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角度的关系,白秀麒不得不稍稍踮起脚尖才能看见前方的情况——就在走廊的尽头,汩汩的白色水汽正源源不断地从一扇虚掩的xiǎo门里冒出来。可是在江成路和xiǎo门之间,还站着一个人。

    不,严格地説那不能算是一个活人了。

    白秀麒瞪大了眼睛,确认那个人全身上下几乎有八成左右的皮肤都被烧成了焦黑。剩下的部分着裸露着腥红的肌肉和黄色的脂肪。它斜靠在门边的墙壁上,事实上有将近一半的身体已经和墙壁融为了一体。

    “嘘。”江成路回过头来,朝着白秀麒轻声道:“放轻脚步,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你的恐惧就是它的力量,只要装作看不见它,它不可能脱离墙壁来骚扰你。”

    説着,他已经率先行动起来。两三步走到了门边。那具烧焦的人抬起头来,一diǎndiǎn打量着江成路,可是江成路连脖子都不转一下,一手将虚掩的木门给推开了。

    更多的水汽从门里喷涌而出,带着一股浓重的硫磺气味。白秀麒觉得呼吸有diǎn困难,一时间也看不清楚那个烧焦的人究竟在什么地方了。

    江成路似乎已经走进木门里,再不跟上就要拖后腿了,想到这里白秀麒不再犹豫,快步朝着水汽深浓处走去。

    一步、两步……突然间,一张半是白骨半是焦黑的鬼脸从白雾里探了出来,几乎贴在了他的脸颊上。

    白秀麒倒吸了一口凉气,幸好脸上还保持着镇定。他告诉自己目不斜视,绝对不能够表现出任何恐惧和惊讶来,就这样又往前迈出了一步。

    烧焦的人显然也看见了白秀麒,正试图脱离墙壁的桎梏将头凑得更近一些。白秀麒甚至可以听见他的牙齿和骨头咯作响,闻见烧焦羽毛的臭味沿着冰冷的空气钻进鼻腔。

    但他还是没有扭头去看那个家伙,反而加快了脚步从它身旁走过。直到走进木门的一瞬间,他才感觉到原来自己的心脏跳得如此之快速。

    “xiǎo心。”先到一步的江成路阻止了他继续前进的步伐:“有台阶。”

    炙热的水蒸气原来是从这幢房子的地下室里冒出来的。因为再继续往下湿度加大,白秀麒恐怕会有不适。江成路让他留在台阶上等候,先是用粉笔在他的四周画了个圈,这才放心地一个人走去了地下室。

    白秀麒就蹲在黑暗的地下室台阶上等候着,偶尔回头确认一下走廊上的那具焦尸没有跟过来。大约两三分钟之后,江成路终于返回了。

    “搞定,碧桃和染色剂全都放下了。最快明天上午就能够知道结果。”他拍了拍手上残留的白色粉末:“不过这下面一股臭鸡蛋的气味,是仙泉的可能性不大,我们走吧。”

    就这样,两个人又沿着原路返回,很快就离开了xiǎo屋重新与花阳兄妹汇合。江成路简单地交待了屋子里的所见所闻。花阴一脸庆幸地表示幸亏自己没有进去遭罪。

    于是四个人继续沿着山道往坡下走。白秀麒始终一言不发。觉察到他异样的江成路主动询问起了原因。

    白秀麒这才説出了心里的疑惑——

    “刚才坐在台阶上我就开始想。传説大火是从硫磺加工厂那边开始蔓延的,这边建筑物都有被烧到,还烧死了这么多人,为什么我们租住的那间xiǎo楼却没事?难不成火苗会拐弯?”

    “説不定呢。”江成路半开玩笑地回应:“也许火神也知道那里都是xiǎo朋友。要尊老爱幼。”

    “我是认真的。”白秀麒一脸严肃:“你不觉得可疑?”

    “的确是很可疑。”

    回答白秀麒的人却是走在前面的花阳。他説自己今天下午也曾经有过类似的疑惑,而宗叔的回应就是让他去参加沙滩边上的夜市。

    “他説,关于这座岛还有各种各样奇怪的传説,他一个人説不完,让我们去夜市上向这里的工作人员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于是,这次的海边夜市之行,除了“吃”和“玩”之外,又多了一个比较严肃的目的。

    当太阳消失在海平面下方之后,天空迅速地由红变紫最终成为了黑沉沉的藏青色。瑰火岛上没有路灯。但是岛屿的西南部有一座老旧的灯塔,diǎn亮的时候倒是勉强能够照出脚下的道路。

    褪去了白日里那些鲜亮色彩的伪装,暗夜之中的瑰火岛开始显现出它幽暗诡谲的一面来,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里,看着墙上不时闪现的死亡数字。白秀麒不仅有一种行走在阴曹地府里的错觉。

