子,不管是怎么想,都不能叫儿子陷进去。

    这跟自己的立场无关。就算自己跟老四死磕,但舔犊之情乃是本性。不牵连弘旺自然是最理想的状态。自己能拒绝吗?

    不能!

    只要一想到弘旺昨天差一点就回不来,他就怕极了。人这么汲汲营营的为了什么?就算是自己将老四赶下去了,如果没有了弘旺,这一切还有意义吗?

    这一刻,作为父亲,保护孩子几乎是一种本能。

    他又缓缓的坐下,事情已经这样了。弘旺没出事就是万幸,剩下的烂摊子,自己慢慢收拾吧。

    “你别劝爷……”八爷对陪着自己一夜的何卓摆摆手,“你先去歇着吧,叫人来伺候。”

    “爷是要?”何卓见八爷将头上的帕子取下来,赶紧伸手接了,又不确定的问了一句。

    “进宫!”四爷转身进了净房,“进宫请罪去。”

    何卓叹了一口气,叫了人进去伺候,这才从书房出来,看正在廊下跪着的弘旺。

    跪一夜这种事,从小到大遇到的多了。有时候阿玛不在京城,福晋动辄训斥,在佛堂里罚跪的次数有多少他都不记得了。别说一夜,就是三天三夜的时候也有。

    那时候是几岁的时候?五岁还是六岁?谁知道呢?都不记得了。

    那时候阿玛不在,何卓总是在的。他不能拦着福晋,更不能说什么。福晋教育儿子,到哪里都是有理的。他能做的就是想办法疏通佛堂的嬷嬷,嬷嬷每晚能给他留一盏灯,不管怎么挨罚,膝盖下的蒲团总是最舒服的。佛堂里的饭菜不丰盛,但清粥小菜也没饿着自己。

    外面一呼百诺的旺大爷?

    弘旺嘴角勾起几分嘲讽的笑意,谁能想到在府里过的事什么日子。

    这些事情阿玛都知道吗?

    知道!比谁都知道的清楚。

    何先生说,阿玛这么才是真的为了自己好。越是对自己严厉,福晋才越不会为难自己。可他总想着福晋训斥的时候父亲能站在自己的身前,哪怕只有一次。

    “这次真是……”何卓走到弘旺的面前,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弘旺笑了笑,“何先生,您什么都不用说,小爷又不傻,该明白的都明白。真的!”万岁爷这个陷阱挖的深,可那又如何。

    他只想对阿玛说一句:你是你,我是我!

    你想怎么都行,我不干涉。我想怎样,那也是我的事,你也别干涉。

    这是八爷的府,在府里说话算数的事福晋,自己算什么?

    迟早的!自己得有一个自己说了算的地方。再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书房的门‘咣当’一声打开了,八爷铁青着脸从里面出来,“你不用跟那孽障说那些,叫他滚回院子反省去。”

    说着,铁青着脸大踏步的出了院子。

    何卓面色一苦,转脸却见弘旺已经起来了,在小太监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回院子去了。他正要追上去跟弘旺好好说说话,书房里出来个中年白面太监,这是平时在书房伺候的大太监。

    “爷说了,叫何先生看着请个太医来,给阿哥瞧瞧。”

    何卓的脚步顿了一下,“这爷俩……”

    八爷出了大门正要上轿子,远远的听到急匆匆的马蹄声,紧跟着就是九爷的声音传来,“八哥……八哥……”

    八爷现在不想解释什么,跟任何人都不想解释。他的身子稍微迟滞了一下,还是直接进了轿子,对外面伺候他出门的人吩咐,“告诉你们九爷,等爷回来再说。”

    九爷已经到门口了,隐隐约约的还能听见八爷吩咐奴才的声音。

    这是怎么话说的?急成这样。

    “你们家爷这是上哪去了?”九爷骑在马上问道。

    “回九爷的话,我们家爷进宫了。”

    “进宫?”

