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三日义诊结束了,来就诊的病人明显少了许多,医馆便闲了下来。

    予美连日来忙得不可开交,这一闲下来,方觉疲累不堪。晌午过后,她便带着小玉回了相府。

    不知何故,平日寂静空旷的相府大门处,今日却聚满了官兵,且一半是禁卫军,一半是番邦兵。

    宽阔的门前大道上停着几辆马车,有几个侍从正在从马车上搬运箱子进府,为首指挥的,是个中年男人,服饰怪异,是个番邦人。

    见予美欲往相府去,便走过来拦住了,“你们是什么人?”

    小玉上前一步,学着他的样子一指,“我们小姐是相爷的十七太太,你才是什么人?竟然拦我们!”

    男人听了她的话,上下打量了一下予美,虽往边上略微让了让,但毫无认错或低头的意思,“我们公主以后就住府里了,闲杂人等不许出入,你们既是住府里的,便进去吧。”

    小玉见他气焰嚣张,气不打一出来,便想与他理论,“什么叫闲杂人等?我们小姐明明是府里的主子你知道吧!”

    予美自是知道所谓公主乃是指前来和亲的番邦公主,不愿小玉与他们起冲突,于是喝止了她,“小玉,好了!我们进去吧。”

    小玉虽不情愿,但不敢忤逆自家小姐,也就乖乖闭了嘴,跟着予美往府里去。

    那中年男人见她俩走了,对着背影翻了个白眼,接着嘀咕了一声:“哼!什么主人,不过是个低贱小妾,等我家公主入了府,非把你们全赶出去不可。”

    声音不大,但偏巧予美是个耳朵极灵的,便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刹那间,脑中灵光一闪,便有了个主意。

    两人又走了几步,进了院子,迎面走来一男一女,男的白衣胜雪,身姿挺拔,面容清冷,正是顾扬灵。

    女的身材娇小玲珑,头扎辫子,身作花布短裙,是个番邦人,予美识得她,就是几日前到她医馆那姑娘。

    显然,姑娘也认出了她,但好像有些害怕些什么,身体不自然退了两小步,往顾扬灵身后躲了躲。

    二人看上去,关系很好的样子。

    意料之外的,予美心中涌起一丝酸涩,便想往哪儿躲。但几人迎面碰上,哪里能躲。顾扬灵瞧着她,先开了口,“予美,今日怎回得这么早?”

    予美硬着头皮迎上去,微微一屈膝,行了个礼,“今日医馆闲,我又疲累,便回来了。”

    顾扬灵一听,眼中浮现出一丝担忧之色,他连向前跨了几步,执起予美的手,细细瞧她,“可有大碍?”

    予美摇了摇头,“只是有点累,休息半日就好。”

    顾扬灵这才放下心来,呼了一口气,揉了揉她的发,嗔怪道;“你这几日确实太累了,医馆既然闲,你便多休息两日吧。”

    二人你一眼我一语,旁若无人。

    顾扬灵身后那姑娘不乐意了,怒目圆睁,瞪了瞪予美。

    予美便轻咳了两声,提醒顾扬灵。

    顾扬灵好似刚才想起那姑娘来,指着那姑娘同予美介绍道;“对了,予美,这位是印美部公主,阿米尔。”

    说罢,又与阿米尔道:“这是辛予美,我的妻子。”

    妻子……顾扬灵果真每次都是……予美短暂的愣了一会儿神。接着向前走了两步,看着公主微微一笑,就如初次相见般,接着屈膝行礼道:“予美参加公主。”

    公主见她并不拆穿自己,心中大石方落,悄然吐了一口气,人也欢快了许多,“辛太太有礼,以后还请多多照顾。”

    旁侧的顾扬灵忙与予美解释,“阿米尔公主将在府里留住一段时日,你是主人,多照顾些。”

    主人二字……

    顾扬灵的话意有所指,且给足了予美面子。但与公主所指的,却全然不同,但公主年幼,尚不能分辨。

    是以,三人之间,还算和谐。

    “相爷与公主想必还有事忙,予美身体不适,便先告辞了。”说罢,予美先行告退离开,回了子衿居。

    子衿居的院门口候着一个老嬷嬷,看见予美回来,远远便迎了上去,待走近,扑通一声跪倒了,“奴婢回来了,给太太请安,叩谢太太恩典!”

    说罢,双手伏地,重重磕了一个头。

    正是夫人派给予美的得琴姑姑,半月前得到家中消息,侄女病重,向予美告假,予美得知那是她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非但允她回去,还给了不少银子和药材,让她带回去治病。

    “姑姑请起。”予美弯下身扶起她,“姑姑的侄女可是病好了?”

    得琴姑姑连连点头,已是热泪盈眶,“好了!好了!大夫说多亏了太太赏赐的药材,我侄女的病才有了救,奴婢叩谢太太!”

