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果然见阿婉带回来了莲蓬,说是梁少爷买了送来的,哲哲的晚饭没吃多少,就坐在椅子上,剥那一篮子的莲蓬吃。

    一边吃,一边注意对面莘莘的动静。

    洗漱完回来,在门口,碰到了一个大妈,穿金戴银,揣着手,着急的转来转去,不住的往厢房里边看,这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大妈。

    “那位是?”离老远,哲哲就瞧见了。

    “是媒人,”阿如眼尖,“赐婚下来后,就是她过来府上说媒的,不过是走过场罢了,这会子在这里,怕是太子府上的人,差过来的。”

    “既然走过场,怎么还会被差过来?”哲哲也不懂,这个世界的婚嫁是怎么个流程,怎么赐了婚,还要媒婆来说啊,这不都算是板上钉钉的订婚了吗?

    “小姐,你有所不知,就算是赐了婚,这老祖宗定的规矩还是要走,这个媒人还是要来,”阿如解释,“媒人就是给两个新人,两个家族牵线的,大事小事,都是她在周旋,这是规矩。”

    说白了,就是拿钱办事的中介,第三方嘛,哲哲一下就想明白了。

    “如今,大小姐还是不愿意的紧,这个媒人,怕要倒霉了,”阿如一边感叹,一边跟阿婉一起把她围在中间,三个人就要进门。

    媒人老远就看到了哲哲,脑门子一转,就猜出来是谁,笑眯眯就迎了上来,“这位小姐,可是公伯家得二小姐,哲哲小姐?”

    哲哲闭嘴不说话,笑了笑,行了礼,就往屋子里走。

    “小姐,且慢,且慢啊!”媒婆说着就把路拦住了,“小姐,我这有事相求啊!”

    “媒人,我家小姐还没痊愈,需要静养,你还是不要拦着吧!”阿婉将她拉到一旁,“你想让我们小姐帮的忙,我们都是知道的,公伯府同你想的一样,可这事,真不是我家小姐能决定的。”

    “怎么就不能帮了,好歹也是亲姊妹,血浓于水,”媒婆力气大,阿婉拽不住她,又缠了上来,“哲哲小姐,你可得帮帮我啊,这婚是御赐的,如果办不好,说小了就我挨个板子,说大了,咱们大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啊!”

    “你这媒人,怎么这么不识抬举,都跟你说了我家小姐身子没好,你还在这里嚷嚷,好歹是官媒人,怎么这么没有礼数?”阿如也上去拽她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什么礼数,”命都快要没了,眼看着哲哲不理会她,径直往屋里走去,只能喊了,“哲哲小姐,这次乞巧节,莘莘小姐万不能还躲着啊,真的是躲不得了,再躲,几十颗脑袋就要保不住了!”

    “你这疯婆子,怎得说话的?失心疯了吗?”阿如气的跳脚,骂了起来,“疯婆子,我看你是吃了豹子胆,在这里胡言乱语,来人啊,拖出去,再不准靠近了!”

    很快,就有小厮过来,把人拖走了,那媒人还在那里惨叫,说出来的话,没成字,就让阿婉拿手绢堵住了。

    哲哲躲在屏风后听了好一会儿,确定人走了,才敢出来。

    阿婉跟阿如跟着去了,哲哲出了屏风,竟然看到了公伯莘莘,她今日穿的衣裙是鹅黄色的,发髻打理的很简单,两个丫鬟守在身后,低着头,没有动静。

    “阿姊,”不知道她几时出来的,明明刚才自己进来的时候,还没瞧见她的影子,“你别听她胡说,阿婉跟阿如已经把人带下去了,再不让她靠近这里了,你不用担心了!”

    莘莘没有回答,依旧站在那里,像一根柱子一般。

    “你……要去洗漱吗?要不要我让阿婉和阿如,一起同你去,”师傅说过,这里是安排了人专门守着,不让人打搅。这媒婆都跑过来这里骚扰,那出了这里,岂不是更多人围着?

