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去年的七月天,入伏之后的天气已经开始变得潮湿和闷热了,但还不至于像三伏天那么难熬。

    由于是旺季,这天下午苏紫接了两批游客,全部送走的时候已经是六diǎn左右。他在停车场边上的xiǎo店里胡乱买了diǎn儿东西填饱肚子,吃完就靠在南门广场公交站候车厅的椅子上闭目养神,却没料到这一睡竟然就睡到了大半夜。

    泰陵景区每天开放的时段是早上九diǎn到晚上6diǎn。凌晨1diǎn的停车场上早已经空无一人,就连车辆都没有。为了节电,路灯全都没有亮,只有满月的光亮从头dǐng上洒下来,像是带鱼身上的那层银粉。

    东面和北面的店铺全都关门闭户,有些还在门板上头贴上辟邪的符纸和门神,远远的看过去有diǎn渗人。

    这里毕竟还是一个大坟堆啊,有谁会想要半夜三更地待在坟堆边上?

    睡是睡不了了,可是走又走不出去——泰陵距离县城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更不用説还是树林和荒地,好像也没比这里安全多少。

    思前想后,苏紫决定去研究院门口碰碰运气,那里也有一个汽车站。因为考虑到章陵研究院的员工们可能会加班,所以县里特意开通了一趟夜间班车。

    希望现在还赶得及。

    苏紫立刻起身,贴着陵区的高耸的神墙往西北方向的那条水泥路走,大约十分钟左右应该就能抵达研究院。

    可是这段路的两侧长满了参天的古树,平日里气温都比其他地方低上个两三度,晚上走着就更是觉得阴风阵阵,就连地上摇摆的树影子都好像能够变出什么妖魔鬼怪来。

    苏紫硬着头皮朝前走着,拐过一个xiǎo弯。冷不停地发现前面有人。

    他发誓自己绝对没有看错——那就是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儿,悄无声息地在他前面大约一百米的地方行走着。

    他们没有带手电,也没有推着自行车或者助动车,甚至身上仿佛也没有带着包……就那么两手空空地走着。

    这正常么?!

    苏紫觉得头皮好一阵发麻,几乎百分百肯定自己是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他不敢上前去看,却也不想再回到空无一人的停车场上,于是就找了个角落躲起来。偷偷观察前面那两人的动静。

    説也奇怪。那两个人朝前走了几步,忽然拐了个弯,居然朝着神墙根儿走去。

    对……那里好像是有个侧门来着。难道真是陵区里头巡夜的保安?

    苏紫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又在原地蹲了一会儿,确认那两个人果真没有再出来,这才大着胆子继续往前走去。

    很快,他也来到了刚才那两个人消失的地方。往左边一扭头,正好看见一扇对开的朱漆xiǎo门。应该是陵区员工出入的便道。

    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苏紫做了一个深呼吸,紧接着忽然又好奇起来,xiǎo心翼翼地走过去朝着那门缝里头张望。想要弄明白这里究竟是陵区的哪一个部分……

    门缝里忽然出现了一只血红色的大眼睛!

    “接着我就从公交车站的椅子上滚了下来。”

    説到这里,苏紫象征性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原来我的人一直都在广场上睡着,刚才那些有的没的都是一场梦。”

    “梦?”白秀麒皱了皱眉头。有diǎn疑惑地看和苏紫。

    苏紫又在桌下轻轻地踢了他一脚,嘴上却笑嘻嘻地説道:“这个世界上哪儿真有什么鬼狐仙怪。不是梦还能是什么啊?”

    他这边回答得轻松。而研究院那边几个人则面面相觑,表情中藏着一丝古怪。

    还是章函问他:“你説的是去年七月十五日凌晨一diǎn的事?”

    “是啊。”苏紫diǎndiǎn头:“结果那天晚上还真出了大事是吧?”

    倒也没有什么不能对外人讲述的——反正去年的7月15日,章函还没有被调任到这里来,而那天夜里发生的事,也早就已经见诸报章杂志。

    泰陵西面的一座陪葬墓因为年久失修而发生了坍塌,下陷的墓亭落进了墓室里,毁坏了包括棺材在内的许多珍贵文物。陵区多人因此而被处分,据説后来分院长被撤换也和此事有关。

    事情过去了一年多,当然已经淡化了不少;可一旦旧事重提,研究院的各位也还是不免有diǎn神经过敏,听着苏紫的这段故事也觉得话里有话。

    还是和苏紫关系最好的陈超出来活跃气氛。

    “我説,你xiǎo子那天半夜不回去留在停车场上,该不会是有别的心思吧?説,那墓地究竟是不是你给弄塌的!”

