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夜宴之后,我就明白了自己身无长物,要是想要继续留在公子府上,就要努力改变,做一个有价值的人。”

    苏紫继续説道。

    “那个时候的我并不识字,但却对王都里的街坊市巷、水土人事摸得门清。于是就在府上得到了一个送信的差使。大部分时间都在城里走动,偶尔也去几趟稍远的差事。日子久了,有时候公子也会亲自叫我传口信,与他见面的机会也就多了。”

    白秀麒忍不住问道:“姜……那个公子晗,是个什么样的人?”

    仿佛看见了星辰,苏紫的眼神也随之明亮起来。

    “他就像一只从xiǎo被关进囚笼的雄鹰,看起来温驯而平和,似乎失去了展翅的能力;然而只要时机一到,他就会一飞冲天,去到任何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处。”

    説到这里,他又将目光转回到杯中碧绿的茶水上。

    “但是公子他也是一个人,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好奇和渴求的东西。虽然他的身体被限制在钱国的王都之中,可心却是自由的……他喜欢听我讲那些流落街头时听见的、看见的事情;讲那些青楼恩客们在半醉半醒之间吐露出来的肺腑之言;还有我外出送信时所能遇上的一切趣事。他甚至送了我一匹骏马,让我能够自由地去到我想去的任何地方,再将那里的景物和风土人情带回来,亲口告诉他。我就是他的眼睛,是他的耳朵……当然,我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他与外界唯一的联系。”

    苏紫低头喝了一口茶,声音再度变得黯淡起来。

    “在我当时浅薄的见识里。原以为这样的日子能够持续很久;然而真正看见未来的人却是公子晗。有一天他把我叫去,説是要放我自由;命令我骑着马离开王都,离开钱国,走得越远越好。可是越是远离王都,我发现自己对于公子的思念就越是迫切。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已经不愿意、也没有办法离开那个人了。

    “所以我还是回去了,带着一枝从章国与钱国边境上折来的杨柳枝。从那天起我发誓不再离开公子晗。我要一直陪伴在他的左右。直到他也冲出这个樊笼,我们一起获得自由。”

    “你指的是后来的那次逃亡?”白秀麒xiǎo心地组织着语言:“你是不是就是那个时候——”

    “没错,那时候我死了。”

    苏紫很干脆地diǎn了diǎn头:“还记得昨天我们在路边上看见过的那个‘停车吃饭’的xiǎo饭馆么?大概就是在差不多的地方。我们遭到了钱国追兵的埋伏。我在突围的时候被箭射中了后腰,伤口一直恶化着,虽然坚持了一段路,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説到这里。他苦笑了一声。

    “如果只是为了活下去,那么当初我就不应该回到公子身边。而我既然选择了回来。就决定了要将生死置于度外。所以当我发现自己已经成为累赘的时候,纵然有百般的不舍,也只有主动离开……然后在深山老林里,找个地方躺下来。”

    “……”

    一个人在与世隔绝的山林里。默默地忍受着伤痛,孤独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那究竟是怎么样的寂寞和绝望啊。

    眼前这个看起来开朗而坚韧的青年,内心深处竟然藏着这样悲伤的记忆。光是稍稍思索了一下。白秀麒的心脏就抽痛起来。

    虽然有些事不应该过分好奇,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公子晗不知道你的打算吗?难道他就这样放你离开。让你一个人死在不知道什么地方?”

    “他知道啊。”

    苏紫一手托着腮,轻轻摇晃着杯中的茶水。

    “我的生命里只有公子一个,但公子此生却不能只为苏紫一人。公子的心里清楚明白,而我也从没有产生过那样的奢求。”

    他顿了一顿,用手指戳乱茶水中的倒影。

    “既然是我们都明白的道理,那就没必要再做无谓的粉饰。所以眼前的这座皇陵,反倒让我觉得他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自欺欺人吗……”

    白秀麒咀嚼着这四个字。

    “可是你自己刚刚不也説过——公子晗也是人,他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人这种东西,比起理智来更难以控制的是自己的感情。虽然明明知道应该切断割舍,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会做出相反的选择。我想就算是日后成为一方霸主的景帝,心里一定也有什么东西是割舍不掉的吧……就好像你自己,不也一直守在这里吗?”

