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过后,合欢殿依旧冷清的像是一座死城一般,服侍的太监宫女们一个个泥胎木偶似得站着,脸上的喜怒好像都是提前用刀子刻好的,但是唯一不同的是,现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多了一些惶恐。

    饶是皇后娘娘再怎么严加命令,这消息还是在后宫传开了,宫中人人自危,生怕先皇后的冤魂会找上自己。

    虽是初春,但是晚间的风还是带着一些凉意,门口挂了一个紫色江南素锦海棠纹的丝绦帘子,帘子下方编着乳白色的流苏,随着晚风轻轻的摆动着,化指柔一般。

    如意踩着步子,从殿外进来,轻手打起帘子,摒退了左右的宫婢方才道:“奴婢刚打听了一番,陛下今日又去了许昭仪的冰泉宫。”

    唇畔漾起微笑,室内昏暗,还未掌灯,黄昏的夕阳隔着窗子洒进了一道暖黄色的光线,打在禾曦的脸上,暧昧氤氲,如此笑起来,眉间的朱砂也跟着明艳了几分,但幽幽的水眸中却没有半分暖意,如深潭般,凉入心底。

    “他这个人最会制衡,懂的互相牵制的道理,现如今兰丞相一人之下,众人之上,朝堂中的文武百官,文官有三分之一是他的门生,势力盘根错节,就连位高权重的许尚书,都曾受他恩惠。”禾曦淡淡的说道,自美人榻上起身,踱至案前,素白的手,执起桌上的狼毫笔,竟是左手执笔。

    虽然是左手,但是墨香氤氲,纸上不多时便出现了几个字,笔画纵横,有鸾凤引首之美态,如意看过去,只见上方赫然几个字,娟秀却不失风骨:春风笑海棠,不思量,柳败花黄。

    如意并不懂得这话中的深意,禾曦也没有什么想要解释的意思,斟酌片刻,如意问道:“可是既然许尚书受过丞相恩惠,又是丞相的门生,也算是丞相一党,现如今陛下如此宠幸许昭仪,就不怕……”

    “事情未必这般简单,这许尚书为人,带了几分文人的清高风骨,不完全是丞相一派,我们的陛下性子狠辣,他怎会让兰府在京中做大。”禾曦低声暗语,如意到是有些似懂非懂。禾曦低头看着那副字画,柳败花黄,兰若,你以为他是真的爱你么?等到兰府树倒猢狲散的时候,我等着你跟着我一起下地狱。

    “那今晚小主早点歇息么?”如意见禾曦半晌没有说话,问道。

    “你去取件披风过来,晚些时候我要出去一下。”禾曦摇摇头,吩咐如意道。

    如意这次倒是识趣的没有再问,今日七皇子传来消息,小主如此冒险怕是和这消息有关。

    日落西山,夜色渐深,已是月末,月似弯刀,月华淡漠,星辰零散的布在夜空中,忽明忽暗,竟然像极了人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悬在天穹之上,俯视众生,神色悲悯。

    禾曦紧了紧身上灰扑扑的素色披风,这披风还是如意在合欢殿的宫女们那拿来的,宫妃的衣服多明艳,在这夜色中难免十分的显眼。

    提起手里的宫灯,她拿过一个竹签,轻挑了一下灯芯,让灯光暗些。

    收拾妥当后,禾曦便转身从合欢殿的侧门出了去,那是一处不起眼的小门,已经嘱咐如意留了门,她便放心的偷偷的溜了出去。

    合欢殿本就冷清,旁边的侧门出去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小路,杂草丛生,禾曦要穿过那片小路就要从那片草丛中走过去。

    好在还不是雨季,没有泥泞,禾曦吸吸鼻子,紧了紧手中的宫灯,抬脚迈了过去。

    才走了几步,她就有些后悔穿着宮裙出来了,枯枝不断的勾着她的裙摆,她有些自顾不暇,不禁有些焦急,要来不及了,时间就要到了。

    禾曦加快的脚步,嘶的一声,禾曦止住了脚步,有些无奈的提着宫灯回过头去,果然,裙摆好似不堪重负般,勾在一旁的枯枝上,随风飘摇。

    拾起那块布条放在手里,禾曦咬咬牙,双手提起裙摆,小心的往前走着。终于越过了那片杂草,禾曦才放下了水蓝色裙摆,步履匆忙的朝着储秀宫的方向走去。

    储秀宫后有一处假山,隐在月色中,暗黑色的光影让人心中慌乱。

    但是禾曦却是脚步不停,蓦地,禾曦听见了幽幽的萧声,呜咽婉转,如泣如诉,音律婉转,这熟悉的音律处理方式倒是让禾曦不禁想到一个人,但还来不及细想,就听见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微凉的空气中传了过来:“思未央,一笔一字彷徨,长门宫恨,珠镜容望。”

    果真如王月妍所说,声音哀怨,在这宁静如水的夜色中显得怨毒。

    但是那先皇后索命一说纯属无稽之谈,她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又哪里是什么冤魂,既无冤魂,那便是人为。

    禾曦侧耳仔细辨别了一下声音传来的方向,应该是在储秀宫后殿的位置,从这处假山过去,不远便是。

    禾曦戴上了那灰布披风的兜帽,抬脚欲走,她出来的有些久了,宫灯的亮度越发的弱,这处假山又乱石林立,禾曦一个不小心,脚下踩到一块突起的石子,重心不稳,身子一歪,就跌倒在地上,宫灯砸在地上,忽闪了几下,就熄灭了。

    脚踝处传来尖锐的刺痛,低呼一声,水眸渐渐的凝起了雾气,想起身,但是脚下已经没有了支撑的力气,试了几次,终究是徒劳。

    突然,她看见对面有一双玄色祥云纹的缎面长靴,再往上望去是绣着金龙的明黄色龙袍。腰间衣带上是一块通体碧玉的成色极好的翡翠玉石,同样刻着龙纹。

    禾曦蓦地睁大了眼睛,抬首看去,只见到拓跋琛正负手站在自己的面前,神色探寻,此时月色当空,拓跋琛的衣襟上被镀上了一层月华,更显丰神俊美。

    双目对视,禾曦感觉自己脸微微的烫了起来,不止是脸颊,还有双眸,那灼热一路延伸到了心底,烫着一颗心都疼了起来,并非是小女儿的娇羞,而是滔天的恨意。半俯下身子,禾曦语气疏离恭敬:“参见陛下”

    “朕记得你,曦答应夜深人静,怎么会在这里?”