    莘莘依旧没有回话,哲哲挠了挠鼻子,只觉得尴尬。

    这要怎么相处,说些什么才好呢?脑海里记起来了梁哲成送的莲蓬,都被自己跟阿婉,剥的只剩下莲子,拿着就可以吃了。

    想着她就回了屋里,把剩下的莲子都包在一张手帕里,拿出来,捧到了莘莘面前,有些讨好的道,“这是我剥好的莲子,很清甜,你可以直接吃的。”

    “平白无故,你为什么收别人这些?”莘莘没接,反而质问起来。

    “也不是别人,这个是――”世子大姐夫送的,哲哲不敢说,怕惹莘莘生气。

    “不管怎么说,你这事还没边呢,怎么就这么鲁莽?你以前的端庄自持都去了哪里?”莘莘有些气,“白日里听到你那丫鬟胡说也就算了,你也跟着胡来,爹娘知道了,还不被你气死?”

    “对不起,”哲哲不晓得,这事怎么就让他这么生气了,懊恼好一会儿,才记起来,古人都忌讳男女有别,就算是姐夫,也要避嫌,自己下午确实是大意了,跑去见了人不说,还收了莲蓬吃。

    “我有什么需要你说对不起的?”莘莘瞪着她,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我有什么资格说你,我不也是要把爹娘往死里逼吗?”

    “没你说的这么严重,”哲哲小心翼翼解释,“我就见了一面,也没说什么,这莲蓬是他有事求我,我才收的。”

    “至于你的事,这不还没到乞巧节嘛,你不要想太多,本来你就忧思多虑的很,”哲哲宽慰她,“你先冷静冷静,然后我们再一起想想怎么办。”

    虽然,她压根不觉得自己能想出什么别的办法。

    “怎么办?你跟我一起想?”莘莘冷笑一声,“你的办法会死人的,不记得了吗?”

    怎么就我的办法会死人了?莫名其妙的!

    “我的想法,都会惹杀身之祸的,媒人说得对,”莘莘皱着眉,喃喃细语,像是对自己说,也像是对哲哲说。

    “你不要想太多了,”想来想去,能说出来安慰她的,就这么一句话。

    “我不想,难道你替我想?要不你告诉我怎么做?”

    我能说什么,你刚不是还说我的想法会死人嘛,那我还说个锤子啊!哲哲闭嘴不讲话了。

    “说不出来了吗?你不是聪明的才女吗?”莘莘冷着脸,“也不过如此罢了!”

    可不是就如此嘛,你这话说的,哲哲不禁腹诽,到底是要我跟你出主意呢,还是不出主意呢?

    “吃莲子吧,”哲哲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转话题吧,这个话题太深沉,聊不下去了,“反正都收了,我剥都剥完了,不吃丢了,怪可惜的。”

    “可惜?”莘莘重复了一遍,“这就是你的想法?”

    我想什么了我,莫名其妙,我就喊你吃莲子而已啊,真没别的,你的延伸思维,能不能别跳的这么快,完全跟不上你的节奏啊!

    “是了,你昨日不是也劝我,让我放下过去,接受现实么?”莘莘慢慢蹲到了地上,身后两个丫鬟眼疾手快,拿了蒲团垫到了地上,还贴心的给哲哲脚边也放了一个。

    我是带着莲子回屋呢,还是陪她坐会儿呢?哲哲有点纠结,看了看蒲团,又看了看莘莘的两个丫鬟,她的阿婉跟阿如,还没回来。

    谁知道不看不要紧,一看,这两个丫鬟一跟他对视,立马退下去了。

    哲哲很无语,这是什么情况,之前是不是,第一次见面也出现过?

