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我们睡在同一间房屋里。因为连日劳累,很快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我突然感觉到有人推着我的手臂。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西斜的月亮照在窗户上,房屋里的墙壁上映着树影,摇曳婆娑,就像一幅素描画一样。

    推醒我的是瞎子,他悄声说:“呆狗,你听听。”

    我努力听了听,只听到掠过屋顶的呼呼风声,和身边胖大和尚长吁短叹的鼾声,此外再没有听到任何声响。我问瞎子:“什么呀?”

    瞎子说:“有人骑着马来了。”

    我问:“多少人?”

    瞎子说:“少说也有几十个,奔着我们来了。”

    我一听。大吃一惊。睡意全无,赶紧推醒了胖大和尚。胖大和尚的鼾声戛然而止,他含含糊糊地问:“怎么了?”

    我还没有回答,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了马蹄声,声音杂沓纷乱,像雨点落在洋铁皮上。胖大和尚也听到了马蹄声,他忽地一声坐了起来,压抑着声音问:“谁呀?是谁?”

    我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胖大和尚身体贴着炕墙,一动不动,像炉膛里的烧饼。我的手臂压着瞎子的肩膀。将瞎子压伏在炕面上。我问瞎子:“石头棋子在哪里?”现在,我受了重伤,胖大和尚不会武功。我们所有的希望都在瞎子这一布袋石头棋子上。

    瞎子拍拍自己身体下面,悄声说:“我一听到马蹄声,就从桌子上取来了棋子。”

    马蹄声越来越响亮,像鼓槌一样敲击着耳膜。我想。如果这群骑马的人来围攻我们,就先用石头棋子击退他们,然后抵挡到天亮。这里人烟稠密,他们天亮就会退兵。可是,我们能够支持到天亮吗?

    我正焦急地思考时,突然听到马蹄声渐离渐远,从围墙外离开了。我坐起身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看到月亮隐入了云层里,天地之间一片昏暗。

    我问:“这些人是什么路数?”

    瞎子没有回答我的话,他突然指着窗外说:“还有,还有人来了。”

    我凝神倾听,这次却只有两匹马的蹄声。这两匹马来到院墙外后,突然停了下来。我听到有一个人跳下马背,双脚落地的声音。

    一个声音问:“怎么了?”

    另一个说:“撒泡尿。”

    前一个说:“快点快点,懒驴懒马屎尿多,看这天色快要下雨了。”

    后一个声音说:“我尿完就走,耽搁不了行程的。”

    接着,我听到院墙外传来湿漉漉的尿溺声,然后是一声惊呼。

    前一个声音问:“怎么了?”

    后一个声音说:“妈的,风刮过来,弄了我一身尿。”

    我听得差点笑出声来,瞎子的喉咙也发出一声浑浊的响声,他也竭力压抑着笑声。

    前一个声音说:“顶风屙,顺风尿。你连这点都不知道,亏你还是个走江湖的。”

    后一个声音爬上了马背,马在原地颠着碎步,他问道:“我们这是要赶往哪里啊,昼夜兼程的。”

    前一个声音说:“李大掌柜的留言了,去白水仓颉庙聚集,老杆子要当总舵主,我们都去帮忙。老杆子事成了,我们都少不了跟着沾光。”

    马蹄声再次响起,那两个人离开了。

    黑暗中,胖大和尚说:“大风雪马上就要来了。这些人赶往白水仓颉庙,扑了一个空,等到他们醒悟过来,再去永济普救寺,大雪封山,路途迢遥,已经不可能赶到了。”

    刚才那两个人说下雨,胖大和尚突然又说下雪,我感到不理解,就问他:“你怎么知道会有大风雪?”

