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猴子也随着杜老头跳下车,却不关闭车门,先皱眉看着来人,又趾高气昂的仰起头,几乎是用鼻孔扫视了一圈马背上的人众,冷哼一声讥讽道:“不是水爷事多,就你们这阵势,在我们那叫做包围,不叫迎客。”

    那汉子听得他说话,居高临下看向水猴子,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这位朋友,你不喜欢我们的待客之道?”

    我原本没打算下车,可外面的势头明显不太对,虽然马背上的时代早已过去,但极个别的草原民族还沉浸在往昔的辉煌中,依旧沿袭狼群的处世之道,无论面对的是何人,先露出獠牙武力威吓,如果对方露怯,便毫不犹豫的欺凌;只有表现的毫不畏惧,甚至更为蛮横,才会赢得他们的友谊和尊敬。当然,这都是往好听了讲,说难听点,就是欺软怕硬。

    念头一闪便过,我打开门走出车外,站直身体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车外的一众骑手摸不清我的路数,都有些戒备的看了过来。做为金字头一脉,我有保护其它队友的职责,极端情况下就得进行武力威慑,但此刻还不至于动武,有时简单的交涉也能起到相同的作用。

    虽不知这些骑手们属于哪个少数民族,但既然都会说汉语,交流就没有障碍。我盯住那汉子的眼睛,学着他们的语气和说话方式,毫不退让的说道:“草原和天空一般的宽广,客人和主人一样的豪爽,不下马的待客之道,哪里的朋友都不会欣赏。”

    看他们神色有异,我趁热打铁,使劲拍了拍越野车的车门,撇着嘴道:“你们的马再好,也没有这汽车能跑,如果还不下马,就直接开去你们的毡房,我倒要看那安帖伯克,是否骑在马上招待客人,像你们一样。”

    那汉子听我说的硬气,终于跳下马背,仿佛变了张脸似得对我温和一笑,再把右手伸展,手心贴在自己胸前,小幅度的弯腰鞠躬,用友善热情的语气说道:“我腾奥拜的无礼试探,还请朋友们原谅。饿狼有时会披着雪白的羊毛,强盗也总装出伪善的假相,我们牧民喜欢率直豪爽的朋友,却也痛恨假意逢迎的无赖流氓。”

    听我们几人有来有往,杜老头终于又吐出一口烟雾,高声笑道:“我老汉豁出老脸做担保,这里全都是来自远方的朋友,只为了完成安帖伯克老友的委托。还要劳烦这位好汉,带我们去见那亲爱的老友。”

    “领路自是应当,几位朋友请随我来,毡房中早已备好了甘甜的马奶酒,喷香的手把肉,嫩滑的奶豆腐,还有最热情的姑娘和歌舞!”那汉子边说边跳上马,缰绳一紧,胯下枣红色骏马一声长嘶,带领众人向北疾驰而去。

    我和杜老头也立即坐回车内,只有水猴子不紧不慢,等他关好了车门坐定,那队人马已经快要尽数没入小山之后。

    眼看就要被那些人甩下,烧火棍皱了皱眉,杜老头还未说话,小丁香先急了:“水叔叔,你赶紧的追吧,那些人虽然嘴上服软,心里可都憋着股劲呢,肯定不会给咱带什么好路,紧着追都不一定能跟上,你还敢晃悠呢?”

    “跟不上又能怎么样,他剑龙胡吹大气,我凭什么替他兜着?被人打脸也是活该。”刚在车外被抢了风头,水猴子有些不服,颇有些和我置气的意思,一边发动车,一边还顺嘴挑拨道:“剑龙他媳妇,你水哥说的对不对?”

    我那女人虽在车内,却早已把车外一切看的清清楚楚,被水猴子挑唆,却没有搭他的茬,只用眼角的余光从我身上扫过,似还出现了一丁半点的变化,可能是终于发觉到,我范某人居然还有不错的口才。

    杜老头没好气的骂了水猴子一声混小子,又命令他快点开,水猴子才不再磨蹭,抖擞了精神,连轰几脚油门,驾车向着马队消失的方向追去。事情果然如小丁香所料,那汉子带的路,不是怪石嶙峋,就是沟壑遍布,也亏得我们提前准备充足,越野车早已换了实心轮胎,还安装了底盘装甲,再加上水猴子的车技过硬,才在剧烈的颠簸中逐渐拉近和马队一行的距离。

    等到终于和他们并驾齐驱时,水猴子摇下车窗,向带领马队的汉子竖了竖中指,那汉子明显不知何意,还在马上鞠了个躬还礼。

    那幕不巧被女人看到,被逗得憋不住笑,刚一抿嘴却开始呕吐,小丁香急忙递上塑料袋,帮她罩住口鼻,原来竟是被颠簸得晕车严重,其它几人看样子也不好受,只有杜老头好些,虽然年迈,却似毫无所觉,竟然还悠哉的抽烟。

