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晨,当霍惊觉刚刚下床的时候,便听见屋外传来一阵异声,于是走来看个究竟,只见剑晨已在无名的教导下练剑,西门就站在无名身侧,默不作声地在旁观摩。

    霍惊觉不禁为之愕然,昨夜才被无名婉拒了拜师事宜,如今却毫不避讳自己地于清晨练剑,这究竟是何意思?

    剑晨一见霍惊觉,即时开朗地展颜一笑,道:“惊觉,你早!”

    西门也微微向他点头示意。

    最让霍惊觉惊喜的还是无名的反应,适才他一直背向自己,此际蓦然回首,目光满含暖意地道:“惊觉!你也过来这边,瞧瞧晨儿练剑吧!”

    霍惊觉万料不到他会出言相邀,不由得忘形地应了一声“是”,跟着便走了过去。

    无名温然一笑,随即教导剑晨,道:“剑法要诀,乃是形意相随,不能徒具姿势……”

    霍惊觉站在其身畔,一边听着他侃侃而道,一边看着剑晨舞个不停。

    无名的心意,他当然心领神会,虽然他婉拒了自己的拜师,甚至拟将自己安置于高僧门下,但现下仍毫不吝啬地传授自己剑法精要。

    算起来,这个人似乎是继霍步天后,第二个善待他的人。

    或许……还有机会?

    霍惊觉脸上不禁泛起一丝少有的喜悦之色。

    而后的几日依旧平平淡淡,唯独不一样的是剑晨的习剑生涯变成了与霍惊觉的两人对练。

    剑晨生性活泼跳脱,恰逢霍惊觉与他年岁相近,剑晨总算是找到了玩伴,一有空闲就喜欢拉着霍惊觉聊天。

    纵然霍惊觉极少开口应他,他似乎仍是乐此不疲,一聊便可聊上半天,相反,新拜入无名门下的西门,剑晨好像总有些怕他。

    从剑晨的絮叨中,霍惊觉才知道,原来那西门吹雪并非是直接拜入无名门下,而是单纯的随之习剑而已,甚至无名也只是让其用“师兄”称呼自己,对于自己的师门、传承并未提及。

    对于西门吹雪这个人,霍惊觉有些发自本能的抗拒,虽然知道那个金色头发的家伙对自己并无恶意,甚至曾为自己治疗过内伤,但无论如何,自己也提不起与他亲近的兴致。

    甚至不如说是尽量远离的好!

    那个人委实太过古怪,虽然是一口字正腔圆的关中口音,那金发碧眼的模样纵使在夷人中也显得太过扎眼。

    最古怪的是那个家伙的日常行为,除了在演武的时候能见到他之外,其它时候那家伙总是待在石洞里足不出户,甚至连饭都不吃。

    想到这,霍惊觉便有些不愉,剑晨曾向其提及,其师绝不容许任何人擅闯屋后那间石室,因为内里放着一些异常重要的东西,就连剑晨自己都从未进过那里,但那家伙却堂而皇之地住在那啊!

    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此重要和神秘,那个奇怪的家伙竟然为了它连饭都不吃?

    而后的几天,霍惊觉才发现,西门并非是不吃饭的怪物,那家伙只是不沾荤腥而已,偶尔也会吃剑晨做的素菜,其它时候一般是采些山果便可果腹。

    霍惊觉本来有些抗拒与西门搭腔,但恰巧那日打柴采到数挂柰子,果数极多,红彤彤的颇为诱人,剑晨吃了几粒连呼好吃,无名也是微微点头。

    霍惊觉吃了两粒,便想起以山果为食的西门,心想自己只是将柰子放在门外,不进门也就是了。

    但当他那石室门外路过时,他忽然感到内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渗透而出!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力量,令他惴惴不安,不由得趋近门前一看,不想那门只是虚掩,霍惊觉唯一用力那门便随之洞开。

    霍惊觉大感尴尬,当即道:“西门先生见谅,在下只是过来送点果子。”

    他平素极少说话,也就只有比他更加沉默的西门吹雪才有让他主动开口的本事,可惜等了半晌,也不见屋内有人答话。

    霍惊觉屏息静听,原来,这屋里竟是没有人的。

    呼了口气,霍惊觉只想放下果子赶紧走人,他连忙取出火摺子照亮石室,只想找张桌子一放了事。

    未曾想,这火光一起,狭小的石室内竟然一片大亮!

    森森然全是剑器反射的光线!

    很自然的,霍惊觉的目光被一柄挂在墙上未曾出鞘的长剑所吸引,甚至不如说,从一开始,那柄剑就一直强烈地昭示着它的存在,霍惊觉也不知为何,不由自主地向着这柄剑走近,手心一直在冒着汗……

    这柄剑的剑气看来并不欢迎他,它那浩然正气,似是在抗拒着他一身的戾气!

