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三人身影渐行渐远,孙思邈一声轻叹,回头看了眼徒弟,低声道:“神威,我们也回去吧。”

    “哦……”刘神威不舍的答应一声,转身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什么,转身高呼:“师叔~记得要回来看我们,茶酒生意还有你的‘股份’,你要不会来,小心我全贪了!”

    前方,张玄清身影微顿,回头望了眼,发出一声轻笑。转身继续向前,扬起右手摆了摆,声音悠悠传来:“那就送给你啦!”

    刘神威愕然,什么意思,不回来了?急得大叫:“师叔你别闹,那么多钱,白送给我,你真的舍得?”

    这一次张玄清停也没停,只是高举着右手,一边摆动,一边继续前行。

    在刘神威失望之际,他的回答才悠悠传来,声音缥缈,听不真切:“一派青山景色幽……前人田地……后人收……后人收得……休欢喜……还有……收人……在后头……神威啊……别在意……那些……回头……长安……有缘再见……”

    “什么意思?”刘神威茫然望向师父。

    孙思邈拍了拍他肩膀:“走吧,回去吧,道兄淡泊名利,超然物外,怎会在乎些许钱财……”

    他哪知道,张玄清说的好听,其实心里面在滴血。

    两人回到济世堂,却见郑胖子携夫人、儿子站在医馆外,见两人回来,忙上前行礼:“孙道长,不知张道长可在家中?郑某携妻儿前来赔罪。”

    刘神威冷声一声:“陪什么罪?师叔都被你气走了。走走走,你们也赶紧走,少来闹心。”

    “神威!莫要胡言!”孙思邈呵斥他一声,对郑胖子讲了张玄清离开缘由,说张玄清离开,不是因为他。虽然如此,郑胖子仍免不了脸色煞白,狠狠训斥夫人一番,灰溜溜打道回府。

    不到晚上,张玄清给郑少爷治病,却糟郑夫人言语侮辱,最后被气走的事就在华原县传开。并且事实确凿,张玄清确实已经走了。由此,郑府的名声在华原县一落千丈,甚至连生意都遭到了打击。

    不过这些事与张玄清却没有关系了,与济世堂倒有点关系,但也不大。顶多郑胖子为表歉意、挽回形象,想把茶酒生意的利润全部转给济世堂。但孙思邈视钱财如粪土,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并不肯要。

    转眼间,三两天过去,没了张玄清、袁天罡、李淳风,济世堂不再人来人往,来那么多来算命的。但名头已经打出去了,来治病的人并没有减少。

    这日,济世堂外忽来一名道人。年约四十来岁,青衣道袍,双手过膝,眼大唇厚,面容奇异。一进门,不看病不抓药,只找张玄清。

    孙思邈不由诧异,施礼问道:“敢问道兄尊姓大名,与张道兄什么关系?”

    那人神色如常,但隐隐透出一丝冷意:“没什么关系,贫道潘师正,师事茅山王远知,得上清派道法。听闻你们这华原县出了位张玄清,言玄门、分三教,说我上清派在上古之时又名截教,门下弟子皆是披毛带角之人、湿生卵化之辈,还说甚么有教无类。贫道特来瞧瞧,这位张真人究竟有何奇特,竟敢骂我茅山传人皆是畜生,若是可以,不介意与他论道一场。”

    孙思邈顿时变了脸色,可不是么,披毛带甲、湿生卵化,不是畜生是什么?虽然张玄清说的不是现在的上清派,但骂人家祖宗更是可恶。显然这人是来找麻烦的,而且麻烦还不小。

    茅山上清派在此时名头虽还不及后世,但亦不可小觑。尤其对方所说王远知,更是得过隋炀帝亲自召见,并执弟子礼,乃是当世最有名的道士之一。而且对方本身也是不凡,据说尽受道门隐诀及符箓,尤其在茅山一带,名头几乎能与其师父比肩,孙思邈也曾听人提过。

    看来张玄清所讲《神仙得道传》经过人口传诵,已经传到了茅山地界,这下事情可不好办了。

    当初张玄清将神仙得道传的时候,孙思邈还没想过这些,眼下人家都找上们来,他再想可就晚了。看着神色冷峻的潘师正,他不禁苦笑一声:“道兄莫怪,张道兄已在数日之前离开,贫道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却是让道兄白跑一趟了。”

    “是么?”潘师正皱了皱眉头,指尖掐算片刻,旋即嘴角扬起一抹冷笑:“看来他也有些道行,知道不敌,还知道跑。”

    “嘿!好大的口气!”刘神威在一旁语气不忿。

    孙思邈呵斥一声,对潘师正拱拱手道:“潘道友,你与张道兄之间,或许有些误会……”

    “不必说了,误会不误会,等我找到他便知。放心,贫道至少对你们没有‘误会’。”潘师正摆手打断道。

    说完,他转身便往外走。刘神威怒气冲冲,但碍于孙思邈,只能恨恨望着他。正在这时,忽然门外又来一人,穿着华贵,面容刚毅,见了潘师正,只是扫过一眼,便将目光放在刘神威身上,双眼一亮:“小道长,又见面了,不知张道长可在?”

