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周叔没有临时改变主意,依然按照原订计划发起夜袭偷城,能否顺利得手,或许是两说之数。

    原因倒也不是魏豹和魏军文武识破了周叔的将计就计,是即将入夜的时候,安邑城内因为百姓做饭时不慎,不小心酿成了一起火灾,虽然起火的民房很快就被扑灭,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可这事却无意中给魏豹提了一个醒,让魏豹突然意识到危险还没有过去,在援军到来之前,安邑战场还有可能出现变故,所以魏豹不但很仔细的亲自安排了夜防任务,还在安邑城外布置了暗哨,给汉军想要借着夜色掩护直接摸到安邑城下增加了许多难度。

    其后魏豹倒是放心大胆的回到了他的临时行宫休息,为了发泄心中压力,还顺手把侍侯自己更衣的侍女给推到了榻上,然而就在魏豹象发疯一样撕扯侍女衣服的时候,安邑城上却突然铜锣乱响,发出了告警信号,魏豹大惊失色,只能是匆匆扔下衣衫不整的侍女,冲到门前吼道:“快,传令全军,全部起身集结,准备夜战!”

    亲兵飞奔出去后,魏豹又手忙脚乱的穿衣披甲,准备亲自领兵上阵,但是让魏豹奇怪的是,安邑城头却始终没有传来喊杀声和战鼓声,隐约还能听到鼓乐声音,魏豹心中疑惑,可是为了谨慎起见,魏豹依然还是迅速穿好了衣甲,匆匆赶到挂名大殿的郡守大堂指挥全局,同时魏军文武也先后赶来侯命。

    又过了一段时间,城上守军终于派来信使奏报情况,说道:“启禀大王,项康贼军突然派遣一支鼓乐队来到安邑南门城外奏乐,还派使者与我们南门守军联系,说是要送还我们被俘的上将军柏直,孔将军他觉得奇怪,就放了一根绳索下去,谁曾想项康贼军竟然真的释放了柏直将军,让柏将军他缒城而上,然后就主动撤走了。”

    满堂哗然,魏军文武无不瞠目结舌,没有一个人不怀疑自己是身处梦中,魏豹也是满脸的难以置信,连声问道:“什么什么?项康贼军主动释放了柏直?柏直他现在在那里?”

    “回禀大王,就在行宫门外。”南门信使如实说道:“上将军他说有十万火急的事要马上见你,孔将军就让我们把上将军直接带来了。”

    “快宣柏直上殿。”魏豹赶紧吩咐,又随口向南门信使吩咐道:“回去告诉你们孔将军,叫他小心守城,时刻提防,防着项康贼军卷土重来。”

    南门信使唱诺而去,之前在堆台战场上失踪的魏国上将柏直也很快就被带上了所谓的大殿,还一见面就匍匐到了魏豹的面前放声大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哀号道:“大王,末将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末将有罪,末将无能,末将在堆台大败,丢光了我们魏国的主力精锐,末将罪该万死!”

    “亏你还有脸回来!”

    柏直不提堆台大败还好,一提之下魏豹马上就怒火冲天,咆哮道:“出征前,寡人是怎么叮嘱你的?叫你千万小心,千万小心,你可曾听进去了半句?打了这么大的败仗,你居然还不肯自刎谢罪,还要去给项康贼军做俘虏,寡人的颜面简直都被你给丢光了!来人,把柏直这个匹夫推下去,斩了!”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

    柏直疯狂哭喊求饶,也还好,魏国文武正在奇怪汉军为什么要突然把柏直敲锣打鼓的送回来,便纷纷求情道:“大王,上将军虽然罪在不赦,但项康贼军突然把他送回,其中必有蹊跷,还请大王先问明原因,然后再做决断。”

    还是得众人提醒,正在气头上的魏豹才想起这件大事,忙挥手示意上前拿人的卫士退下,然后赶紧冲柏直喝道:“既然你已经当了项康贼军的俘虏,那项康贼军为什么还要放你回来?快说!”