    此时的他们,一站一跪,犹如那日雪夜,她跪在养心殿门前一般无二。

    唯一不同的是,此时的拓跋琛,语气温和,或许是春天的缘故,竟然带了丝丝的暖意,不似那时的寒彻刺骨,但是再温暖的话语,也暖不了禾曦早已经冰封的内心。

    当先别开了眼睛,伸手整理了一下兜帽,掩去了眼底的恨意,她终究还是做不到对他轻言欢笑。

    缓了缓有些凌乱的气息,禾曦道:“今日臣妾在皇后宫中,听闻了储秀宫一事,晚来无睡意,就大着胆子前来查看,想看看能不能帮娘娘找到些许线索。”

    话虽然滴水不漏,但是拓跋琛依旧能看出来,禾曦是在说谎,拓跋琛眼底涌起一丝玩味,他眼神缥缈的看向了一旁储秀宫的后殿,那里唱腔依旧幽怨。只是声音低了不少。

    禾曦见拓跋琛半晌没有说话,大胆的抬眸,将拓跋琛来不及隐藏的神色尽数的收进眼底。那一瞬间,禾曦以为自己看错了。

    该怎么形容那样的神情,怀念?忧伤?还是悔恨?

    禾曦不懂,却也不想懂,沐王府上上下下几百口的人命不是月下突然涌起的愧疚就能抹杀的。

    “陛下?”微微提高了声音,轻声唤到。

    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拓跋琛嘴角笑意凉凉,道:“这三更时分,你还提着灯笼宫中四处游荡,触犯了宫规,你可知道?”

    禾曦惶恐的俯下身去,嗫嚅半晌,才说道:“臣妾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拓跋琛将禾曦从地上拉了起来,一把拉进怀中,伸手钳住禾曦的咽喉,眸子中渐渐浮起一丝血色。

    禾曦登时觉得呼吸困难起来,脚踝的疼痛让她身子一阵发软,双手只能握住拓跋琛的手才勉强的支撑住身体。

    “陛下,臣妾只是曾经在储秀宫丢了一样十分重要东西,臣妾身份低微,白日里不好在宫中走动,本想着求着未央宫住着的两位才人帮忙找,却不想今天在未央宫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臣妾还哪里敢再提这件事情,只好自己来找。”空气渐渐的稀薄了起来,禾曦快速的说到。

    脸色通红,拓跋琛手中力道一松,突然涌进口腔中的空气,让禾曦不断的咳嗽起来。

    “既是如此,方才你怎么那么说?”拓跋琛一只手,拉着禾曦的手臂,防止她再跌落下去。

    咳嗽了半晌,胸腔都有些疼痛了,声音嘶哑,语气倒是有些委屈的道:“储秀宫现在宫中都盯着呢,我这个时候跑过来添乱,被娘娘知道了,肯定是要责罚于我的,但是那东西对我又十分的重要,所以我才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希望陛下和皇后娘娘能对我从轻处罚。”

    咳嗽声渐止,禾曦一双水眸都因为咳嗽起了雾气,美的更加动人心魄。

    “那你怎么只身一人,身边的宫女呢?”拓跋琛状似无意的问道。

    “我担心自己被捉住,牵连了如意,现在内务府顶多说如意照顾不周,若是和我一同被捉住的,那就是唆使主子……”禾曦淡淡的说道。

    看着眼前女子有些执拗的性子,拓跋琛看见了另一个人,朗声笑了笑,拓跋琛饶有趣味的道:“你倒是会钻空子,你已经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朕了,就不怕朕命内务府治你们的重罪?”

    微挑起唇角,禾曦狡黠的眨了眨眼睛,笃定的说道:“要是陛下想治我的罪,早就让金禁卫军拿了我去,哪里还会在这里听臣妾说这许多?”

    “你还颇有些小聪明,要是朕今天不按照你说的办,岂不是辜负了你的心意?”拓跋琛衔着笑意,语气中都带着愉悦,禾曦似是有些娇羞的垂下眸子,但是在拓跋琛看不见的地方,禾曦笑意渐渐消失。

    “臣妾谢过陛下。”禾曦屈膝行礼,一个礼数歪歪扭扭的,拓跋琛注意到禾曦脚都肿了一些,不满的蹙蹙眉道:“都已经这样了,还找什么东西。”

    但见到禾曦眉头微蹙,一脸失落的样子,心中无奈,就在两人闲话之时,萧声已经停止了,想必躲在后殿的人,早就逃走了。

    两人找到那布偶的时候,已经亥时了,禾曦满心欢喜把那布偶抱在怀里,欢心之情溢于言表。

    “你所说的重要之物,就是这个?”拓跋琛奇道。

    那布偶已经有些破旧了,能看出经年久远,但是干净整洁,能看出主人十分的小心珍藏。禾曦抱在怀里,笑着说道:“这个是我母亲亲手给我做的,我一直带在身边,宫中戒律严明,我担心教养嬷嬷发现,就藏在了此处,那日迁宫,来不及找出来,就离开了,好在没被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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