    说着说着,又欲下跪,被予美给拦住了。“没事就好,姑姑赶路回来,想必也累了,先回去歇歇吧。”

    说着,予美自然地挽过她的手,与她并肩往子衿居去。

    即使得琴是宫中出来的老嬷嬷,但与予美到底是主子与奴才,身份悬殊,通常来说只有跟随在侧的份,从未见过有挽手的。

    予美这一动作极为自然,但在得琴姑姑眼中却不一般。她那双精明的眼睛看着予美,越发感动,不由得吐露出心声来,“太太!您真是个大好人!奴婢自小进宫,在宫中待了几十年,后来伺候公主,又跟公主出宫来到相府,侍候过多少主子,从没有一个人把奴婢当人看,只有您,您非但对奴婢好,更重要的是,您……只有您,把奴婢当做一个人……关怀奴婢,帮助奴婢!”

    待二人行至门口,正要跨门而入时,得琴姑姑又欲下跪,这一次,任凭予美拉扯也拉扯不住,她便任她去了。

    得琴姑姑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接着抬起眼睛,看着予美,一字一句起誓道:“太太,自今日起,我得琴老婆子便认定了您,必定一生追随,尽心服侍,如有二心,甘愿下十八层地狱!”

    予美自认只是做了件该做的小事,哪里料到这般,一时既动容,又不知该做何反应,愣了好半会儿,待回过神来,忙去扶起得琴姑姑,“姑姑,您真的言重了!不过,若您愿意,予美他日自当为您养老送终。”

    养老送终,这四个字何其有份量!

    别说说这话的是自己主子,即便是个叫花,也足够让一个老太婆感动。

    这跪在地上的老嬷嬷登时就呆住了,过了好半天反应过来,已是老泪纵横,她依着予美扶她的手紧靠着予美,只觉得自己方才的誓言太轻,但已无法说出别的话来,于是便不再开口,只是紧紧握住予美的手,一双含着热泪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心中又默默许下了另一个誓言。

    往后半辈子,只愿为您,肝脑涂地,

    自公主住进相府,相府的日子就变了,变得颇有些……鸡飞狗跳。

    若换作从前,予美避之不及,早便躲到医馆中去了。但想着还有计划要实施,她非但没逃,反倒颇为主动地靠近那阿米尔公主。

    阿米尔性子刁钻,常常连夫人也不放在眼中,却偏偏对予美另眼相待。

    时常约着予美出相府游玩,这日,二人又约着,游湖去了。

    二人穿着男装,租了一条小船,摆着一桌子好酒点心,正闲聊着。

    阿米尔因当日予美见她却未戳破的事对予美颇感兴致,于是问道:“那日在相爷面前,你为什么没有拆穿我?”

    予美有意奉承,于是笑道:“予美想着,公主既然要躲,自有公主的道理,怎敢坏公主的事呢?”

    果然,阿米尔赞赏地冲她连连点头,二人相视,便咯咯笑了起来。

    忽然,阿米尔靠了过来,低声问道:“予美姐,我在京中听了许多关于你和相爷的传闻,都是真的吗?”

    予美早便看出她的心思,又有着自己的盘算,于是捡她最想听的话说,“公主是说哪部分?若是指我曾救过王爷一次,王爷感恩图报,便是真的。若是……”她刻意顿了顿,放慢了声调,缓缓道:“若是恩爱相加那部分……你知道的,人们总喜欢听些好听的故事,所以爱将一切情爱都美化,我与相爷便是如此。”

    阿米尔一时不能分辨她言中之意,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就是……相爷待我好是真,但却仅仅是感念报恩罢了,并不是因为……爱情。”予美是女人,自然知道对于女人来说,最致命的诱惑是什么。她想让阿米尔疯狂地迷恋顾扬灵,非他不嫁,最好的做法就是让阿米尔相信,顾扬灵尽管家中养着十几个女人,但那些女人,全都是摆设罢了,他真正为之动心的,只有她——阿米尔公主。

    于是,她继续说道:“你别看相爷府中妻妾众多,但其实他真正属意的……似乎并未出现。”她忽而停下,上下打量着阿米尔,故作恍然道:“不过……最近我瞧着……相爷待公主……倒挺不一般。”

    果然,阿米尔逐渐上当,眼睛放出光来,“真的吗?你也觉得吗?”

    这个也字……

    予美心中不由得一笑,果然,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公主,最是自信了。

    但她面上却十分配合,略带着酸涩和羡慕恭维道:“公主天人之姿,身份尊贵,敢问天下哪个男子不喜欢呢?”

    阿米尔被她哄得颇为高兴,忽拉着予美,说起心底话来,模样十分诚恳。

    “予美姐,不满你说,我原本还以为相爷是喜欢你的,但听了好多传闻又不敢相信……就想着,等哪天我嫁入相府,就把府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都赶走……”说到这里,她脸上闪过一丝歉意,随即豁然一笑,“但现在,我跟你保证,就算我将府中女人全数赶走,也一定给你留一个容身之地。”

    那语中姿态,俨然已经成了相府女主人。

    予美静静地听着,莞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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