    “……”

    苏紫没有立刻回应白秀麒的这番话。他将目光转移到自己的右手上,然后摊开空空如也的掌心,仿佛在注视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开始振铃了。

    电话是郑楚臣打过来的。昨天晚上苏紫没有接他的电话,这让他一直牵挂到现在。

    苏紫显然也有diǎn过意不去,因此好声好气地接了电话。

    “喂,郑大哥……嗯,我很好,昨天晚上和朋友喝醉了,没听见你的电话不好意思……不,今天晚上有空的。好的,我记住了,那就这样,嗯,晚上见。”

    白秀麒在一边转着茶杯,等他结束通话之后悠悠地问道:“你真想好了要去见他?”

    “见啊,总不能等他把整座柏官县城都翻一遍吧。”苏紫diǎn头:“我死了之后,在阴曹地府待了六十年,六十年后,鬼差告诉我説有一位仙人要领我离开。那人就是郑楚臣。”

    白秀麒记得在画展上,郑楚臣也透露过类似的信息。苏紫和郑楚臣曾经共同生活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可以説苏紫之所以能够成为鬼仙,郑楚臣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我心目中,他曾经是一位良师益友,是我尊敬和景仰的人。我愿意为他做很多事,可他唯一需要的我却给不了。这层意思我不止一次地向他表达过,但是没有用……他説‘人都是害怕孤独的。你一个人孤单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几百年、几千年,总得需要一个人来陪伴。除了我,你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説到这里,苏紫苦笑了一声:“我是不是有diǎn太挑剔了?”

    “不。”

    白秀麒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能够明白你的感受。但是你既然拥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为什么不去寻找一个能够共度此生的人呢?”

    苏紫低下头,不再回答。然而他的表情却又似乎已经做出了回应。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白秀麒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你应该去找他。”

    他冷不丁地转变了话题:“那个姜晗,无论他现在是人还是鬼,或者是仙人,记不记得过去这些事,你都应该去找到他。就当是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彻底地结束,或者是崭新的开始,无论哪一种,都要比孤独地怀抱着回忆生活要好多了,不是吗?”

    “……也许你是对的。”

    在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苏紫总算是有了一diǎn积极的反应。

    “我会去试一试。”他diǎn了diǎn头:“哪怕只有几十年的时间,对我而言也已经足够了。”

    只有几十年的时间?

    白秀麒忽然觉得苏紫话里有话,然而他再想要追问,苏紫却什么都不肯説了。

    稍微休息了一阵之后,白秀麒接到了典藏展示中心负责人徐涛的电话。説是有省城歌舞剧院的人要过来,商量在陵区对面新建的南馆里上演历史歌舞剧的问题。有一些服装道具的设计图,正好也想请他这个艺术家参详参详。

    苏紫一听,忙説自己对于这些事一diǎn兴趣都没有。白秀麒也不勉强他,两个人约定好下午两diǎn重新碰面,便放他自由活动去了。

    大约十一diǎn三十分的时候,会议结束。白秀麒找了个借口逃避了饭局,独自一个人离开南馆,往泰陵西侧门外的广场走去。

    刚才与徐涛的见面提醒了他,昨晚上吃饭的地方还有一样重要的照片正在等待着自己去翻拍。

    他在xiǎo吃街上东拐西拐,很快就凭借着记忆找到了那间xiǎo竹楼,上到二层的走廊。

    也许是因为昨晚上喝过一diǎn酒的缘故,关于照片的确切位置白秀麒已经记不清楚了。好在整个楼层并不大,从头到尾找上一遍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于是白秀麒选择以东边的洗手间为起diǎn,慢慢地朝着楼梯口的方向搜索过去,他的目光很快就定格在了其中一张不那么老旧的相片上。

    相片里的人并不是祖父白沭,而是一位著名的姜姓女艺人。摄影者的技术实在不怎么样,强烈的闪光灯照得她脸色苍白还泛着油光,两只眼睛血红血红地,实在有diǎn惨不忍睹。

    但是白秀麒看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后无意之中被摄入镜头的两个路人。

    “怎么会?我没有看错吧?”

    白秀麒简直想要揉一揉自己的眼睛。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取出了新买的手机,将这张照片翻拍下来之后传给了远在玄井公寓的江成路。

    仅仅一分钟之后,江成路的回复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

    “这是简桐,还有罗微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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