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有令。”

    老画师平静地说,“孙远勇揭王榜,甘为义士远赴阳世为冥城建功,王心甚慰、特赐楼题姓以示嘉许、‘催命鬼’侍之可也。”

    我板着脸表示自己没文化,请他说得浅白点。

    老画师慢慢地说:“意思就是,作义士辛苦你了,大王很高兴,给你盖楼、题匾。”

    我想了想,好象是这样;不过我觉得似乎哪点不对。

    于是我再问老画师:“好象最后一句,催命什么的,您没解释。”

    老画师顿时苦笑起来:“瞧瞧,老夫早就说过,这顿酒席不好吃啊!大王这不是为难我么!”

    “您请直说。”

    老画师顿了顿,这才接着说:“大王让催命鬼来侍候你。”

    我一听真是火冒三丈、就猛地一撩蹄子蹬翻了面前的桌子,稀里哗啦声中,杯盘酒菜汤汁一齐落地。

    今天这顿酒,吃不成了!

    所有客人脸上“唰”的一下子失去喜色、再换上家里死了人一样的那种表情。

    再看田亮亮眼泪要落不落的样子,老画师却平静得很、看来他对我反应早有预料:“说说你的想法。”

    我先朝老画师屈膝行礼:“晚辈失礼了,但是没有办法。”

    老画师点头示意我接着说。

    我再不客气,说:“这房子是田亮亮的安身立命之地,谁也别想拿走。”

    老画师摇头:“催命鬼最后终将会步入轮回,房产什么的对他没有实际意义;况且他不还是一样和你在这房子里朝夕相处?”

    我反驳说:“那不一样。我和田亮亮本来就是兄弟,是平等的,让他来服侍我吗?坚决不接受。房子就是他的、而且是他收留的我。如果非要说不平等,确实,田亮亮是鬼、而我只不过是一头驴!”

    老画师又问我:“那你要怎样?”

    “第一,房子姓催,阎王如果不怕麻烦,请他下令推倒,让马面把照原来的样子把屋子还原。第二,我不做那他劳什子义士了,谁爱去谁去。”

    老画师忧虑地劝我:“不要孩子气了,大王的令,令出必行,从来不曾更改。”

    我一听冷笑:“那我今天非要作个让他收回成命的第一驴!”

    老画师听了不住地摇头:“怎么可能!这事不好办、不好办哪!”说完重重一声长叹。

    我表示说,这一切并不是有意针对他老人家。

    老画师点头说他自然知道;但是,总不可能这样僵持下去吧?

    我绷着脸,不说话。

    左思右想,老画师和我商量说:“这样,鉴于王令是口头传达、不那么正式,老夫就破例一回,去请大王开恩,看他能否给张老脸;不过孙远你也作点让步如何?再说这匾已经题写好了,这白底黑字的、大王手笔,就算用不上也不可能退回或者毁了它吧!”

    只好这样,那就有劳老画师了。而阎王手迹倒真的不好处理;我再想了想,忽然灵光一动,说:“其实很好解决。”

    “哦?”

    我扭头叫马面过来,指着木匾说:“这上面是‘驴宅’两个字,还可以请大王再赏一个字,加在中间嘛,就叫‘驴友宅‘如何”

    这话一出口,老画师、牛头马面、田亮亮、街坊以及几个鬼差一下子成了泥塑一样。

    好半天。

    老画师终于回神来,用比哭还难看十分的笑容朝向我,说:“这样也可以?!呵呵……咳……”

    “您老慢慢说!”我连忙叫马面上前给他捶背。

    “好好,真是后生可畏啊!看来也只好如此了。你这头倔驴子,老夫真想剖开你的脑瓜子、看看里头是什么东西在作怪,哈哈!”

    我也讪讪地笑:“请前辈和大王说说,如果他不同意我的要求,那也只好请您老来主刀,我不怕死的。”

    老画师又艰难无比地连咳带笑、马面只得再次给他捶背。

    牛头满带同情地看了一眼老画师,然后朝我比划了道:“你比老娘还要牛!”

    这个我倒是一点儿也不客气。

    我是说真的,阎王要是真不同意,那就只有一死了;但我还是希望由老画师来动手、那就死得没有任何遗憾了。

    我已经作好了最坏的打算。

    比如说强扭瓜、而瓜坚决不同意,结果瓜碎了。

    说得再直白点,无非就是阎王震怒,取消义士身份、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反正我来了这么长时间,连十八层地狱在哪都还不知道呢!索性去逛逛。

    只是抱歉了,可能因此要株连一些人:田亮亮、老画师、甚至老范和牛头马面。

    不过我真的厌烦了,那就给个痛快吧!