    “诺,诺。”柏直忙不迭的答应,又说道:“大王,是周叔那个匹夫亲自下令把罪将放回来的,他要罪将给大王你带几句口信,说大王你今天派人和他联系,让他替你向项康小儿求得赦免诏书,其实只是缓兵之计,想拖延时间等待章邯和河南王他们的援军,他早就一眼看穿了,不会上你的当。”

    魏豹的脸色一白,忙又问道:“周叔匹夫还又说了什么?”

    “周叔匹夫还又说,他本来是想将计就计,假装上当,反过来骗得大王你掉以轻心,然后再突然出兵偷袭安邑,杀你一个措手不及。”柏直如实说道:“但是夜袭准备好了以后,周叔匹夫又突然改了主意,觉得他毕竟是魏人,又和你毕竟是主臣一场,如果用诡计覆灭母国,未免太过无情无义,所以他请大王你只管安心休息过夜,今天晚上,他绝对不会来偷袭安邑。”

    在场的魏国文武又是一片哗然,魏豹更是直接出了一身冷汗,这才发现自己虽然也有所提防,却从没想到过周叔是在将计就计。反倒是魏豹的族兄魏由比较冷静,冷笑说道:“周叔匹夫能有这么好心?他该不会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先用你来骗得我们彻底掉以轻心,然后又在下半夜出兵偷城吧?”

    “罪将不敢肯定。”已经吃够了亏,柏直同样不敢确定诡计多端的周叔会来这么一手,又说道:“另外周叔还要罪将带话给大王,要求大王你在明天正午之前无条件开城投降,如果不然,一到午时,他就马上挥师攻城,强攻拿下安邑。”

    “寡人求之不得!”魏豹咬牙切齿,说道:“寡人倒要看一看,周叔匹夫麾下的乌合之众,能不能拿得下寡人亲自率军守卫的安邑城!”

    柏直有些犹豫,然而考虑到自己的身家性命,柏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大王,周叔匹夫还明白说了,如果在我们的援军抵达安邑附近的时候,我们还是不肯投降,还有他也没能拿下安邑,那他就马上撤兵返回蒲坂,再不理会我们魏国军队的死活,今后大王你就算逃到蒲坂向他投降,也别想指望他会在项康小儿面前替大王你求情。”

    “你说什么?!”魏豹又一次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惊讶问道:“周叔用撤兵返回蒲坂威胁寡人?只要我们的援军到了,他就马上撤兵退走,再不理会我们魏国军队的死活?”

    柏直老实点头,承认周叔是用这些荒唐话来威胁魏豹和魏国军队,魏豹和魏军文武面面相觑,然后无不说道:“周叔匹夫疯了?这算那门子的威胁?”

    “大王,这正是周叔匹夫的狠毒所在啊!”柏直哭丧着脸说道:“大王你怎么也不想想,如果章邯、司马欣和董翳那帮匹夫的援军到了,周叔匹夫又故意撤兵退走,章邯那帮匹夫又怎么可能会错过这个一举吞并魏国的机会?就我们现在的军队实力,又怎么可能会是章邯那帮匹夫的对手?”

    一语点醒梦中人,魏豹只是细一盘算,马上就面如土色,也这才终于想起,章邯和司马欣等人率领的秦军降卒回援到安邑战场后,如果周叔真的率领汉军撤退离开安邑,章邯、司马欣和董翳这帮豺狼饿虎就极有可能乘机与自己翻脸,顺势抢走自己的地盘基业!

    柏直察言观色,见魏豹已经醒悟,便又说道:“大王,周叔那个匹夫对罪将把话说得很明白,章邯和司马欣这帮匹夫绝对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原因一是河东比较富庶,光是一个盐池,就可以为他们提供源源不竭的钱粮,二是河东距离他们的关中老家最近,立足河东找机会回家最方便,三是我们魏国军队现在已经元气大伤,弹指可破,就好象小儿持金过市一样,让章邯匹夫他们想不生出抢夺的心思都难。”

    魏豹默然,半晌才又问道:“周叔匹夫还又有没有说其他的话?”

