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老谢托在手上,观察了很长时间,大家都等得极不耐烦。』⒉3

    可他却根本无视了所有官员的存在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从我的角度可以看见,他的表情时而惊诧时而疑惑、时而欣喜时而赞叹,激动、狂喜、甚至泪水横流!

    我心说这也太夸张了吧!

    我有自知之明的,本来就不是讨喜的那种长相、变成驴以后轻视羞辱更是家常便饭;就比如现在,我感觉自己好像赤裸着身体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这种待遇让人很不舒服,但也是身不由己的事情。

    但是看老谢现在这个样子,我倒象是变成了他手心里的一块宝,这个转变太急促、我真是不适应、更不敢相信!

    自然还是笔墨司率先打破沉默。

    他很是有些嗔责地叫:“老谢、谢必安!”

    老谢象失了魂一样、脸上的表情正精彩着呢,让笔墨司这么一叫,终于醒过神来、好象这下才明白自己这次是干什么来了。

    不过他倒像是睡得正香被吵醒了一样一脸的不高兴:“吵什么?我这不是正看着的嘛!”

    笔墨司说:“你倒是看得过瘾,但是总不能让大家就这么一直等下去吧?”

    想不到老谢的脾气却很大,他说:“要是等不得大家就自己散了吧,我还没看够。你们明天再来!”

    “放肆!”

    笔墨司忍不住喝了一声。

    老谢却不买他的账,也高声叫起来:“这可是你们叫我回来的,你不高兴?我还更不高兴呢!我走!”

    嘴里说走,而且他公然就将我往衣兜里一塞,然后转身就往外走。

    这个拽样真是把所有官员都看得呆了。

    笔墨司当然不允许他这么做了,当即说:“你要走可以,把东西放下!”

    而老谢却毫不客气地回敬他:“你有眼无珠,好东西也会让你糟蹋了,还不如让我带走。”

    真好玩。我要么在大堂上看热闹、要么被装进衣袋里“听热闹”,真是有趣得很。

    我突然发现老谢这人很有个性、在笔墨司面前也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刺头!

    笔墨司气得没法,气得说不出话。

    而接下来反而还是老范站出来打圆场;他一把拉住瘦得像一根干柴一样的搭档,让他想走也走不成。

    老谢则气呼呼地叫他放开,嘴里面还不住口地说:“自己真是自讨没趣、放着生意不做倒来这个污秽地方找罪受……”

    奇怪的是这样的过头话说出来,所有官员却都象聋子一样,假装没听见。

    老范则不断打哈哈,安抚老谢说:“你这人,赌什么气!你光说这东西好有什么用,好在哪里、怎么个好法?总得让人心服口服的嘛!”

    听了这话,老谢这才心气稍平,说了声:“也罢,今天就让你长长见识!”

    他的说话对象自然就是笔墨司了,这个只要看看笔墨司的黑脸就明白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笔墨司似乎学会制怒了,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接着眼前一亮,——老谢又把我从衣袋里取了出来。

    老谢托着我,又用指背敲了敲,这心满意足地说:“这颗心的成色相当好。”

    心?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外形是心啊!

    接着又听老谢说:“就事论事,你的炼心术,技法和火候倒是可以的;而你在见识方面的水平可就太臭屁了!”

    说完这句话,似乎是为了印证自己强调的“臭”字,老谢还动作夸张地捂住自己的鼻子。

    从官员哄地一下笑起来。

    笔墨司则只在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接下来是老谢的一番自问自答的高论、超级卖弄学识。

    ——这是窑变,窑变懂吗?不是病变、是变好不是变坏。

    “火之幻化,理不可晓”。窑变是出乎意料的变化,《清波杂志》记载:“饶州景德镇陶器所自出,于大观间窑变色,红如朱砂,谓荧惑缠度临照而然,物反常为妖,窑户亟碎之。”

    视反常为妖,那是因为过去没有见识,毁了多少至宝哟!

    《天工开物》里说:“天覆地载,物数号万,而事亦因之曲成而不遗,岂人力也哉。”

    “入窑变成玉”,“入窑一色出窑万彩”,“有同是质而遂成异质,有同是色而特为异色者”……

    “能听懂吗?听不懂吧!枉你笔墨司号称‘学富五车’。”

    再强调一遍:窑变不是病变,只有变成窑宝或者变出怪胎。但即便是怪胎也具有缺陷美,不然哪有“娃娃面”、“美人记”这些名号?