    没办法,又不能丢下他一个人在这里,哲哲叹了口气,坐在蒲团上,自己在哪里嚼着莲子,注意着莘莘的情绪。

    还好,这次没有哭。

    “你见到梁少爷了?”莘莘半晌,转了话题,问道。

    “见了,”哲哲点头,意外啊,莘莘这是突然想通了吗?竟然主动开口问世子大姐夫,是要打听打听吗?哲哲觉得,要添油加醋,把这个梁世子说的好些才对,“长相还好,主要是人挺憨厚的,很腼腆,没什么心机的样子。”

    “那便好,你觉得好,那应该是很好了,”莘莘半晌才叹了口气,“你同我,有一人能幸福也好。”

    “会幸福的,”哲哲宽慰道,“我是真的觉得他很好,阿姊,你要不要见一下?”

    “见谁?”莘莘只觉得心里堵,一边堵,还一边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世子啊,”你不刚还问了我的吗?这我看的,那都是我自己的看法,“这人怎么样,得亲自见一见,说说话才知道的,光听别人讲,是没有用的。”

    “没有人会比表哥更好了,”莘莘几乎是下意识就讲了出来,讲完她就沉默了。

    “自然,表哥最好,”哲哲欲言又止好几次,还是咬牙说着,“这世上,其实就是得不得的东西,才是最好的,表哥人虽然走了,可他永远活在你心里啊,人呢,越成长,身上的枷锁就越多,思虑也越深,很多人都会变得。”

    毕竟,我们活在世俗里,自然也就牵绊在这世俗中。

    “我知道,”大道理谁不懂,“我虽然不如你有才华,但也不是草包!”

    哲哲扁扁嘴,我没说你是草包,你怎么老怀疑我贬低你啊!我也不是有才华,说起来,我比你要笨才对啊!

    “有一句,你说的很对,他永远活在我心里,永远是我记得的,最好的模样,这个模样,我会记一辈子,爱一辈子,”莘莘的眼泪滑落几滴,哲哲见状,就把莲子都放在盘腿的衣衫上,把包裹的手帕递给她,让她擦眼泪。

    莘莘没有去接,自己用手抹掉了,“不用了,哭了快三年了,这泪本应该干了的。”

    眼泪怎可能哭干?哲哲看着她很是心疼,这孩子,难过两年,公伯夫妇那时候,天天跑自己这里,看别人给她驱邪,怕是也没有怎么顾及到她。

    一个人,默默忍受两年,确实是难过,也确实招人心疼。

    “眼泪不会干的,除非你死心了,”哲哲又拿了莲子递过去,“吃颗莲子吧,这莲子都是吃仙女的泪水长大的,你吃了,好补补眼泪。”

    “仙女的泪水?”莘莘皱眉,怎么这个档口,扯到了仙女的泪水。

    “莲子长在荷塘里,这荷塘每日都有露水,这露水可不就是仙女的泪水嘛!”这是哲哲的坏习惯,在气氛特别悲痛沉重的时候,她就忍不住抖机灵,想要扯点轻松的话语,缓和一下氛围。

    “既然是仙女的泪水,我哪里吃得起?”莘莘撇嘴,没再愁眉苦脸了。

    “你怎么吃不起,这泪水,说不准就是你掉的,现在不过是吃回去罢了,”哲哲谈好的抓了一把,“尝一尝嘛,很甜,很好吃的!”

    莘莘别扭的看了她好一会儿,还是伸手接了过去,捻了一颗在嘴里,入口清甜,确实可口。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哲哲眯着眼笑了,“其实,我们这样的富家小姐,本来就是身不由己。人活着,糊涂点也好,越不去计较太多,越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可以过的很开心。”

    “人,都是因为计较得失,才过的很艰难,贪心不足,事实又满足不了,所以会有各种情绪,但你想想,”哲哲这边,话匣子一开就滔滔不绝,也不去思考一下,自己说的这些思想,是不是符合原身的属性,总之就是心里痛快,想到哪里说哪里,“我们来这个世界的时候,都是一张白纸,什么都不懂,渐渐学会了计较,快乐就越来越少了,但其实,这有什么好计较的,早晚都还要一丝不挂的去了,不是吗?”