    很显然这种压抑的气氛对于同行的其他人也多多少少产生了一些影响。大家不再説话,脚步如飞地朝着山下走去,总算是在五六分钟之后看见了人类活动的踪迹。

    有香气顺着海风吹送过来了,是海鲜被放在油锅里翻炒之后所散发出的诱人芳香。不用再多説什么,大家步调一致地追踪着香气走了几步,就听见了街市喧闹的声音。

    虽然岛屿的规模和常住人口数远远比不上其他滨海地区,但是瑰火岛上的夜市却依旧办的有声有色。大约五十米长的街道上,一边是摆在开阔沙滩上的座椅板凳儿,另一边就是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摊位。吃的喝的必不可少,甚至还有一些人摆摊贩卖起了用螺壳和贝类制作的xiǎo工艺品。没走几步,花阴就缠着兄长给自己买了几串砗磲和碎珊瑚串成的项链。虽然对首饰的工艺不太满意,但她决定把它们都带回去,作为素材用在他们今后制作的人偶身上。

    或许是因为岛上大多都是熟面孔的缘故,白秀麒他们的出现显然成为了这条街上的新鲜事。不管是摊贩还是跑来休闲的路人都偷偷地观察着他们,当然,这种打量并不带有恶意。

    不到五十米的夜市很快就逛到了尽头,四个人简单地商量了一下,当然最终主要还是听从了花阴的要求,选择了一家有卖现剖牡蛎的摊位坐下了。

    时至今日,牡蛎即便在内陆城市也不能算得上什么媳玩意儿了。但是没有经过冷藏、完全新鲜的牡蛎却只有海边才能够品尝得到。衙了生蚝,当场请师傅帮忙用xiǎo刀剖开,一个一个叠在盘子里,再要一个海岛果农自家种植的柠檬,一碗直接用海水和其他调味料勾兑的特殊蘸料,用勺子将蘸料淋在牡蛎壳里,再举起牡蛎仰头一口吞下,感觉海洋的咸鲜微苦,柠檬的酸涩清香与牡蛎的幼滑鲜甜在口腔中发生奇妙的碰撞,一股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

    “老板,再来五十个!”江成路大手一挥。

    “识货!”老板竖起了大拇指。

    当然光吃生蚝也是不行的,这之后他们又diǎn了林林总总十多个菜,又叫了一箱啤酒。豪气干云地又引来了不少围观的人。白秀麒见机会难得,干脆也招呼大家不要客气,有几个自来熟的倒还真的和他们聊到了一起,其中就有今天下午负责帮他们带路到旅馆里的那个工作人员xiǎo张。

    xiǎo张也算是瑰火岛上的老员工了,他的老家就在落龙村附近的xiǎo县城里,当初黄向远刚刚拍下瑰火岛,还没想好要拿这座岛怎么办的时候,就是xiǎo张和几个哥们儿守在岛上,对这里的事情也算是门儿清了。推杯换盏之后,白秀麒立刻不失时机地向他询问起了数十年前发生在瑰火岛上的那段往事。

    一提到这件事,xiǎo张的眼睛都亮了。很显然,在枯燥的岛屿生活中,这段传奇的往事也经常被他们拿来当做饭后谈资,所以此刻几乎不用思考,张嘴就来。

    “你们知不知道,当年瑰火岛上的硫磺厂着火,整个岛上整整一千两百八十七人,最后只有二十三个人逃了出来,其中十六个都是xiǎo朋友,剩下七个大人里头,有三个后来烧伤太重死掉了,两个发了疯的,剩下两个里头有一个就是咱们的黄老板哦。”

    xiǎo张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岁数,当然不可能对当年那场灾难有任何记忆。他所知道的事情,都是这些年陪在黄老板身边的时候,听黄老板在饭桌上、轮船上,以及各种各样适合怀旧的垃圾时间里一diǎn一diǎn讲述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説,其实应该算是黄老板的回忆录。

    而这个回忆录説起来,就有diǎn话长了。

    当年的黄老板,也只有二十出头岁数,和现在的xiǎo张一样,是个在瑰火岛上“打零工”的毛头酗子。他所做的事情,是往瑰火岛和陆地两头跑运输,运的货都是公家的,当然也偷偷地夹带一些私货暗地里偷偷贩卖赚diǎn儿xiǎo钱。

    计划经济的年代,万事万物几乎都是凭票购买的,蛋有蛋票,米有米票,就连孝子吃的奶粉都有营养票和奶粉票。当供给无法满足需求的时候,像黄向远这样的黑市商人就成为了希望的灯塔,他不止一次地吹嘘过当年瑰火岛上的人们是如何翘首以待他从陆地上带回他们所急需的物资。

    也正因为黄向远的这个半公开的特殊副业,他能够结交到瑰火岛上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物。从劳改矿场的看守,到有diǎn旋蓄的劳改犯,再比如説硫磺矿长的负责人,以及硫磺加工厂的一把手。

    而根据黄向远回忆,事情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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