    苏紫也配合着做无辜状:“你忘了那时候我还没地方住吗?不睡停车场,那就得睡桥洞了。”

    “你没地方住?”章函问:“怎么回事?”

    “因为没有身份证,也没有钱啊。”苏紫回答得倒是轻描淡写:“反正是夏天,倒也没有什么不能过的。”

    章函又追问:“现在呢?”

    “现在住朋友家,有墙有dǐng,一切都挺好的。”

    答完这句话,苏紫冲着章函举起酒杯:“多谢领导关心,我先干为敬。”

    説完便仰头一饮而尽,又将杯口朝下作为证明。

    章函也不含糊,主动将自己的酒杯满上,豪爽饮就。

    最善于察言观色的xiǎo李也趁机举起酒杯:“来来来大家干杯、干杯!”

    酒是这家酒楼自酿的雕梅酒,容易入口,但是后劲也着实不xiǎo。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酒精开始发散,气氛也逐渐变得活跃了起来。

    或许也算是酒桌上的常用“战术”,由陈超和xiǎo李组成的“冲锋队”轮番朝着两名客人发动了“攻击”。虽然白秀麒反复解释自己不胜酒力,但是他们完全不为所动,甚至不惜以“你一口我一杯”的自杀式袭击来完成任务。

    倒是苏紫真人不露相,不仅主动替白秀麒挡了几次酒,还声东击西,反劝了程馆长和徐部长好几杯,把那两个斯文人都灌成了大红脸。最后徐部长借口尿遁,程馆长则趴在桌子上,也不知是装睡还是真晕了。

    实在是抵抗不过,白秀麒也就只有起身尿遁。

    他一路跌跌撞撞地出了包厢,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刚走到洗手台就看见徐部长在那儿捧水洗脸。两个人照了面都会心一笑,徐部长还主动递了一根烟。

    “布置新展馆的事儿,以后还要请白先生多多指教。”

    白秀麒客气的回答:“指教不敢当,我也只是过来学习。如果能够锦上添花,那就再好不过了。”

    徐部长笑着diǎn了diǎn头。

    “説起来,我和你还挺有缘分的。当年我刚被分配到这里的时候,是做壁画修复和临摹工作的。当时你爷爷正好也在泰陵研究壁画,他教了我不少东西。虽然这么説有diǎn自吹自擂——我也可以算是他的半个弟子了。”

    “我爷爷他来过这里?”白秀麒好奇地追问。

    “是啊。呃……他还来过这家店呢。”

    徐部长示意白秀麒跟着自己,两个人掐了烟来到二楼的过道上,左右寻找了一番,锁定墙上镜框里的一副老照片。

    照片里还真有祖父他老人家。

    白秀麒一时感慨,就想掏手机将照片翻拍下来,这才想起手机被偷的糟心事儿。

    好在来日方长,这件事儿可以慢慢做。

    或许是觉察到了他们两个“尿遁”的阴谋,陈超捏着个酒杯迈着轻飘飘的脚步跑出来抓人。三个人这才重新回到包厢里。

    前后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酒桌上的“风向”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不知怎么回事,苏紫坐在了白秀麒的位置上,他微微弓着背,左手托腮眯着眼睛做瞌睡状,大半个身子几乎都靠进了章函的怀里。

    而章函依旧坐怀不乱,右手虽然被苏紫给靠住了,左手还是很淡定地举杯喝着酒。

    不知道为什么,白秀麒居然觉得这个场面还挺和谐。

    苏紫和章函的正对面,刚才还趴着装死的程馆长已经“复活”了。他看起来好像也不太清醒,两只眼睛红红的,説话也咬字不清。

    “我有一个侄女儿,今年22岁,在美国读大学……人长得那是又高又漂亮。要气质有气质,要学识有学识。要不要给你介绍介绍啊……”説到这里,他打了一个酒嗝:“xiǎo苏?”

    这是在给苏紫説媒?!

    白秀麒真是弄不懂事情的发展了。明明不久之前,这个程馆长连碰杯都不愿和苏紫碰,怎么现在感情好成这样了?

    他正思忖着,就看见那边苏紫醉眼迷蒙地摇了摇脑袋:“谢谢您……可我真的不用。”

    那边程馆长又问:“不要?难……难道説,你有对象了?”

    “……没。”苏紫还是摇头:“我这么穷,还是别祸害其他人了。”

    説到这里,他又扭头看了看章函的脸,吃吃地笑道:“您介绍给章院啊,章院人这么帅,又有才学,又有家底……这才是最佳人选啊。”

    面对他的这一串恭维,章函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那边的程馆长张了张嘴似乎还有话要説,却又“啪”地一头栽倒在了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今天就到这里吧。”章函终于发话了,“找人把喝醉了的都送回家,不要耽误了明天的工作。”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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