    “有。”柏直点头,这才继续说道:“周叔匹夫还说,就算退一万步,章邯匹夫他们良心发现,没有动手强抢大王你的基业,司马卬那个匹夫也绝对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自古以来,就没有那一个国王会嫌自己的疆土太广,子民太多。而且到时候章邯匹夫他们肯定还要从大王你手里勒索走一大笔钱粮,我们魏国军队也肯定更加不是司马卬的对手。”

    “还有。”柏直又补充道:“周叔匹夫又明白说,请大王你不必怀疑他有没有胆量擅自撤兵,故意让章邯和司马卬这些匹夫捡便宜拿下安邑,只要能让我们和章邯、司马卬这些匹夫为了河东土地大打出手,他回去也足够向项康小儿交代。”

    魏豹缓缓的坐回了自己的所谓王位,魏由却是极不服气,说道:“我就不信司马卬和章邯这些匹夫能有这样的胆量,难道他们就不怕诸侯盟主西楚霸王找他们算帐?”

    “魏宗正,周叔那个匹夫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柏直小心翼翼的说道:“他明白说了,西楚霸王或许是不会答应章邯和司马卬这些匹夫吞并魏国,但是他也绝对不愿把章邯和司马卬这些匹夫逼到项康小儿那边,所以西楚霸王最有可能还是选择牺牲我们已经给他帮不上忙的魏国,讨好章邯和司马卬这些能够给他帮上大忙的匹夫。”

    魏由也闭上了嘴巴,和在场的魏军文武一样面露忧色,不得不开始掂量引狼入室的后果,魏豹更是心中七上八下,许久才问道:“周叔匹夫还有没有其他的话?”

    “只有最后一段了。”柏直答道:“周叔匹夫让罪将告诉大王,说他是魏人,深得项康小儿信赖的汉国护军都尉陈平也是魏人,念及母国旧情,只要大王你开城投降,他和陈平一定会在项康小儿面前为大王你求情,包管可以让大王你获得比秦王子婴更好的待遇。但是大王你如果连他给你的最后一个机会都不要,他和陈平就是想帮大王你的心,也没有这个理了。”

    所谓的大殿上鸦雀无声,安静得连彼此之间的呼吸声音都能清楚听到,许多早就不看好魏国前途的魏国文武目光诡异,垂着头只是盘算如何投降保命,魏豹和魏由等顽固派则是个个心乱如麻,既不甘心就此交出权力地位,可也不敢忽视周叔的威胁——毕竟,背叛秦国的章邯等人,还有背叛赵国的司马卬,人品确实都不怎么样,绝不会介意这个机会强行抢走魏豹的地盘和基业。

    还是在过了许久后,魏豹才慢腾腾的向众人问道:“诸位爱卿,周叔匹夫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你们说吧,我们是应该坚守待援,还是做出其他的选择?”

    知道魏豹还没拿定主意,都怕说错了话招来祸事,在场的魏国文武全都是一声不吭,魏豹再三追问都是如此,最后魏豹也没了办法,只能是这么说道:“既然都拿不定主意,那就散了吧,让寡人自己想一想。”

    魏国文武一起唱诺,行礼告退,差点被魏豹砍了的柏直也畏畏缩缩的跟着众人告辞,魏豹也懒得理他,只是盘起了腿,在所谓的王座上枯坐发呆,心中愁肠百结,无论如何都拿不定主意,还一度盘算过弃城而逃,到其他地方去东山再起,可是考虑到如今的现实情况,魏豹又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华夏九州都已经被项羽分封得干干净净,兵微将寡的魏豹不管是跑到那里,那里的主人都绝对不会容许魏豹在他们的地盘上招兵买马,征税筹粮,重建魏国军队。

    是夜,有情有义的周叔兑现了诺言,果然没有出兵攻打安邑城,可魏豹还是一直没能拿定主意,孤坐到了清晨也是如此。而到了天色全明的时候,城上守军又派人来向魏豹禀报,说是周叔派人到城下呐喊招降,公布了昨天晚上他对魏国军队手下留情的情况,要求魏国军队务必在午时前打开城门投降,否则午时一到,汉军就要发起正面强攻。

    魏豹没理会守军的禀报,也没吃什么早饭,可是这样的鸵鸟心态注定无用,到了巳时初刻的时候,族兄魏由还是亲自来报,说是周叔已经亲自率领汉军主力出营,正向安邑南门这边杀来。魏豹迫于无奈,也只能是直接向魏由问道:“兄长,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是死守?还是投降?”

