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因为时差还是因为兴奋,田文建早上6点就醒了。

    夜里雪下得很大,出来一看,满世界都是白白的,平地上积雪都快有一米。街道两边停的车基本都埋在雪里,轿车只能看见雪堆里面鼓个包,只有吉普车一类的才能稍微看见顶子。街道两边的树也被雪压折了不少,横七竖八的撂着。田文建是南方人,这么大的雪还是第一次见到。

    一只憨态可掬的松鼠,在雪里一跳一跳的过马路,出于好玩的本能,田文建猛地冲松鼠大叫了一声,那只可爱的小东西愣了大约一秒钟,迅速拔腿逃向最近的一颗大树。

    正张罗早餐的肖凌,被他的所作所为吓坏了,连忙跑出来,以一个纽约客的身份狠狠教育了他一顿。一是他的少见多怪和愚昧,会让邻居们笑话;二来如果被警察看见,那很可能会吃官司。

    此后几天的经历,越来越让田文建感觉到什么是真正的自然保护,以及动物和人的关系应该是怎样的。在纽约这种大都市里,包括曼哈顿的闹市区,松鼠和鸽子也是随处可见,胆子大一点的甚至敢从小朋友手里叼吃的。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这让田大书记很是惭愧。

    吃饭时,市政斧的扫雪车已经出动。一辆前面有个铲子的大卡车,一边把雪推向路的一侧,一边撒着雪盐。马路上的雪都被铲到路边,堆起了一道厚厚的雪墙。

    刚撂下吴博澜从洛杉矶打来的电话,安晓彬便从杂物间取出两把铁锹走了过来,冲外面扭了扭头,一脸苦笑着说道:“兄弟,得把活儿干完才能出去。如果门前的雪没有清除,而导致别人滑倒受伤,那我不但要赔偿损失,还要吃官司。”

    有这么严重?田文建一愣,连忙接过铁锹,一边往外面走去,一边兴高采烈地说道:“走,堆雪人去!”

    “我也去!”

    见吴总工要出去帮忙,肖凌立即拉住他胳膊,笑吟吟地说道:“外面不但冷,而且还非常滑。吴工,您老就别管了,让他们两个年轻人干。”

    包吃包住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吴华彬哪能坐得住?真准备开口说话,肖凌便指着他带来的那叠文件,继续说道:“看了大半夜,有几个地方不太懂。咱家开得的是夫妻店,还麻烦您老指点指点。”

    “这……这……”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安晓彬点了点头,笑道:“这可是正经事,工作要紧,扫雪您老就别管了。”

    大街上到处都是铲雪的人,一些小孩正在打闹,还有几个邻居站在路边闲聊。门前那点雪,两个大男人挥舞着铁锹,半个多小时就干完了。正洒着雪盐,一个老太太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指着不远处的那栋别墅,跟安晓彬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

    正如吴总所说,没有语言环境学出来的外语就是哑巴外语,他们说了三五分钟,田文建愣是一句没听懂。

    “老太太家里没有劳动力,门前和后院的雪太厚没人铲,想找人帮忙。”

    见老太太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田文建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道:“街坊邻居的,你不帮忙谁帮忙?”

    安晓彬乐了,冲老太太微微的点了头,一边扛起铁锹往她家门前走去,一边呵呵笑道:“半小时八十美元,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走……赚美元去。”

    “收钱?”田文建糊涂了,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当然要收钱了,不给钱谁给她干?”

    安晓彬点了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指着被埋在雪里的那一排汽车,继续说道:“干活收钱天经地义,不收钱别人还以为你有什么企图呢。兄弟,今天可是发洋财的好机会。不信你拎着铲子去街头转一圈,保准有人请你帮着铲雪挖车。”

    老太太家前面大概有十来平米,后院大概五六平米,好好干的话,也就半个小时的事儿。这活儿太容易了,只要有把力气就行,什么技术都不用。半个小时就能赚八十美元,折合诚仁民币近五百块,这美国佬还真不是一般的有钱啊。

    扫雪的过程没什么可说的,无非是挥汗如雨,大概干了半个多小时,把前面和后院清理得干干净净,特别是前面,扫完了又撒上一层雪盐。老太太很满意,不但给俩干得满头大汉,连身上都冒白气的中国小伙子,按之前的约定支付了80美元。还额外给了10美元的小费,说是请他们两个好心人喝咖啡。