    胖大和尚说:“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想了想说:“哦,今天是下元。”下元,是阴历十月十五。正月十五为上元,七月十五为中元,十月十五为下元。传说在古代,每到三元日,皇帝百官都要听法师讲佛经。

    胖大和尚说:“今天是下元,也是甲子。春雨甲子,赤地千里;下雨甲子,乘船入市;秋雨甲子,禾头生耳;冬雨甲子,飞雪千里。现在外面快要下起了雨,那说明大风雪不远了。”

    我又问道:“我给李大掌柜的送信,骗他们去白水仓颉庙,但是我的信没有送到,这些人怎么又会去仓颉庙。”

    胖大和尚笑着说:“豹子和老道他们在李仁堂设了圈套,故意把那封假信留在桌子上,而且做出匆忙离去的情形。李大掌柜的人来到李仁堂,肯定就会看到这封书信,然后看到房中的情景,就会赶赴仓颉庙的。”

    我笑着说:“这真是一个好办法。”

    天亮后,我们出门向北行走,北面先是合阳,后是韩城,韩城有一处渡口,渡过黄河,就到了山西永济境内。

    天色阴沉,放眼望去,看到渭北高原像一头慵懒的蛰伏的巨兽。天空中飘散着零星的冬雨,每一滴落在脖子上,都让人连打几个哆嗦。

    因为伤口尚未愈合,所以我无法快步行走。附近村庄里有一头毛驴,蒙着双眼,拉着磨盘,被磨成粉末状的面粉和麸皮就从两架磨盘的缝隙中流出来。一个老汉拿着小笤帚,将流下来的面粉和麸皮扫成围绕磨盘的一圈,面粉在下,麸皮在上。老汉把麸皮掬在一起,倒进磨盘中间的洞口里。麸皮在两架磨盘的挤压下,又会被挤出面粉。

    胖大和尚走到了磨盘边,对老汉说:“老哥,那你这毛驴借给我用一程。”

    老汉看了胖大和尚一眼,很不满地转过身,他说:“你见过有人麦里天借镰刀,三伏天借扇子?”

    狡诈的毛驴听到有人说话,就停住了脚步,趁机偷懒。

    胖大和尚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银元,铛铛作响地堆在磨盘上,问老汉:“够不够?”

    老汉看着这一大把银元,笑哈哈地说:“够了,够了。你把毛驴牵走吧,也不用还给我。我自个来推磨。”

    我骑在毛驴上,胖大和尚和瞎子跟在毛驴后。刚开始毛驴欢天喜地,他觉得自己不用拉磨盘了。可是,走了一段路程,开始爬坡,坡上就是渭北高原,毛驴不干了,他长声叫着,四条腿弯曲着,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又像不胜重负。

    胖大和尚说:“人们说谁躲奸溜滑,就说他奸得像毛驴,真是有真没假。你看毛驴这样子,就好像鞠躬尽瘁了,其实它身上连汗都没有。”夹冬欢血。

    我一摸毛驴的脖子,果然没有摸到一滴汗水。

    瞎子听到我们的对话,哈哈笑起来。

    胖大和尚问:“你笑什么?”

    瞎子侧过头说:“我笑我的,管你甚事。”

    胖大和尚看看我,自嘲地摇摇头。我知道瞎子还在生昨天的气。都说瞎子很较真,认死理,看来真是这样。

    我问瞎子:“二哥,你笑什么?”

    瞎子说:“我想起来一件事情,说是有一个农夫,赶着毛驴进城,路上尿急,就把毛驴拴在一棵树上。结果,毛驴把人家的树皮啃了,树主人是个保长,就要求农夫赔他十两银子。农夫不答应,认为十两银子都能买十棵树。两人把官司打到乡长那里。乡长说要赔十五两银子。农夫气坏了,就左一个耳光右一个耳光抽打毛驴的脸,嘴里骂道:日你妈的,我叫你吃,叫你吃!你以为你是保长?你以为你是乡长?人家吃了沟子一拍就走了,不给一分钱,你吃了,却要老子出钱。”

    我和胖大和尚都听得哈哈大笑。想不到,性格阴郁的瞎子,还藏着这么好的笑话。

    雨越下越大,我们的棉衣都快要湿透了。路边有一座村庄,我们走了进去。突然,瞎子悄悄走近毛驴,拉着我的手说:“昨晚那两个人也在这座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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