    正因这柄剑在抗拒,更激发起霍惊觉那股狠劲,他忽然咬紧牙根冲前,闪电般地提起那柄宝剑!

    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立时涌袭他的心头,那是由剑中发出的,像是在警告霍惊觉,千万别拔出它,否则……

    霍惊觉偏偏不管,他不顾一切地一发蛮力,立时把剑从剑鞘中硬生生抽出半截!

    蓦地,剑锋光芒在昏暗中暴绽四射,照得室内犹如白昼!

    这柄剑……

    这柄剑根本不属于霍惊觉,因为他一直在痛苦及黑暗中生长,他的仇恨,根本和这柄剑背道而驰!

    霍惊觉这样强行拔剑,剑上那股袭人感觉竟然的他震至吐鲜血,然而他仍是咬牙强

    忍,一手拭掉嘴角血丝,他誓要把剑整柄拔出!

    他不忿……

    他不忿自己只可活于黑暗,为什么他不可以同样地拥有光明?

    如果这就是他的命,他宁死也不要接受,他要挑战命运!

    霍惊觉正自和剑对抗,突地,背门被人拍了一下,他心中一惊,难道给人发觉了?

    于是急忙回头一看,却见西门正立于其后,一脸平静地道:“这柄剑有些排斥你,不要随便乱碰。”

    西门吹雪取过他手中的英雄剑,放在手心轻轻地摩挲着,霍惊觉默默地注视着西门的脸,只见那剑竟然亮起了莹莹白光,竟似在亲近他一般!

    这柄剑,也选择了他么……

    夜已深。

    房内一片漆黑。

    黑暗中,霍惊觉抱紧双膝蜷缩在角落里,一如娘亲与霍步天成亲的那天。

    没有人再需要他。

    他渐渐感到自己本来就不适合住在这个地方,黑衣叔叔终究会将自己转送给别人的,剑晨虽然跟自己年岁相仿,却纯洁地宛如出水白莲,跟自己终究不是一类人。

    甚至……

    连一柄剑都不愿意接受自己?

    每次当他记起霍步天生前那张慈祥的笑脸,和他死后给斩下来血淋淋的人头,他的心就在剧烈抽搐,命运欠他父子俩实在太多!

    为什么谁都无法明白他的深仇?谁都无法明白他心中的悲痛?

    真是悲痛莫名!

    霍惊觉如此想着想着,蓦地心生一念……

    他忽然下床。

    八月十五,天下会脚下的天荫城内,家家户户都在庆贺中秋佳节,孩子们手提花灯,大呼小巧玲珑叫地嬉戏,大人们也在赏月猜灯,每家每户,皆在乐叙天伦。

    只有他,于此佳节,仍然没有家,没有亲朋,没有欢乐,他就是霍惊觉!他还是如五年前初遇霍步天那夜一般,依旧抱膝坐于街角一个阴暗的角落。

    还记得那晚,霍步天一手将他从深渊拖出,今天他又再次被打回原形!

    城内众人不绝地经过霍惊觉身处的暗角,谁都没有注意这个小孩,谁都没有可怜这个小孩,他们都赶着回家陪伴亲朋。

    霍惊觉却刚刚花了数日行程来到此天荫城,沿途茹毛饮血,更弄得一身砂尘,满脸污垢,只因他要上天下会找雄霸报仇!

    纵使没人愿意援手,他亦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复仇!

    可是,以他微未的力量,如何能复仇?

    秋风呼呼吹来,拂过他肮脏不堪的衣角,也拂过墙上的一张告示。

    他微微一瞥,发觉此告示竟然是天下会的招徒启事,告示上写着收徒条件,大致是在招收年逾十岁之体健少年,经过悉心培育后作为他日扩建会业之用。

    招徒?

    霍惊觉忽然灵机一触,脸上泛起一丝冷笑,随即上前把告示撕下,跟着放到怀中。

    天荫城一带,群山壁立,天山却高距群山首,雄伟巍峨,可知高不可测。

    霍惊觉正一步一步地登上那高耸入云的万级天阶,此阶直通天山之巅,每隔千级阶梯,皆设有守卫关卡,霍惊觉好不容易才攀至天下第一关,还未及歇息,一群在关前的守卫已冲上前,神色凛凛地喝道:“小子!你上天下第一关来干什么?”

    霍惊觉没有回答,只从怀内掏出昨夜撕下来的告示。

    守卫一看之下,随即明白,道:“你知否天下会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胡乱加入?快些报上名来!”

    霍惊觉本为纪念霍步天而想一生唤作霍惊觉,但为掩饰过去身份,遂决定用回真实姓名,于是一字字的道:“步——惊——云!”

    就在此时,一乘八人抬着的大轿经过关卡,轿中人突然在内低咦一声,道:“惊云?你唤作惊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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