    正准备打道回府,安晓彬又被一女邻居给拉住了,顺着他俩的目光和手指的方向看去,田文建意识到他俩应该是在谈把汽车从雪里挖出来的生意。

    有一个干活利索的免费劳动力,安晓彬决心把学雷锋、做好事进行到底。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邻居的请求。大雪封路,许多单位今天都不上班,急也急不来的田文建,不得不硬着头皮,在安晓彬的指挥下,继续埋头苦干了起来。

    干完这家干那家,来美国的第一个上午,就这么在劳动中渡过。尽管干得满头大汗,但与抗洪救灾相比,实在又算不上什么。

    安晓彬很兴奋,刚推开房门,一边就把手中的美元献宝似地递给肖凌,一边冲田文建坏笑着说道:“一共三百二十五美元,按理说应该分你一半。但考虑到你这人太客气,我就不为难你了,就当你的房费。”

    田文建给了他一拳,一边上楼找衣服准备洗澡,一边笑骂道:“资本家再黑也只剥削劳苦大众的剩余价值。你倒好,什么价值都不给,整个一黑心奴隶主。”

    看着他那副沮丧的样子,三人顿时爆笑了起来。大雪封路,哪儿都去不了,午饭过后,安晓彬和肖凌只能陪他俩在周围转了转。

    有几家超市已经开门营业了,进去一看,本应该满满当当的货架上基本空了。尤其放面包、饮料、以及速食食品的地方,差不多什么都没有。剩下的几袋面包,都是因为包装破了才没人要。看来老美相当有经验,听天气预报说要下大雪,马上先出去采购生活必需品。因为雪要是下大了,很可能一连几天都运不进来东西。

    超市隔壁是一家体育用品店,上下两层,一楼摆满了各种球类,多半是篮球、棒球和橄榄球。找了好一会,才在小角落见着我们的国球……乒乓球。篮球也就罢了,虽然打得不好,但还能看明白。橄榄球和棒球连看都看不懂,都不知道哪队为什么赢?

    囊中羞涩,转了一圈什么都没买。反而肖凌见他俩衣服单薄,还偷偷的给俩他各买了一件大衣。翻看商标,田文建乐了,上面竟然绣着“中国制造”的英文字样。

    下午四点接到邮件通知,由于下雪的缘故,原定与在根西拍卖会举行的废轮拍卖会,改在佳士得拍卖行四楼进行。这可是件大事,就算外面下刀子,田文建也得参加。为了确保不出问题,已进入状态的安晓彬,立即拨通了律师的电话,咨询参加废轮拍卖所需用注意的事项。

    ……第二天上午七点,准备了大半夜的四人,早早的从fortlee镇出发。

    新泽西和纽约市一水相隔,从新泽西渡过哈德逊河去曼哈顿有三条路,其中两条是隧道,一条是桥。两条隧道分别是林肯隧道和荷兰隧道,田文建依稀记得史泰龙曾拍过一部著名灾难片,好像就是在这两条隧道里面的一条拍的。

    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如果说一条隧道以林肯命名还可以理解的话,那么另一条叫荷兰隧道就很费解了,不知道纽约人民当初是怎么想的。

    安晓彬并没有钻隧道,而是选择了传说中的乔治-华盛顿大桥,好让他们看看哈德逊河两侧的美景。

    很显然,他的一番苦心白费了。不管田文建还是吴总工,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他们的心早就飞到了拍卖行,生怕纽约之行空手而归。

    佳士得拍卖行在纽约最繁华的第五大道和50街的交汇口附近,是一座读力的高楼,正对着著名的洛克菲勒中心。门前站着一位上了些年纪的门童,向来宾们谦谦有礼的打招呼,帮客人推动转门。进入大厅,几个身着黑色西装,手持对讲机的保安分站几处,威风凛凛。

    安晓彬的律师早就到了,是一个蓝眼睛的美国人。跟田文建等人打了个招呼后,便轻车熟路的领他们去办手续,以获取竞拍资格。

    不需要保证金,只需要银行证明和公司文件,讲得就是一个信用。二十分钟不到,所有的手续便办理完毕。接过拍卖行提供的废轮资料,吴总工连忙坐到一边,戴上眼镜仔仔细细的研究了起来。

    “拍卖行很忙,废轮的拍卖一个小时后才开始,要不我们去看看别人是怎么拍的?”安晓彬看了看手表,若有所思地说道。

    专业的事情由专业的人去干,有吴总工在这里,废轮值多少钱?拍下来会不会亏?田文建一点都不担心,便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我们先上去看看,这边交给吴老和律师。”

