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儿起,脖子上就挂着一个麻将大小的牌子,上面还刻了一个大大的“将”字。

    爷爷说这东西叫骨牌,是他一九七九年二月,从中越边境回来时候,一个疯女人给他的。

    那时候对越自卫反击战已经接近尾声,爷爷所在的第54军从越南撤离的时候,经过云南一个叫永宁村的地方,爷爷说那村子挺怪的,大大的一个村子只有不到五十个人,那会儿他们连刚好在永宁村驻村歇脚,就在那儿住了两天。

    爷爷那天晚上站岗,正靠着大树打瞌睡,就被一个叫地雷的战友给叫起来了,说在附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

    他拿上枪就过去了,在那个年代,永宁村又是边境地区,万一是个间谍,可不是件小事儿。

    他跟着地雷找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她正盘腿坐在一块儿空地上,对着燃烧的篝火发呆。

    而这块儿骨牌,就被她捏在手上。

    当时地雷举着枪就过去了,盘问了半天,那女人硬是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死死盯着面前的火堆,不知道在看什么。

    后来他俩也问烦了,加上女人的穿着的确像是村子里的人,以为是个哑巴,转身就要走。

    不料爷爷刚一转身,那女人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把手中那块儿骨牌塞到了爷爷手里,还说了一句什么,部队撤离的时候,千万要绕过村口那片树林。

    爷爷问她什么意思,那女人却一个字儿都不说了。

    只是他没想到,部队撤离的时候,还真出了事儿。

    原本离开村子的时候是艳阳高照,但刚往树林里面走了几十米,前面凭空冒出一股浓雾,拦住了大部队的去路。

    要知道在那种地方起雾,可不是一件小事儿,那段时间虽然战争已经接近尾声,但大大小小的冲突不断,万一那雾里面埋伏着什么人,这三百多号人可就全都要埋在这儿。

    所以连长当时就下令进入战斗状态,赶巧爷爷那天闹肚子,就跑到队伍尾端,找了个草丛方便去了。

    但等他方便完,出来以后才发现,那股浓雾是散去了,随之不见的,还有那三百多号人。

    这可把他吓坏了,迈开腿就往前追,但直到他从林子里面跑出来了,都没有见到其他人。

    据爷爷说他当时都快疯了,在周边找了三天三夜,连个人影儿都没找到,最后一个人回了军区。

    接着就是无尽的审问,整整持续了半年才结束,爷爷被放出来以后,左手腕处被打上了钢印,按了一个“审”字,这是那种有间谍嫌疑的人才有的标志。

    带着这个标志,他哪里都去不了,也找不到任何工作,除了那张骨牌,身上什么都没剩下。

    所以他到死前把那牌子留给了我爹,我爹又留给了我。

    至于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我们都没弄明白,倒是爷爷很在乎这东西,我爹年轻的时候赌博,欠了一屁股债,好几次想把这玩意儿给卖了,爷爷愣是拿着拐杖把他给打出去了,还撂下一句话:“这东西,比你命都重要!”

    爷爷说那是他唯一可以纪念战友的东西了,那三百多人消失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没留下。

    除了这个骨牌,他还在潘家园儿给我留了一间小铺子,不过不是卖古董,而是一些佛像和香炉,这让我很尴尬,因为总会有一些看古玩的人跑来店里,就像前天中午,我吃完午饭正躺在那把老竹椅上打瞌睡,就听到门口一个男人操着一口陕西话问:“大哥,看个货不?”

