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曦却摇了摇头,蓦地送开了那匕首,匕首失了力道,掉落在厚厚的落叶上,毫无声响。

    她后退了半步道:“王爷府上还有侧妃,而我是宫中的贵人,哪怕抛却一切,我依旧是罪后,是弃妃,《山海经》中记载,少昊出生时,有五色凤凰领百鸟集于庭前,此凤凰衔果核掷于少昊手中,大地震动,穷桑倒地,果核裂开,一颗流光异彩的神珠出现。众人大喜,寓为吉祥之兆,太白金星见其神珠皎如明月,亦是天赐君王之物,定名神珠为"玥",妾身卑贱——不配与之并列。”

    “禾曦,你并非卑贱——”拓跋玥神色中有些急切,似欲解释,禾曦却突然道:“王爷——如果你今日我来,只是为了此事,便就此罢了吧。”

    她转身,带着决绝的神色和怆然,拓跋玥眸中有丝丝的裂痕,道:“是我唐突了,我总以为,你同我想的是一样的。”

    禾曦手指紧紧的蜷缩着,丝毫不顾及掌心的疼痛。

    见他默不作声,拓跋玥只是深吸一气,道:“哎——你的性子,罢了,我带你确实是另有其事。”

    禾曦用力的抿着自己的唇,不让一丝丝的情绪外漏出来,她早就已经习惯了如此,自从她进宫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学会将那个自己掩埋了起来了,难道不是么?

    为何现在一个小小的枫树便可动摇她的心神?

    听着身后沉闷的脚步声,踩在了厚厚的落叶上,寂寂无声。

    突然身子一轻,禾曦被人抱上了马,但是不同的事情是,拓跋玥却站在马下,见到禾曦坐稳了,才自顾自的走在前面,亲自帮着她牵马。

    禾曦强迫自己看着那些逼人眼眸的红枫,也不愿看见他的背影。

    这处枫林已然距离山下十分的近了,两人也只用了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到了山下。这处小镇位居在行宫的背面,嫌少有人到来,这里的百姓也安静祥和,并没有因为皇室的到来,显得兴奋激动。

    拓跋玥找了一个地方,将马匹拴好,这才见禾曦搀扶下马。

    他们停脚的地方正是一处酒楼,禾曦看向拓跋玥,拓跋玥会意道:“还不到时辰,先吃点东西。”

    禾曦不懂他话语里面的不到时辰是什么意思,索性也不再问,只点了点头,跟着进了酒楼。马上有小二凑上前来,谄媚的道:“这位公子,当真是不好意思,这楼上的雅间已经没有了,倒是二楼有个靠窗的位置您看看——”

    他笑的喜气,让人看着,心情都不觉得舒适了许多,禾曦温婉的道:“左右不过是一顿饭,在哪吃都无所谓,带路吧。”

    那店小二没有想到禾曦这般好说话,忙道:“夫人当真是通情达理,这边请。”

    “我——”禾曦才欲解释,拓跋玥却上前一步道:“好了,带路吧。”

    那店小二连连躬身,将两人引到了二楼一个靠窗的位置,待到两人坐定后,才恭顺的道:“公子和夫人想吃些什么?”

    禾曦半嗔半怒的瞪了一眼拓跋玥,拓跋玥看也不看的对着那小二道:“把你们这招牌菜都上来,权当我们尝个鲜。”

    那小二喜形于色,爽快的道:“好嘞,你稍等好了。”

    说完,便小跑下了楼,拓跋玥亲自斟了一杯茶水给禾曦道:“这小镇你可知道是哪里?”

    禾曦接过了那茶水,温热的触感透过了层层的杯壁传递到手心,她摇了摇头,鬓间一串缀着珍珠的流苏,缓缓的敲打在漆黑如墨的秀发上,有一条不小心勾到了一缕头发,拓跋玥一痴,轻手轻脚的将那绺秀发捋顺了,才道:“曾经,这里贫瘠荒芜,原本他们的田地,都在翠山上,但是后面因着皇帝看上了翠山,建了行宫,自然不允许他们上山耕种,虽然当时朝廷是派发了很多银两,但是银两用过便没了,几代下来,原本的那些钱便不足以支撑这些人生活了。”

    禾曦透过窗棂朝着下面看去,丝毫看不见拓跋玥口中那没落,不由得越发的好奇。

    拓跋玥笑道:“现在你所见之景,自然是盛世太平,不过这盛世太平的背后,不是我们的陛下救助体恤,都要感谢沐王爷——”

    禾曦一怔,下意识的问道:“因为我阿爹?”