    四楼正在进行一场欧洲古典家具的拍卖会,拍卖师的报价声顺着中央楼梯传到一楼,三人寻着声音来到拍卖厅。

    大厅中间放着十多排椅子,零零散散地坐着三、四十位买家。大厅右前方的高拍卖桌后站着一位中年女拍卖师,她的左侧立着两位助拍员。大厅左右两边各放置着一排长条桌,后面坐着手持电话机的十几位电话委托工作人员。屋内的左前方的led显示屏上随着拍卖师的报价,不断变换着用各国货币标示的价位。

    “拍完家具拍废轮,今儿个真邪门了,拍得都是旧东西。”安晓彬轻叹了一口气,指着最后一排椅子,招呼田文建和肖凌入坐。

    拍卖桌很高,后面的拍卖师一定是站在一个高台子上,因为桌面只达拍卖师上衣最下面的扣子处,这要比国内常见的艺术品拍卖桌要高,桌面位置则要低一些。也许桌面低一些更有利于拍卖师的手臂,在桌面上游刃有余地表现和发挥。

    两边助拍员的桌子和脚下的台子,都相应的要比拍卖师矮一些,从而突出了拍卖师的高度,以及拍卖主持桌的高度。

    “3000美元怎么样?”

    女拍卖师左手执小拍卖槌,右手执笔,可伸可缩,收放自如,姿态比较优雅。

    一个买家回价道:“2000!”

    这哪里是拍卖?分明是讨价还价嘛。就在田文建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女拍卖师笑了笑,予以确认到:“好,这边出价2000,还有加价的没有?”

    她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尤其是当看到买家在犹豫不决是否再加价时,总是给以微笑,耐心给对方时间考虑,或者轻轻加上一句:“还想再加点吗?”或“不加了吗?”

    尽管是在做生意,但与买家之间的交流,却显得十分亲切、十分自然。

    可能是因为大雪的缘故,拍卖会的气氛并不火爆,几件老家具并没卖什么高价,甚至还有四件流拍。但拍卖师却非常敬业,每次落槌前都用不同的表达方式进行一些提醒。

    比如:“差不多了,我要卖出啦!”、“没有再加的啦?”、“没有的话,我就按2500元卖出了?”然后3秒钟左右就落了槌,每次落槌前的表述似乎都不一样,就像他们报起拍价时的表述也都不同是一个道理,讲究的是语言的变化和丰富。

    见吴华彬夹着文件坐了下来,田文建连忙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道:“快轮到我们了,吴工,你那边进行得怎么样?”

    吴总工回头看了看,见没什么人注意自己后,说道:“成功号油轮出材率比较高,可以达到90-95%,320万美元以下咱们就有利可图;杜鹃花号散货船的出材率大概在80-90%左右,如果能控制在480美元内,那也可以入手。”

    等会儿共有六艘废轮拍卖,由于其他四艘吨位太大,无法进行船台拆解,以及采购价太高,吴总工只能选择放弃,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两艘吨位稍低的废轮上。

    做什么事都得循序渐进,想一口吃个胖子可不行,田文建微微的点了下头,把号牌递到肖凌面前,意味深长地笑道:“凌姐,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废轮不是旧家具,举起牌子就是几百万美元,肖凌懵了,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问道:“我行吗?”

    “就当在主持综艺节目,不让别人看穿你就行。”

    安晓彬接过号牌往她手里一塞,一脸坏笑着说道:“身边坐着大财主,有什么好怕的?说你行你就行,老婆,别不好意思。”

    卖家具和买家具的都退场了,卖废船的和买废船的陆续走了进来。竞拍对手并不多,仅有十几个人。但旁边多出了几个电话委托买家,一看他们那身衣着,竟然是拍卖行的拍卖师。

    见田文建皱起了眉头,安晓彬的律师立即解释道:“先生们,佳士得的电话委托非常多,有时电话委托竞价比场上买家报价还要多,甚至经常出现几个电话委托之间相互竞价的情况。此外还有一个功能,那就是给不懂英语的买家,提供由懂外语的工作人员负责翻译并代替报价的服务。”

    田文建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正准备说点什么,安晓彬呵呵笑道:“这里是纽约,不是燕京,没那么多托儿。更何况人家还是世界有名的拍卖行,绝不会干那种砸自己招牌的事。”

    卖船跟卖家具不同,刚走上台的男拍卖师,并没有像女拍卖师刚才那样,对着幻灯片上的拍卖品,声情并茂的介绍一番。没有虚张声势,没有拿腔拿调,没有高声调的情绪调动,也很少大手势,更极少左右开弓的交替手势,基本上都是用拿着小槌的左手,和拿着笔的右手很含蓄地对台下的买家们予以示意。

    同时,也没像刚才那样无底价竞拍,而是干净利落的报出底价,示意买家们开始竞拍。

    “新出价人出价163万元,有没有再加的?”