    莘莘扯了个笑容,低下头继续吃莲子,细嚼慢咽,很是从容,哲哲看她吃的挺开心,干脆把所有的莲子都送到了她手里。

    “我嘛,我就想活的单纯些,别人对我好,那我就加倍还回去,别人对我不好,我如果打不过别人,那我就不计较了,远离他就好!我总想日子能简单快活些!”哲哲把自己的人生态度说了出来。

    “我知道,你喜欢表哥,表哥走的不明不白,我也知道,你觉得我清楚所有的原委,也许我真的知道,但现在的我真的不记得了,”哲哲摆摆手,“如果我记得,一定会告诉你,我不古板,这事关你喜欢的人,你应该有这个知情权。”

    只是,坏就坏在我不记得了。

    “我其实也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自杀,”哲哲摸着铃铛,总算是有个人能一吐心中郁闷了,“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那该多好啊!”

    如果公伯哲哲不自杀,自己就不会穿越到这里,稀里糊涂,悲惨的被捆了两年。

    如果她不自杀,自己现在肯定换了新的工作,说不定还能涨工资!

    只可惜这个如果不能成立,事实是她坐在这里,同公伯莘莘唠嗑。

    “其实,这事也不全怪你,是我要同表哥一起走的,是我同他私自打算,想远走高飞,”莘莘捏着莲子,“我不是没有想过,如果那天是我同他一起,事情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嗯?这些话,说的有些意思啊,哲哲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我同他私造传国玉玺,还想着出逃,”莘莘苦笑叹了口气,“要是我与他被抓,估计这事,会让我们全家人都掉脑袋。”

    乖乖,私造传国玉玺?还两个人要远走高飞?这个信息,很劲爆啊!

    “我一直都信他,我信他不会是他国奸细,可是有时候我也会怀疑,我也很害怕,”莘莘把莲子捏碎,汁水顺着指尖流淌,“所以,我一直想问你,可你却闭口不言。”

    “你越是不讲,我越是去想,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们俩都有秘密瞒着我,”莘莘把捏碎的莲子丢掉,“比如,他口中所谓的朋友,为什么要我同他伪造传国玉玺,才肯替我们掩护出逃?为什么单纯的钱财就做不到?比如你,为什么会刚好阻止我去,恰好又戳破了这一切?”

    这个,哲哲也是第一次听到有这么些隐情,她哪里知道为什么,只能木愣愣看着莘莘,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吞了口唾沫,“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了!”

    “你这样挺好的,”莘莘看着她,“大智若愚,不愧是吴国数一数二的才女,人情世故你知晓,圣德睿智你明了,思虑幽深你秉行,我确实不如你!”

    你这么说,我听着一点都不好,哲哲不晓得,怎么莘莘老喜欢把她往深奥的层次去想,还总想跟她比试比试。

    大姐,你不用跟我比,其实我,菜的贼让人无语,别人都怀疑我傻呐,怎么就成了大智若愚了呢。

    “有时候我也羡慕你,如果我也能像你这般,凡事看的透彻,想的明了,是不是我也可以过的痛快些?”莘莘把剩下的莲子还到了她手里,“难为你今日同我说了这么多话,我很感谢你。”

    “这是应该的,”哲哲笑了笑,你要是能不跟我戴高帽就好了。

    “世子那边,我明日会去见得,这婚约,我也会履行,只是,”莘莘起身,“我不如你这般坦荡罢了,说到底,我心里还是要怨恨别人,怨恨你们。”

    “我知道,”谁都会有心里不满的人,别说你有恨得人,我也有呢!

    “我瞧见你在屋里,做荷包,要送人?”莘莘在哲哲的厢房里,瞟了一眼。

    “不是――”条件反射的否认,想到了寅巳的脸,鬼使神差又纠正,“是――”

    “你倒胆大的很,承认的这么快,”莘莘冷哼一声,“就你那水平,怕是给了,别人也会嫌弃吧!”

    嫌弃就嫌弃呗,反正我做了,心意到了就好了!

    “明日,我们一起做吧,比试比试,”莘莘到了门口,回头对她笑,“毕竟,我也就女红,比你做得好,以后怕是再没机会比试了,好歹赢一次,以后记着,想起来也开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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