    拓跋玥指着远远的一出水塘道:“无意间,你父亲知道了这件事情,便暗中帮着这些人,之前我让张敏元准备的账册,便是从这里得到的。你父亲一生清明,怎么会自己记下那些账目,反倒这里的人,感念沐王爷恩德,想着,日后若是有机会,便要报答你父亲,但是——”

    “但是他们再也等不到了是不是?”禾曦的手握在杯壁上,渐渐的泛白。

    拓跋玥看着禾曦那般反应,道:“真相总有一日要大白于众,那些指责谩骂,不白之冤,总有一日,会从沐王府姓氏上抹去的。”

    禾曦垂着脸,心中不知道是悲伤还是庆幸,悲伤的事情是,沐王爷一生光明磊落,善事无数,那个时候,却真得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庆幸的是,之前她父亲做的许多,总算是在经年之后,散发了点点的光亮,那是希望的光亮。

    两人说话间,便有小二端着菜肴上来了,因着拓跋玥的吩咐,的确菜式精美,然而禾曦只是看了一眼,便变了脸色,她突然半俯下身子,干呕了几下。

    那小小二忙想着上前搀扶,但是他的手还没有碰到禾曦,便决定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道将自己甩开,他丝毫不怀疑,要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眼前的这位夫人,怕是就不是将自己甩开这般简单了。

    他惊魂未定,便见到了拓跋玥关切的轻抚着禾曦的背道:“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好端端的,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连说了几句,明显能感觉出言语中的急切和忧愁,禾曦摆了摆手,还未说什么话,便觉得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她勉力的用手捂着腹部,借此抵抗这胃中阵阵的酸意。

    店小二也慌了,他道:“公子,要不要小的去——去叫郎中?”

    拓跋玥头也不回的道:“还等什么,还不去请?”

    那店小二被拓跋玥如此呵斥,双脚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正巧,人群中走出一人来,年近五十上下,面色祥和,身子康健,后背上的背篓中放着一些草药。

    那店小二一转头便见到了此人,他差点哭出声来道:“陈大夫,您在这太好了,您快去看看。”

    陈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云淡风轻的道:“莫急,莫急,搞不好是喜事呢。”

    说着,他便上前恭敬的道:“这位夫人,可是能给老夫看看脉象?”

    禾曦不愿,她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奈何她身上此时一阵一阵的没有力气,任由着拓跋玥将自己的手拉出来。

    陈大夫将手指虚虚的搭在了禾曦的手腕上,片刻的功夫道:“恭喜夫人,恭喜公子,夫人啊,这是有喜了。”

    拓跋玥的手下意识的松开了禾曦的手,似乎禾曦的手有一种灼人的温度一般。

    倒是禾曦孱弱的道:“有劳大夫了。”

    陈大夫又嘱咐道:“夫人的脉象,已经有近两月之久了,虽然脉象沉稳,胎儿也算是康健,但是夫人此前该是服用过什么大补之物,导致现在肝火旺,一些孕期的生理反应,便比其他的人强烈些,不过再过一两个月便会有所缓解了。”

    说罢,陈大夫便起身,自顾自的离去了。

    那店小二听着,知道是喜事,便高兴的上前道:“小的给公子和夫人道喜了,小的听说——”

    话音未落,便见到拓跋玥扔出了一锭银子在他怀中,然后起身拦着禾曦的腰身,从二楼一跃而下,他脚尖轻点,几个纵身便没了踪迹。

    禾曦有些惧怕的缩在他的怀中,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任由着凌厉的风,打在脸颊上,禾曦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知道,他们到了一处十分偏僻的地方,看着像是一个庙宇,但是却与寻常的庙宇大不相同。

    没有栏杆台基,也没有悠然燃烧的香鼎,但是那门楣上却真的写着:聚炉相望,藉福泽以惠四方。

    分明又是虔诚祈祷之意,然而此时的禾曦却无暇顾及许多,未等到她说话,便听见了拓跋玥站在她面前玉带嘲讽的声音:“怪不得,你不愿将你的名字同我一处,怪不得,你两个月前,突然将莲心打发回来——”

    他转身看向了禾曦,禾曦也仰着脸,定定的看着他,他道:“我曾有个没有问出口的话,但是现在我想我也不用问了,答案是什么我自然知晓。”

    蓦地他的神色变得狠厉了起来道:“这个孩子留不得。”

    禾曦的神色出现了丝丝的裂痕,她微微的后退了半步道:“不——拓跋玥——我——”

    拓跋玥眸中闪过沉痛的神色,他缓缓的阖上了眼睛道:“你我都知道我们要做什么,禾曦,这个孩子就算是留下,也不会有好下场,你——你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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