    “进宫!”林雨桐直接起身,八爷来了,她呆在这里就有些不合适了。本来正跟四爷商量在京郊的皇庄里叫人收拾地出来,今年也就这样了,但今年的秋种可不能耽搁。存着的种子不多,这农庄就是为了专门育种的。她还说要不把弘时安排过去叫看着,好歹是个差事,四爷还没说话呢,苏培盛就进来报说八爷来了,“那我先回去……”

    四爷一把拉住要起身的林雨桐,“坐着吧。”说完就看苏培盛,“你去告诉老八,就说朕就不见他了。赦弘旺无罪,朕金口玉言,叫他大可安心。”

    看着苏培盛出去,林雨桐才反应过来,“这是担心咱们算后账。”

    那你以为呢?

    老八那心眼也未必就真有多大。

    八爷被噎了一下,在御书房外磕了头就出了宫。随着八爷的出宫,弘旺的事跟飓风一样刮过京城,并势不可挡的朝京外扩散而去。

    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行人骑马朝京城飞奔。

    有人喊了一声,“十四爷,前面是茶寮,歇歇脚?”

    “那就歇!”一路奔波,叫十四有些疲惫。人到中年,跟十年前那时候不能比了。

    风尘仆仆的也不管什么主子奴才,呼啦啦的一群全都涌了进去。

    扔了一锭银子过去要好茶,要是有点吃的那就更好了。

    “有草料就喂喂马,没料好歹给饮饱了。”十四的手抚在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老伙计身上,有些心疼的道。

    “爷,该换匹马了。”有侍卫在边上起哄。

    换马?

    十四摇摇头,换了做什么。回了京城再想出来的机会差不多就没有了。再好的马养在马圈里那是糟践了。今儿回去就告病了,身上有伤,腿上也有痼疾,以后只怕也没什么机会再跑马了。

    大碗茶上来,也不讲什么口味,灌了个饱。店家还算有眼力见,把家里的大馒头小咸菜都拿来了,这些足够这些侍卫们填肚子。又端了碗家里闺女做的臊子面来,面条不一定白,但确实是细面,切的韭菜叶宽窄,里面飘着青菜叶儿,上面淋着爆炒的葱花。十四又舀了一勺油辣子浇在面上,吃的人浑身出汗。他鼻子吸溜了一下,叫人打赏。又掏出帕子擦汗,正要吩咐着叫人启程,京城方向来了两匹快马。

    尽到前来,两马停了,一看原来是自己人。

    “是福晋打发你们来的?”十四叫两人近前来。这两人是福晋的陪嫁,在府里也算是老人了。很是信得着。你看他们就知道福晋单独有话要传给自己。他挥手打发了跟前的侍卫,这才看向两人,“福晋有什么话?”

    “回爷的话,福晋只叫奴才们告诉爷,八爷府的弘旺阿哥……”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而听着的十四爷面色也越发的复杂。

    老八这是认怂了?

    十四无力的对两人挥挥手,紧跟着就烦躁的挠头。连老八都不叫板了,自己如今这光杆司令能叫什么劲。自己经营的势力如今都在西北,自己一回来这些人还不得被拆的七零八落。再说了,自己如今的命都在人家手里攥着呢。别以为有人暗地里监视自己的事自己没察觉。说什么保护,全是扯淡。

    老四这个哥哥,那是真冷酷。

    在那一瞬间,他真以为他会杀了自己。

    “你们先行一步,告诉福晋,这是喜事,是大喜事。”十四眯着眼睛,“大张旗鼓的给八爷府送贺礼去。儿子出息,得皇上重用,后继有人,可喜可贺。”

    送贺礼的可不止十四,这些兄弟有一个算一个,都大张旗鼓的送了贺礼来,就是九爷也不例外。

    他这会子语气酸酸的,“八哥,我就觉得咱哥俩处的不错。这半辈子过去了,到了这会子了,在这事上您说您怎么还瞒着我?”