    水猴子完全不顾其它人的感受,呲牙咧嘴吐着舌头发狠猛开,一门心思的同马队飙车。所幸马俊车快,彼此追赶了没有多久,汽车便随着马队进入了一处狭窄而隐蔽的山坳,而冲出山坳的那一刻,众人尽皆瞪大了眼,竟彷如闯进了另一个世界。

    山坳之后,是一个美丽而又宁静,甚至有些出尘脱俗的山谷,与阿尔泰山脉那苍凉、雄浑、气势不凡的景致大相径庭。这山谷整体呈南北走向,地势狭长,放眼望不到最北边的尽头;东西方向宽约一公里左右,两侧山壁虽高却不觉险峻,反而像是两条手臂,令人生出一种被拥入怀的温馨感觉。

    谷内地势更如机场一般平坦,且生满了齐膝的牧草,碧绿而又齐整,在夕阳的余晖之下竟显得有些晶莹剔透,仿佛铺了一层亮闪闪的绿色锦缎。牧民们的白色毡房就搭建在山谷中央,像是绿色锦缎上点缀的珍珠,更增这山谷内的秀色。

    进入山谷之中,地面变得不再颠簸,水猴子的路感极佳,趁机又是一脚油门狠踩,只听发动机‘嗷’的一声轰鸣,汽车像被踩了尾巴的野兽般疯狂窜出,而且不断加速,竟然把马队甩在了后方。

    谷中本极幽静,两侧山壁又具回音之效,马蹄声和发动机轰鸣声传得极远,早有牧民闻声而出,在一座最大的毡房外站成排,不断向我们挥手。

    越野车在水猴子的操控下,嗷嗷叫着前冲,尾部扬起长溜的草屑,直到牧民们近前才骤然减速,车头一拧,车身猛地打横,竟然出现小幅的漂移,轮胎贴着地面再次刮起漫天的草屑和汁液,借着汽车带起的风势席卷而出,落了一众牧民满头满脸。

    待得汽车停稳草屑落尽,车门打开,杜老头稳稳的走下车来,那汉子带领的马队才赶至,骑手们被我们超越,又被车尾扬起的草屑弄了个灰头土脸,也不敢再纵马绕着我们转圈,勒紧缰绳之后,便垂头丧气的跳下马来。

    毡房中走出的牧民大部分都是些老弱妇孺,多半身着单衣,仅有几人套着毛皮制成的薄背心,受到汽车来势的惊吓,有的躲避,有的尖叫,有的抱头蹲下,只有站在最前方的一名老者面不改色,眼看汽车驶近却纹丝不动,草屑和汁液刮来更只是眯眼浅笑。

    那名老者穿件灰白色的羊皮袄,戴了顶深棕色的窄沿毡帽,黑红的脸上满是皱纹和胡茬,双目颜色极浅,眼中神光却如鹰隼一般锐利。他淡淡扫了一眼车后跟至的骑手们,便凝神看向杜老头,片刻后咧开纸片般薄的嘴唇,露出参差的黑黄牙齿,张开双臂高声欢笑道:

    “亲爱的杜龙兄弟,你永远像升起的太阳一般准时,咱们许多年未见,请带着朋友们进屋就座,品尝我们草原上的美食美酒。”

    杜老头也张开双臂走上前去,两人只轻轻拥抱了一下,就各退一步,伸出右手在身前重重相击,然后紧紧握在了一起。杜老头也很是有些高兴,眯着眼笑道:“安帖伯克老朋友,亏你还能想起我杜老头,再过得几年,恐怕你就要见不到我了。”

    安帖伯克闻言似是想到了什么,却露出苍凉的笑容:“哪里的话,杜龙老朋友,我看你的身体就像岩石一般硬朗,你还要看着孙女嫁人,还要猎取更多更凶猛的野兽!”

    两位老熟人正在寒暄,水猴子打开车门下了车,那骑手们的头领终于对水猴子的车技有些心服,右手抚胸再次鞠躬行了一礼,水猴子一皱眉,却不知是否该竖起中指表示回敬。

    我们其余几人也在饱受颠簸之苦后,鱼贯走出车外,烧火棍体质不错,仅是脚步有些虚浮,其它几人就实在惨不忍睹。车辆最后排本就更为颠簸,那三人又都可算作妇孺之辈,小王已经晕的站立不稳,再加上纯娘们的女人和小丁香,三人互相搀扶,才能勉强走动。

    来人都下了车,安帖伯克便邀请我们进屋,牧民们也上前簇拥在一起,很是好奇的围着我们看来看去,丝毫不因水猴子的过激挑衅行为而产生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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