    钧窑铜红窑变,变化莫测,鬼斧神工。

    《清秘藏》说:“均州窑,红若胭脂者为最,青若葱翠,紫若墨色者次之……”

    郎窑红、豇豆红、苹果绿。

    这些有啥稀奇的?其实窑变色彩是可以一定程度人为控制的。

    比如:在釉料里若是加入一定量的氧化铁的色釉,经过氧化焰——还原焰便会成为不同程度的青色;若是把氧化铜加入釉内,就可得到红色釉。紫色则是由红釉与青釉相熔合而成。红紫斑(即青釉点斑)品种,则是先将含有铜的釉,采用点、画或涂抹等手法施于器物坯体局部,然后再挂青釉焙烧。

    “我说了这么多,你们一直发愣,不明白是吧?没关系、只要记住:我手里的这件东西是窑变成品、是百年难遇的稀罕物!行了,不废话了,就这样。”

    老谢说完又将我装进衣袋、转身便走。

    但他没走成,这回几乎所有官员都出来劝阻:“把东西放下!”

    “快拉住他!”

    “老谢、老谢别走!”

    ……

    尽管老谢恃才傲物、狂得够可以,但他终归还是不可能把我带走,因为我的化形手术依次是下油锅、过火海和上刀山,现在不过才完成了三分之二而已。

    这顶官方大帽子扣下来,他也就没办法再任性下去,只得十分肉痛地把我放回到托盘中去。

    接下来,笔墨司表情复杂、而在他以下的官员们则是因为免掉一场责罚而松了一口气。

    老谢则是很不痛快地扬长而去、只有老范去送他。

    众目睽睽之下,我听见一个官员望着老谢的背影发了句牢骚:“这特么哪是开店做生意的、分明就是一个烧窑瓷的主。”

    另外一个则撇嘴说:“你瞧他那副身板,怎么可能去烧瓷?也就是看店磨磨嘴皮子罢了。”

    看来老谢的鬼缘不太好,即便是他出面化解了大家身上背负的责任,官员们也不太领他的情。

    这时崔判再次让大家坐回到座椅上去,议事继续。

    因为老谢的鉴定起到了一锤定音的效果,所以接下来的气氛自然就要轻松得多了。主要是讨论第三步——上刀山之前的准备工作。

    这一段讨论所用的时间真不短。

    随着讨论的进行,我渐渐有些明白了。

    本质上大家都是死水,这个是没有疑问的。

    但是经过轮回转生,所有的鬼魂在外形上就有了差别:这就好比是将泉水装进桶状、装大进水缸、装进水壶、装进饮料瓶、以及装进盆里,水的形状取决于容器的形状。

    当然,死水和千差万别的肉身相融比这些还要复杂得多;道理上却是一样的。

    肉体容器损坏之后,死水回到冥城,但是又保留着原来的肉身形状,这就是鬼魂。

    轮回转生的过程其实就是打碎形状差别回到死水状态,再进入新的肉身。

    但是我现在的形态经过油炸火烧的提纯,现在成为类似结晶成冰一样的存在地;这就又与鬼魂或死水有所不同。

    一方面我的特殊之处在于,自己是非正式来到冥城的,不可以经历轮回转生程序;另一方面,我的驴子形态已经被焚烧掉了,现在要把我重新塑造成生前在阳间的形状。

    本来如果肉身不被田晶晶毁掉的话,可以再在此基础之上构造出一样的形状、将心状结晶放进去再取出来,就可以完成塑形了。

    但是现在肉身已经没了,只有先前老画师给我画过一幅画像作为参照。

    现在我必须得在这幅画像的基础之上完成化形,唉、真麻烦!

    而这一切都是在为后面的鬼画术作准备。

    这里又有个比方:鬼画术是量体裁衣,在身形基础之上画出一件鬼衣,这样在穿上以后可以往来阴阳、和正常人一样行动自如。

    但前提是衣服下面得有个身形架子作为支撑。

    我现在就是要在大家的帮助之下重新化形成为衣服架子。

    具体来说就是,要把我制作出一个生前外形的模子来,再画上鬼衣成为外壳;最后又经过一系列手段,让我这个模子由结晶形态回到死水形态、最后再与鬼衣融为一体,这才以变成正常人,但实质上我还是鬼。

    ……

    好象扯远了?

    经过笔墨司的提醒,官员们的话题这才又回到正题上来。

    也就是用上刀山的手法完成制作模子的程序。

    因为我对这些话题相当好奇,所以更是竖起耳朵听、生怕一不小心漏掉一个字。

    根据笔墨司的描述,刀具已经准备妥当了、作为模子参照的画像,老画师正在我以前那幅画像的基础上进行修改;只要他那边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就可以进行了。

    只是我有些不明白:我现在不是结成冰一样了么,还用刀干什么?难道是要制作冰雕?

    而且由谁来操刀?我会不会依然很痛?

    我现在像冰块一样,除了有意识会思考而外,不会说话不会动、也许一不小心就会化成水蒸发掉。

    照理说冥城这边应该已经安排了操刀手。

    但是,已经过了两关了,根据经验我又有点不放心:因为下油锅和过火海,都是由我自己来触发的;想来接下来的上刀山也差不多。

    这样一样,心里又开始打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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