    我瞒着你什么了。

    八爷一拍椅子背,“九弟!”他喊的用力,一个称呼都像是耗光了所有的气力,“别人添乱,你怎么也跟着添乱。”

    九爷不言语,坐在一边打开扇子扇的呼哧呼哧的。

    两人沉默了半天,还是过来斟茶的何卓进来三言两语跟九爷把事情说了。

    九爷蹭一下站起来,“老四这也太卑鄙……”骂完他就住嘴了,好像这么骂也不对。人家算计了弘旺,可老八也没按好心一直算计弘时来着。这俩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这会子骂了老四,连着老八一块给骂了。当然了,其实这卑鄙的也捎带上了自己。

    八爷翻着眼皮看了九爷一眼,他这是想说自己自作自受,得了报应吧。

    九爷有些讪讪的,骂老四不合适,那就只能说弘旺了,“这孩子也是,太鲁莽了……”真敢在老四的面前拔刀?这要是换做皇阿玛在的时候,自己这亲儿子都没有这样的胆子。

    八爷也不愿意听这话,自己的儿子自己怎么训斥都行,但听别人这么说就是怎么听怎么不顺耳,不由的辩道:“弘旺才多大?能跟老四比?”

    得!

    人家还不爱听了。

    九爷干脆换了话题,他凑到八爷身边,压低了声音,“那现在怎么着啊?咱们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人家可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会子不知道多少人骂咱们呢,这跟人家认怂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这不是没顾上吗?

    八爷转着手里的茶杯,“先什么都不用说……”就是说了也没人信,“日久见人心。日子久了,看咱们处事,聪明人总能悟出几分来……”悟不出来的笨蛋就随他去吧,犯不上为这样的人落人口实。谁见过把算计皇上这样的事嚷宣之于口的。

    两人正商量事,下面的人来报,说是八福晋有请。

    九爷就顺势告辞出来。

    这八爷府这几天还是不要再来了,八嫂这会子一定恼的很了。他可不愿过来看她的脸色。

    宫外的热闹,四爷叫人打听了专门说给林雨桐听。如今的娱乐项目不多,他怕她闷了。

    其实林雨桐一点也不闷,这不是今儿说选皇庄的事吗?四爷觉得还是得亲自去看看。如今这出门可跟以前不一样,麻烦着呢。劳师动众的四爷不是很愿意,因此动了心思,“你叫人跟着,就咱们俩带上几个随从,当天去当天就能回。”

    于是,林雨桐就带着人赶工做两人出门要穿的衣服。

    出门不敢叫人知道,这做衣服的事除了几个近身伺候的丫头,也不好叫旁人。

    不过林雨桐的要求也不简单,上等棉布的衣裳,看着不打眼,越普通越好。

    这边赶工赶的紧,可做饭的事林雨桐也没耽搁。如今伺候的人对此也都见怪不怪了,苏培盛更觉得,皇后如今能复宠,靠的就是这份手艺。

    御膳厨房那伙子现在都能急死,虽是御膳还照常往上呈,可这没有一筷子一勺子是进了万岁爷的嘴里了。每顿饭万岁爷都往下赏菜,宫里的妃嫔是没有的,但皇子阿哥,宫里住的着的先帝的几个小阿哥,还有直郡王府、理亲王府、十三爷府里,偶尔三爷、五爷、七爷这些人也都能得一些,甚至是一些大臣,尤其是那些家里父母还健在的,万岁爷也会偶尔赏个软烂好消化的吃食。这如今都成了京城的一景了。有些茶楼,甚至专门派人守在宫门口,赏了谁什么菜,得赶紧记下来好拿回去,有了谈资,那闲着没事整天遛鸟的八旗闲人们自然就都簇拥了过来。不少人都说,原以为这位是个刻薄的主儿,如今瞧着,像是比先帝还宽和。

    当然了,万岁爷宽和不宽和的,苏培盛是不敢说的。但这么大规模的赏下去,主要是怕浪费。怕浪费这事,也是他自己个心里琢磨出来的。他也瞧出来了,万岁爷并不喜欢吃饭的时候摆上一大桌子。平时吃饭两三个菜,跟皇后娘娘两个人的时候,那真是汤汤水水的半点都不剩。可这御膳的数量这是先帝定下的,万岁爷就算是想改,那也得三年以后了。这叫三年不改父道。

    要是林雨桐知道苏培盛的想法,一定会赞一声,到底是四爷跟前的人。对于现在的四爷来说,这有些事是看不顺眼,但他稳得住,说到底这都是些小事,为了小事叫那些御史说东道西没完没了的劝谏,就没意思了。再说了,吃食而已,只要进了人肚子,不管是谁,没白瞎了就不算是浪费。

