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西安城里有几十万人,要在这几十万人里寻找几名日本特务,无异于大海捞针。

    大少爷拿着那张写满螃蟹文的纸片,问我:“你仔细回想一下,那天晚上你去偷这份情报的时候,还有没有别的情报?”

    我说:“当时,这张情报装在一个皮包里,皮包上有暗扣,里面装着很多张纸,和这张纸一模一样,我从里面随便抽了一张,就是这张。”

    络腮胡子说:“我想,日本特务不会因为丢失了这张纸片而转移吧。如果换做是我,我会想,要偷肯定会偷走所有的纸片,或者多偷几张纸片,为什么只偷走了一张纸片?那么这张纸片肯定不是被人偷走的,而是自己不小心丢在了什么地方。”

    大少爷说:“有道理。”

    我说:“这户人家喂养着一条狗,我先丢进去了一块浸泡在酒中的肉,狗吃了后,就醉倒了,然后我才翻墙进去。”

    络腮胡子说:“对呀,日本特务肯定是看到看门狗被人做了手脚,引起警惕,才搬走的。”络腮胡子又看着大少爷,问道:“你说对不对?”

    大少爷沉吟不语,低着头,若有所思。

    络腮胡子问:“你在想什么?”

    大少爷如梦初醒一样,他说:“从西安到潼关黄河渡口,最快需要多长时间?”

    络腮胡子回答说:“骑马的话,最快需要两天;走路的话,需要七八天。”

    大少爷说:“日本特务能骑马吗?”

    络腮胡子说:“现在是战时管制,除了军队,所有人都不能骑马去往黄河渡口。”

    大少爷说:“对了,我想明白了,日本特务传递情报,不是骑马,因为不能骑马;也不是步行,步行太费时间,而是用发报机。”

    络腮胡子释然道:“是的,是的,大少爷说得对。”

    我疑惑地望着他们,急切地问:“什么是发报机?”

    大少爷说:“发报机是一种小型机器,远处的人发出密码,这里的人接收密码,然后按照密码本破译,就变成了一行行文字。”

    我说:“我还是听不懂,什么密码?”

    络腮胡子皱着眉头说:“我也只是听过发报机,但不知道怎么用的。”

    大少爷慢悠悠地说:“这是高科技,我在日本的时候,见过发报机,也见过人家发报。它是这样使用的,比如说,我在南京,你在西安,我用发报机给你发出一连串的数字,比如2367、8974、4583,你在西安接收到了这三个数字,然后拿出密码本一查,知道这三个数字指的是快、离、开,你就会赶快从西安走开。这些数字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只有你和我知道,别人即使听到我们发报,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呆狗偷出来的那张纸,应该就是用密码翻译出来的情报。”

    络腮胡子说:“日本特务要是用发报机,为什么还要派人取河防图?”

    大少爷说:“发报机只能发送文字,发送不了图片。”

    络腮胡子恍然大悟,我也恍然大悟。

    大少爷接着说:“现在,知道他们是用发报机,要抓住他们就不难了。”

    络腮胡子急切地问:“你有什么好办法?”

    大少爷说:“发报机自带电池,也自带灯泡。和我们普通的照明电路不是一路电。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拉闸关电,如果日本特务正在发报,那就抓个正着。”

    络腮胡子搓着双手,兴奋地说:“这真是一个好办法。”

    当天晚上,络腮胡子在城墙上,钟楼顶上,暗暗地布置了几十个人。那时候,西安城墙里的建筑,都不会高过钟楼顶,也不会高过城墙。我和两名士兵站在西北角的城墙上。

    半夜时分,突然停电了,西安城里一片漆黑,如同茫茫无际的大海,远处有一星灯光,闪闪烁烁,摇晃不定,如同雾霭重重中的一盏渔火。

    大少爷真是有办法,想出了这个奇招。

    我和身边的两名士兵刚想跑下城墙,那盏灯光突然熄灭了。

    日本特务真是太鬼了,他们看到突然停电,就立即关掉了发报机。

    但纵然如此,我们还是知道了发报机所在的地方,是在鼓楼那一带。但是,在鼓楼那一带的具体方位,却无法判断。

    此后的三天里,尽管采取了突然停电的方法,而发报机的灯光,却再也没有亮起。

    那么,他们会不会改在白天发报?

    大少爷说,发报的时候,会有节奏明快的滴滴答的声音,为了让大家能够熟悉这种独特的发报声,络腮胡子找到一台发报机和一名报务员,让报务员给我们演示。那种声音就像鸡啄米一样,又像雨滴落在铁板上一样。

    我们几十个人化装成各种职业,在鼓楼那一带晃悠,寻找着可疑的人,和可疑的声音。

    我头上戴着破毡帽,身上穿着打了补丁的衣服,化装成卖香烟火柴的小贩,专往小巷子里钻。

    这天中午,我蹲在墙角,刚想喘口气,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从眼前走过。他穿着长棉袍,戴着礼帽,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眉眼,脚步匆匆。

    尽管我看不清他的长相,但是他的走姿让我印象深刻。他走路的时候摇着肩膀,显得牛皮哄哄。

    我紧走几步,悄悄地跟在他的后面。我看到他拐过一条小巷,来到了大街上。

    大街上人流穿梭,他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走。我快走几步,走到了他的身边,拉住他,故意尖着嗓子说:“大哥,买包烟吧。”

    他胳膊一甩,扭头看着我,将我一把推开:“去,去。”

    我已经看清楚了,他是章鱼。那个当初喜欢穿着西装的章鱼,那个被神行太保用棍子狂击脑门的章鱼,那个在白起庙里要把青儿介绍给日本人的章鱼。

    只要找到章鱼,就一定能够找到日本特务。

    前面走来了一排军人,我一把扭住了章鱼,大喊大叫:“抓住小偷了,抓住小偷了。”

    章鱼扭头看到我,他还没有认出来我是谁,他呵斥道:“胡说,谁偷你的东西了。”

    我不理他,继续高喊:“快来人哪,抓住小偷了。”

    章鱼睁大眼睛,他终于看出来我是谁,吓得脸色煞白。他拼命挣脱了我的手掌,向前狂奔。我丢掉挂在胸前的木板,香烟火柴散落一地,向着章鱼追去。坑华节技。

    我边追边喊:“快抓住小偷,快抓住小偷。”

    大街上的人群像水流一样汹涌而去,涌向了章鱼。章鱼惊惶万状,像一只被人发现的溜上大街的老鼠。我跟在人群中,心花怒放。

    我看到跑在前面的章鱼被树根绊了一跤,冲上去的人群将章鱼摁倒在地上,章鱼在人缝里发出杀猪一样的嚎叫。

    章鱼供述,他是去给一名日本特务送信,这名日本特务住在南门外的吉祥村。而鼓楼附近的日本人,带着发报机全部撤走了。

    我们带着章鱼,很顺利地在一家民房的楼上抓住了日本特务。

    西安城里有多少日本特务,分别住在那里,电台藏在哪里,章鱼不知道,但是这个日本人知道。

    日本人像石头一样硬,无论问他什么,都低头不说。

    审讯一天一夜,毫无收获,络腮胡子束手无策,大少爷也无可奈何。

    士兵给日本人送来饮食,日本人大吃狂嚼,但是,吃完后,还是一言不发。

    士兵给日本人上刑,日本人被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可还是一言不发。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我以前听白头翁说过,有一种药,可以让人说出心中的实话,你问他什么,他就说什么。可是,白头翁说的那种药是西药,名字是四个字,我想不起来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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