    “你是……高平王李道立?”刘神威迟疑片刻,认出来人是当日在醉仙楼听张玄清说书的那位王爷,不由吓了一跳。

    李道立和和气气道:“正是小王,当日与张道长一见,惊为天人,可惜身负要务,未能与他详谈。如今小王从西突厥归来,无事一身轻,特来叨扰张道长,还请小道长引荐。”

    “这个……”刘神威俩眼望着师父。

    孙思邈漠然,淡淡道:“原是高平王当面,不巧,张道兄已经离开,教高平王白跑一趟了。”与对潘师正说的话别无二致。

    李道立丝毫不见恼怒,微笑施礼:“想必这位就是孙思邈孙神医了?小王来的路上,早就听过神医之名。不知神医能否相告,张道长去了哪里?小王感激不尽。”

    “不用问了,他就算知道,也不会说的。”潘师正忽道。

    在李道立进门之后,潘师正便停下了脚步,看着李道立若有所思。

    李道立面露疑惑:“不知这位道长是?”

    “上清,潘师正。”潘师正神色依旧冷淡,可在这冷淡之下,似乎又隐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李道立双眼猛地一亮:“原来是潘道长!”他身为王爷,也听过潘师正的名头,知道对方师父乃是王远知。据说武德三年,李世民征讨王世充时,还曾拜见过。不由问道:“道长也是来找张真人的?”

    “呵——真人?”潘师正只顾冷笑。

    李道立顿了顿,似无所觉:“差点忘了,陛下早就有意请潘道长师徒入京,今日因缘际会,正巧遇见道长,不知道长可否虽小王一道入京,面见圣上?”

    “长安么?似乎不在那里……不对……又似乎……”潘师正皱着眉头,指尖来回掐算,似乎有什么疑难之事。

    最终,他点点头道:“也罢,贫道出山一趟,就和你走上一遭。”

    ……

    早已离开华原县的张玄清当然不知身后之事,此时他正和袁天罡、李淳风站在山巅。

    清晨,阳光斜照,漫山遍野枯枝残叶,袁天罡看着远处森林、流水、山石,目光中幽光闪烁,神色却极为激动:“好!好!好!此地青龙昂首,白虎驯俯,朱雀祥舞,玄武垂头,四兽各有本然之体段,进而衍生出一股冉冉升腾的先天紫气。紫气东来,世间最贵,虽然此地紫气略显稀薄,但仍妙不可言……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还有如此风水宝地,若来得及在叔父下葬前赶回去,将叔父埋于此地,那可真是……可真是……”

    “出了这片山,前面就是泾阳县,不出两日,我们就能抵达长安。不过师父,您说您叔父并未成家,而您也未曾娶妻生子,您家里就您一个后人,这风水宝穴再好……您用得上么?”李淳风双眼中亦是幽光闪烁,但打断袁天罡的话着实不招人待见。

    袁天罡脸色瞬间变黑,气得直哼哼:“你小子懂什么,天地五气,青、赤、黄、白、黑,紫气凌驾其上,不属凡间,唯老子出行,方有紫气相伴。世上风水宝地,一般都是青、赤、黄、白四气聚集,黑色为煞,是为凶穴。其中青气属木,龙属;白气属金,虎属。左青龙右白虎,此地青气浓郁,升腾翻滚,直冲天际,极为活跃;白气稀薄,紧贴地表,不死不僵,有臣服之势。正应了那句‘宁可青龙高万丈,不让白虎一出头’。朱雀玄武一南一北,赤黄之气盘结相交,沉沉浮浮,如此吉瑞之气碰撞相生,演化出的一片紫气,实乃难得的福贵之气。此福非人间福,此贵非人间贵,故此地并非龙穴,埋葬在此,亦不能福延子孙。但此地对我等修道之人却是至宝,活人居之,福寿延绵;死人居之,可望成仙。若把叔父埋于此地,未必能死而复生,但说不定可让他飞升洞天……啊不,是飞升仙界……”

    洞天,道教仙境的一部分,分为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再加上七十二福地,就是道教传统意义上的“仙界”。

    其实古人所说的飞升,并不是飞升到仙界,或者天庭,阳神飞升的真正去处,就是洞天福地。至于后来怎么演变成飞升仙界、天庭……张玄清表示原本的历史轨迹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现在袁天罡之所以改口,是因为他讲的“神仙得道传”。

    作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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