    今儿做了煎饼,炒了俩菜卷着吃,瞧着多,剩下的就先都给苏培盛留着。

    结果今儿是坐等不见四爷回来,右等不见四爷回来。饭菜热在锅里叫人看着,又打发人去看,结果回来禀报说,“十四爷回来了。”

    林雨桐习惯性的开口,“那就请十四爷一起过来用饭。”反正有多余的,今儿没苏培盛的就是了。

    等下面的人都走了,林雨桐才反应过来,如今的十四不是过去的十四,这没有在这边留饭的习惯。

    可传话的已经取了,她也就不纠结了。一顿饭而已,留了就算是给太后的面子了。

    于是不大功夫,四爷带着十四就回来了。

    十四整个人风尘仆仆的,可不是当年在京城养尊处优的样子。

    林雨桐心里不免唏嘘,很自然的叫人伺候十四先洗把脸,又抱怨四爷,“怎么不说叫十四弟先洗洗。”又问十四,“路上很累吧。”

    十四之前对这四嫂的概念比较脸谱化,反正大多数嫂子都是那么一副样子。除了八嫂个别一些,其他人他真没什么特别的印象。但此时这位成了皇后的四嫂,给人的感觉很奇怪。先不说她对万岁爷说话的语气神态,就只在对待自己上,真像是至亲的家人回来了,怎么热情贴心都不为过。

    不过话说回来,要说起来,这是自己嫡亲的哥嫂。

    饭菜上了桌,十四就瞪大了眼睛,一碟子清炒的土豆丝,一碟子京酱肉丝,一碟子清炒的豆芽,再就是一份切的细细的葱丝。一盘子煎饼,煎饼上黄黄白白绿绿,颜色还有点小热闹,是摊煎饼的时候放了鸡蛋和韭菜末。汤就是排骨木耳汤。

    简单到自家家里的奴才吃的都比这个丰盛。

    以前老四过的就简朴,自己曾经见过他吃饭将巴掌大的小碟子四样菜吃完,然后用剩下的菜汤子涮干净碗里的米粒之后喝进肚子里。

    他以为那种简朴就是做给别人看的,谁知道如今都坐拥天下了,还是如此。

    这是简朴吗?

    这简直就是自虐。

    四爷早就不习惯吃饭用人伺候了,他自己拿了煎饼自己卷菜,先卷了一个给林雨桐,后又卷了一个放在老十四的碟子里,自己才卷了吃。

    十四就看见这万岁爷给皇后的那个煎饼里是没放葱丝的,估摸着皇后是嫌弃有异味,因此不吃生葱。能亲手给老婆卷煎饼,他就已经莫名诧异了,竟然是体贴的考虑的很周到,这就更叫人觉得不可思议。回来的路上也听说了,说是年羹尧你知道怎么着了,好似是惹了自己这位好四哥了。如今宫里的年氏成了过去时了,如今皇后算是后宫的第一人。他开始还觉得这是瞎扯,这四十多岁的女人和二十多岁的女人的差别,是男人就都懂。一国之君还能委屈了自己。该不是因为这是孝期,这位怕把持不住闹出点什么来毁了名声,才叫皇后伺候的。这老妻——至少安全。

    可如今瞧着,倒不像是那么一码事。看着倒是又几分相濡以沫的意思。

    他坏心眼的想,该不是老四真老了?!

    这边脑子里的小戏演个不停,手上却也不慢,拿着老四卷的煎饼就吃。

    嗯!

    还别说,这味道就是不一样。

    说句丢皇阿哥身份的话,他是真没吃过这种滋味的饭菜。里面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清香。连着吃了十八个煎饼,菜都已经完了。他将剩下的菜汤子往碗里一倒,将煎饼泡在里面扒拉着也吃完了。

    这吃相,苏培盛扭脸,他都不好意思看。

    十四这顿饭吃的舒心极了,可紧跟着四爷的话就叫他不怎么舒心了起来。

    “吃饱了?”四爷捧着水杯子,“吃饱了就去给额娘请安吧。”

    直接下了逐客令。

    这中间连一句安排的话都没有。

    这黑不黑白不白的,自己回了京城就真闲下来了?