    正拍着的废船是一艘出材率很低的冷藏船,连吴总工都看不上眼,更别提其他财大气粗的买家们了。见现场和电话委托买家都没有回应,田文建忍不住地问了句:“吴工,166万有利可图吗?”

    见安晓彬和肖凌都不约而同的盯着自己,吴华彬沉思了片刻,低声说道:“170万都有钱赚,问题是我们的本钱有限,如果买这艘船,那另外两艘利润更高的就买不成了。”

    这时候,一个电话委托人员举起号牌,拍卖师立即举起小槌,喊道:“166万,166万!一个新买家出价166万元,还想再加点吗?”

    废船交易一般都由废船经纪公司在私下里进行,像这样的拍卖并不多。跟废船经纪公司没有建立任何联系,安晓彬联系的那几个东南亚华人船东,也因为大雪缘故,要等到两天后才能与之面谈。

    不想空手而归,更不想错过更好机会的田文建,不得不咬了咬牙,毅然放弃了这艘冷藏船的竞拍。十分钟后,第一艘废轮以169万美元的价格,通过电话委托的方式拍出。很多买家没出价,像观光客一般坐在那里看热闹。

    毫无疑问,他们肯定是冲着最后那三艘十万吨以上废轮来的。想到这些,田文建松下了一口气。毕竟他的本钱有限,现阶段只能采购和拆解三万吨以下的废轮。

    “……女士们、先生们,成功号的资料一个月前就已公示,这是一艘28年船龄的一万五千轻吨油轮,一直在大西洋航线航行,船板腐蚀量21mm,底价285万美元,每次加价还是3万美元,现在开始竞拍!”

    幻灯片上的油轮,就是众人此行的主要目标。拍卖师刚报完底价,两名电话委托人员便举起了号牌。

    比刚才好一点,但还算不上火爆。就在肖凌犹豫是不是也出价时,拍卖师指着左侧的一个现场买家,微笑着说道:“294万元,294万元,现场出价294万元,有没有再加的了?”

    见其他几个衣冠楚楚的买家,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肖凌懒洋洋的举起了号牌,一副要不要无所谓的表情。尽管对那些国际买家而言,她的表演就是个小儿科。但田文建还是在座位下举起大拇指,表示一万分的满意。

    吴华彬紧张到了极点,将头埋得很低很低,生怕别人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毕竟这对龙江造船厂来说太重要了,如果能以310万美元的价格拿下,那船厂至少有八百万人民币的利润。

    “一个新买家出价297万,有没有再想加的了?”见一个漂亮的东方女士举起了号牌,拍卖师忍不住地多看了几眼。

    怕什么,来什么!电话委托席那边又有人举起了号牌。300万……303万……306万!终于,节节攀升的价格,在肖凌的306万处停下了。

    “差不多了,我要卖出啦!没有再加的了?如果没有的话,我就按306万元卖出了?”

    众人心里砰砰直跳,生怕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突然又举起号牌。寂静了3秒钟左右,唯恐天下不乱的拍卖师,终于落下小槌,成功号油轮以306万的价格宣布成交。

    三百多万美元可是两千多万人民币,尽管信用社给船厂授了5000万人民币的信,但余额已不足以参加接下来的竞拍。更何况安晓彬还联系了几个华人船东,真要是谈成了没钱支付可不行。毕竟拍卖这样的好事可遇不可求,想在拆船业立足,还得靠从船东那里直接买船。

    基本目的已经达到,众人放弃接下来的竞拍。在拍卖行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来到八楼与成功号的卖家签订合约。手续很繁琐,诸如废船销售目的只限于拆解、买方必须向卖方提供开始拆解和全部拆解完毕证明、拆解过程中派代表监督实船拆解等条款,高达一百多页!

    还好请了律师,要不这样的交易凭他们四人是绝不可能完成的。拍卖只是一个参考价,根据《巴塞尔公约》,吴总工向卖家提出了垃圾清理费从船款中扣除的要求。

    卖家并不是航运公司,而是一家名不见正传的银行。身材矮小的银行家戴维斯先生,向随行的律师咨询了一番后,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这个要求。

    忙活了一个下午,交易才进行了一半。

    吴总工还要根据卖方提供的盖有船级社认可印章的造船厂原始完工图纸文件;证明成功号无任何固定压载,证实轻吨数属实的造船厂证明信原件和船舶入级证书正本;成功号曾改装项目的船厂相应图纸文件;对停泊在斯塔腾岛的实船进行勘验核实,予以确认后才能完成整个交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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