    ……

    老画师带着鬼差们匆匆离开了。

    牛头马面夫妇倒象没事人似的,继续收拾院子,就象在自己家里那样自然。

    田亮亮有些惶然地陪我在原地站桩。

    原本打算趁捧场的机会在显贵面前混脸熟的邻居们很知趣,不用征得我和田亮亮的同意便取了他们的贺礼、慌里慌张地离开,避之惟恐不及。

    但罗老板除外,不知道他是因为太忙、还是其他原因;现在只有他那份贺礼摆在眼前,怎么看怎么碍眼。

    牛头和马面把一片儿狼籍的场面收拾完了以后,就和我微笑道别,然后云淡风轻地朝巷子外面走去。

    但我知道却他们不是也想要避风头,而是帮忙完了,这才回家看孩子的那种道别。

    这不,没多大一会,牛头就格格笑着跑回来告诉我一件好笑的事情:我一怒掀桌子、驳了阎王面子的事情在很短的时间里不胫而走,现在几乎整个冥城从上到下都在议论这件事情。

    我点头表示说,这是意料中的事。

    牛头接着说,“你是不知道耶,最好笑的是,现在有好多鬼民自发聚集到广场,派出代表击鼓鸣鸣冤,状告你的大逆不道;现在笔墨司正召集官员在殿内议事,准备给你议定罪名。”

    她仿佛是在讲和我无关的笑话。这时的牛头象个看完热闹后兴奋过头的小女生,还在意犹未尽地把笑话讲给错过一场好戏的小伙伴听。

    我说这并不好笑、亏你还笑得出来。

    牛头回答:“难道不好笑吗?我真想看看,你会死得有多难看。”

    我立即大喊:马面、马面,还不来管管这个疯女人!

    牛头笑得更厉害了,她说:“他敢!”

    我终于还是绷不住了,就笑。

    牛头马上将我一军:“亏你还笑得出来。”

    我回答,不然还能怎样?

    按理说——所有鬼(人)战战兢兢,我又何必强颜欢笑?但是别忘了,我就是头倔驴。

    然后就见老画师匆匆返回、孤鬼一只,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见到我们也不多话,只是对我说了一个字:“走!”

    我拔腿就走。

    而田亮亮也紧紧跟上,老画师朝他回头喝了一声:“你留下且看家!奉大王令、这头驴子老夫征用了!”

    田亮亮立刻就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还能怎样?只能安慰地朝他点头示意,然后习惯成自然地随口问阿公:“去哪?”

    老画师绷着脸地回我一句:“废什么话!”

    说完一偏腿跳到鞍上坐好,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根鞭子,朝我的后臀“啪”地来了一下。

    我吃不住痛,就不由自主地朝前一冲、然后撒开蹄子奔跑起来。

    哎!做驴子最大的不好就是,不断地挨打受累,这仿佛就是与生俱来的命!

    不过让我稍感安慰的是,老画师可不象大肉球,后者简直就是一座山、而老画师在我背上几乎感觉不出重量。

    老画师不再说话,我并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只知道一个劲地发力奔跑;老画师只在必要的时候才收紧缰绳,提示我朝哪边变换方向。

    所到之下,遇到的鬼物,不论是官员差役还是普通居民,都无一例外地朝我投以冷冷的带着恚怒的目光。而我知道单凭这些利刃一样目光,他们是杀不死我的,就算能、那又如何?

    所以我就驮着老画师,象风一样前行,恍惚中我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自己就象是古代的将军,正带着自己的队伍在敌军阵营里左冲右突。

    忽然觉得这种感觉真不错、爽快!

    就这样跑啊、跑!

    真没发现冥城竟然有这么大!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到达西门、但这时已经跑出一身汗;几个守城鬼差本来正抄家伙要上前来围堵,但是从他们的视线角度判断,他们应该认识老画师、要不然就是老画师出示了身份令牌之类,所以这几个家伙就迅速让开一条道。

    一开始我还有过一丝犹豫,担心再一次被那道透明幕障挡回来,但是这次却毫无阻力地出了城。

    这下我真是又惊又喜!

    难道老画师和阎王谈崩了、一怒之下这才带着我逃离冥城?

    不、会、吧!

    想是这样想,却依然不敢相信。

    但是我却本能地觉得机不可失,毕竟已经从冥城里出来,这真是太好了!

    积压太多的郁闷现在终于得到完全的释放,我开始拿出全所未有的热情加速奔跑,由此得到了飞一般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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