    十四坐着没动,四爷也不催。足足都有一盏茶时间,十四才站起来,将椅子带的直响,瓮声瓮气的道:“臣弟告退。”

    这一出去,四爷就将杯子放在桌子上,他对十四就没看上过。

    一直是‘忍忍忍’的。

    林雨桐笑他,“都说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的,如今这……也算是难得的缘分。”实在看不顺眼不看就是了。没耐心□□也可能□□不出来那就不□□了。反正咱又不缺人用。

    “三十大几的人了。”四爷摇头,其实放着不用也是可惜了。

    这些兄弟里,说实在话,真是没有庸才。

    不过这都是小事,在四爷心里大事多着呢。比如这去皇庄的事。

    第二天上完朝,四爷回来就换衣服,还打发人去叫弘时弘历弘昼,“都叫过来。”

    三个儿子一字排开,林雨桐一人塞了一身从宫外买来的成衣,“去偏殿换上。”

    这三个也都不是在宫里长大的,以前在府里住的时候,也常穿的跟小老百姓家的孩子一样出去玩过。一见这个哪里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弘时是有些囧了,皇阿玛也是,怎么想起玩这游戏了。

    弘历是兴奋,白龙鱼服什么的,他最喜欢了。

    弘昼纯属是瞎高兴,只要能玩,怎么玩他都欢喜。

    等换了衣服出来,四爷瞧瞧林雨桐,比较满意。上衣下裙裤,脚上一双短靴,瞧着干净利落,首饰一件没有,头上的头发全都编成辫子盘在后脑勺,用碎花帕子给裹住了。一看就是小康人家出来的妇人。

    他自己一身黑色的短葛,布是好布,穿着也舒服。劳动人民的打扮,像是到城里走亲戚的乡下汉子。

    可等这三个儿子出来,他就皱眉了。

    弘时穿着短葛也不像是庄稼人。像是秀才公下地,不是那个架势。

    弘历呢,一身土黄的短葛,裤腿卷着,可偏偏手里摇着一把折扇,那扇子的骨架可都是黄玉的。先不说这五月天还没热到上街都卷着裤腿的地步,关键是你这一身拿着把这样的扇子……它搭配吗?

    要说像,那只有弘昼,弘昼把鞭子盘在头上,衣服也穿的像模像样,袖子微微卷起,一边高一边低,要不是那皮肤实在是又白又粉,还真有几分庄户人家小子的意思。

    林雨桐觉得,四爷要是以后出去玩,肯定只带弘昼这样的。

    一家五口,只带着苏培盛和几个侍卫,做了马车出宫。

    出了宫门,弘旺就在外面等着。四爷专门叫人提前告诉了弘旺,他说将弘旺带在身边,就真的带在身边。

    就像他昨晚说的,“他老八到底哪里不如朕,这个朕说了他不服,别人说了他也不服。朕就是要叫他自己的儿子看着,要叫他自己的儿子告诉他,他到底哪里不如朕。”

    这才是打击对手最好的方式。

    他如今都不稀罕用人道毁灭这一招对付政敌了,改用精神摧毁了。

    所以,四爷您进化的是更仁慈了还是更凶残了?

    弘旺上了车,四爷就笑:“你小子回去没少挨罚吧?”

    弘旺嘿嘿就笑:“您圣明。”他觉得闯过了心里那一关,跟这位四伯相处起来轻松了许多。

    “别生你阿玛的气。”四爷很坦荡,“你们都觉得朕挖了大坑准备埋你阿玛,其实你们真的都想多了。朕有多少大事要忙呢,没那么清闲。”

    弘旺的嘴角抽抽,您还不如挖个坑埋我阿玛呢。这至少证明我阿玛在您心里是有分量的。如今这算什么?不值得您费心的人。

    这是瞧不起人!这是赤、裸、裸的蔑视。

    再怎么着那也是我阿玛,您这么挡着我的面说合适吗?

    他有几分不服,小爷倒要看看您这万乘之尊带着老婆孩子便服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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