    魏由迟疑,片刻后才说道:“大王,周叔匹夫的话虽然是威胁,可真的很有道理,就现在的情况,就算我们能够坚持到援军抵达,章邯和司马卬匹夫也不会放过我们,只会把我们连皮带骨头一起吞了,还很可能连一条活路都不给我们留。”

    魏豹不再说话,只是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是坐得太久双腿早就麻了,只站到一半就重新跌了下去,魏由慌忙上前搀扶,魏豹也这才吩咐道:“传令全军,放下所有旗帜,解除所有武装,随寡人出城,向汉军投降。”

    魏由的神情明显放松了许多,赶紧大声替魏豹传达命令,魏豹也好象放下了千斤重担一样,神情变得无比轻松。而魏国将士的反应也是一样,魏豹的投降命令逐渐传开后,上到统兵将领,下到普通士卒,几乎全部都是如释重负,无不庆幸魏豹做出了正确选择,让自己不必再担心有性命之忧。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先是安邑城上的魏国旗帜全部放倒,然后在魏豹的亲自率领下,魏国文武和自行解除了武装的三千魏军残部步行出城,径直来到了周叔的旗帜面前跪地投降,魏豹还双手献上了自己的玉玺和印绶。周叔也不敢怠慢,连忙下车将魏豹亲手搀起,很是诚恳的说道:“大王放心,既然你做出了明智选择,旧臣就一定不会负你。”

    魏豹点了点头,算是道谢,几次想要张口说话,却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些什么。结果也就在这个时候,一辆打着汉军旗帜的马车突然冲到了近出,车上的汉军官员一边表明自己的身份,一边快步跑到了周叔的面前,大声说道:“周叔将军,汉王令旨!”

    “快念!”周叔立即答道。

    “将军,应该不必念了。”来传令的汉军官员苦笑说道:“汉王的令旨是叫你不必有任何顾忌,放心抢渡黄河,进兵安邑。没想到将军的动作这么快,还没等下官把令旨送到你的面前,你就已经把魏王本人都给拿下了。”

    “什么?!”魏豹听出不对,惊叫道:“周将军,听这口气,河东这一战,汉王是还没给你开战令旨,你就擅自打了?”

    “大王恕罪,的确是如此。”周叔点头,十分坦然的说道:“河东这一战,汉王的确没有给旧臣令旨,是旧臣自行决定了打的。”

    魏豹彻底无语,半晌才无比痛苦的哀号道:“寡人败得一点都不冤啊!有眼无珠到了这个地步,竟然把周将军你这样的用兵大才驱逐出军队,活该寡人要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啊!”

    再这么哀嚎也没用了,有眼无珠到竟然拱手让出了陈平和周叔这样的文武大才后,在秦末乱世中昙花一现的魏国迅速就走到了道路尽头,成为了第一个被项康和汉军消灭的诸侯国,刚刚换回魏国旗帜的魏国旧都安邑城,还不到一个月时间,也被迫改为悬挂赤红色的汉军旗帜,成为第一座被汉军霸占的诸侯都城,让魏豹给全天下的诸侯王都带了一个坏头。

    两天后,章邯、司马欣和董翳率领的五万多秦军降卒,倒是信守承诺回援到了安邑北面的左邑县城附近,可是左邑县城已经易帜投降了汉军,周叔又率领着两万汉军在安邑虎视耽耽,军需匮乏的章邯等人害怕被周叔拖入消耗战,为了节约粮草军需,留下余力对付已经元气大伤的赵国军队,章邯等人只能是赶紧在左邑城外抢了一把就再次掉头北上太原郡,没敢和汉军争夺河东土地。

    司马卬也是如此,才刚收到魏豹投降的消息,稍微权衡了一下利弊,司马卬同样是马上下令撤回了增援河东的军队,至于原因么,当然是司马卬不愿和出了名难缠的项康拼得元气大伤,白白便宜了其他诸侯,还给赵国旧主赵歇乘机找自己算帐的机会。项羽不思集权搞什么分封诸王,开历史倒车的恶果,也一点点的逐渐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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