    我连眼皮子都不想抬,这一口陕西话,一听就是跑来北京卖古董的老农民,所以我抬起手里的扇子指了指屋里说:“大爷,我这儿不是古董店,想出货,到隔壁瞅瞅吧。”

    没想那人还和我杠上了:“咦,我说大兄弟你咋说话呢,你睁睁眼,看看我。”

    我被他吵的有点烦,睁眼一看,不是个大爷,是个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胖子,穿着条紧身皮裤,活脱脱一个行走的米其林轮胎,脖子上挂条大金链子,光头被阳光照的像个灯泡儿一样晃眼。

    得,不是个农民,是个暴发户。

    我朝他弩了弩嘴:“大哥,我这儿卖佛的,不收古董。”

    没料这胖子非但不走,反倒是一只脚踏进屋笑呵呵的说:“买卖不成情谊在嘛,要说佛,我这儿也有,您过过眼?”

    我赶紧站起来拦住他,千万不能让他把另外一条腿迈进来,这卖佛的店,就讲究一个“空手进,满怀归”,要不就是对佛的不尊敬,搞不好是要出大事儿的。

    我伸手抵住门框,把胖子拦在屋外说:“大哥,我这儿真不收货,您要是甩土,去隔壁看看吧。”

    我在潘家园待了这么久,听到最多的就是甩土这词儿,一般都是土底下挖出来的东西,不经手直接卖到这里,才会叫甩土。

    这胖子看起来挺有钱,又是陕西口音,说不准他手里的东西就是刚从土里出来的,不干不净,我可不想碰。

    那胖子笑呵呵的摆摆手:“你们这行我懂,你就让我进去看看,绝对不空手出来,能成?”

    他这样说我再拦着他就说不过去了,放下胳膊把他请进来,泡了杯茶让他自己看看,就躺回了藤椅上。

    这胖子东转转西看看,但都围着我转圈儿,我马上警惕起来,这家伙不会是看上我身上的东西了吧?

    我手上这些佛珠,虽然看起来破破烂烂,但都是大师开过光的,可不能随随便便就卖掉,所以我马上清了清嗓子说:“哎,这是要变天啊。”

    这是园子里的黑话,意思就是外面要下雨了,您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就是请客人挑完东西赶紧走,别在人眼前晃悠。

    胖子倒也不生气,乐呵呵的坐到我对面:“大兄弟,我就实话给你说了吧,我刚才看你脖子上那玩意儿挺稀罕的,有没有兴趣出手?”

    看来这胖子根本不是什么暴发户,连潘家园的黑话都听得懂,应该是二手贩子。

    不过这骨牌我没兴趣卖,摇着扇子说:“这东西,五万…”

    “得嘞,五万我要了!”

    我吓的扇子都快掉到地上了,赶紧改口:“五万只够看一眼,多少钱都不出!”

    胖子一下阴了脸:“我说大兄弟,买卖可不是这么做的啊,哪有一口咬死不撒嘴的。”

    我心说幸亏我是咬死了,要不肯定被你给坑了。

    这胖子油光满面,一双小眼里面透着全是精明,这骨牌是个什么玩意儿我都不知道,随便说了个价钱他都敢一口要下来,我敢保证,这东西他转手至少能卖个二十万。

    我把骨牌摘下来晃了晃:“大哥,这东西可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可不是说卖就卖的。”

    “成,您给开个价,我绝对不二价!”胖子拍着胸脯保证。

    这可让我犯了难,没想这家伙态度这么坚决,这玩意儿到底值多少钱我不知道,回头乱说个价钱,被坑了还得帮他数钱。

    我想了一会儿换上一张笑脸说:“大哥,我看您也是诚心买,不如您报个价,咱们都有点儿心理准备?”

    胖子伸出手比划了个七,我问他:“七万?”

    “七十万!”

    他这一张嘴差点儿把我从藤椅上吓的摔下来,这破玩意儿能卖七十万?快抵上我这小店两年的收入了!

    我让自己冷静下来,从旁边柜子上摸下来一个佛像扔给胖子:“大哥,这佛像算我送你的,您留张名片给我,回头我考虑好价钱再联系你。”

    胖子拿着佛像走了,临走前还嘱咐我好几遍不要把骨牌卖给别人了。

    我目送他走远,赶紧回屋拿着胖子留下的名片,打了个电话:“喂,老刘,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孙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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