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反应是快逃。

    我跳起身来,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大门,我觉得我跑得飞快,几乎都快要飞起来了,我从来没有跑得那么快过。我一眼瞥见墙角的那个黑影也离开了墙角,他像一只巨大的鹰,向院门扑去。我还瞥见厨房里有人跑了出来,手中挥舞着棍棒之类的东西,大声叫喊着。树上跳下了人,房间里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也有人跑出来。

    果然是中了埋伏。他们在我投石问路的时候不出来,在我拔开门闩的时候不出来,在我向房檐前行走的时候不出来,而在我来到了房檐下的时候,才突然一齐冒出来。我陷入了他们的四面合围中。

    但是,我还是快了一步,我第一个赶到了院门后,打开了院门,就在我刚要迈步跨过门槛的时候,一根棍棒突然重重地砸在了我的腰上,我倒了下去。

    大约有五六个精壮小伙子跑到了我的跟前,他们都跑得气喘吁吁,有的用棍棒打我,有的用脚踢我,他们愤怒地骂着:“叫你跑,叫你跑,现在咋不跑了?”

    我全身疼痛,几乎要疼昏过去。我倒在地上,像一只虾米一样,蜷曲着身子,任他们密如星雨的腿脚和棍棒落在我的身上,我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我听见有一个人在洋洋得意地说:“我就说还会有贼来,你看看是不是?果然来了。”

    另一个人说:“要不是有人送信,你能知道有贼来?”

    谁给他们送信?我和三师叔一路上都没有看到有人跟踪,而且,我偷窃这一家人,也是临时起意,怎么会有人知道?

    这个通风报信的人,到底是谁?除了大排,肯定不会再有别人。

    可是,大排隐藏的也实在太深了。

    嘉峪关镖局借刀杀人,让响马干掉龙威镖局;三师叔借刀杀人,让衙门干掉嘉峪关镖局;大排借刀杀人,让这个大户人家干掉我和三师叔。只是,大排千算万算,少算了一招,今晚偷窃的只有我一个人,三师叔没有来。

    那些人打累了,这才住手。我的意识还清醒着,悄悄动动双手和双脚,感到还能动弹。只要骨头没有断裂,一点皮外伤没有什么,哪个走江湖的人能不受皮外伤?人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

    他们将我提起来,将我的双手扭向背后,我感到一阵钻心般的疼痛,这种疼痛压住了皮肤上的所有伤痛,我尖叫一声,他们再也扭不动了,这才不再扭了,将我推进了一座房间里。

    房间里点着一盏油灯,油灯昏黄的光线中,我看到这间房屋里还有一个人,他被吊在房梁上,晃晃悠悠。他低垂着头,没有任何声音,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我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也不知道他是谁。

    一个粗壮的声音在后面说:“吊起来,等天亮了一搭解送官府。”

    那些人七手八脚地把绳子紧紧地捆在我的身上,把我捆扎成了一个粽子,然后也把我吊在了房梁上。捆扎我的绳子是新的,硬硬的绳子几乎要刺破我的皮肤。

    那些人吹灭了油灯,然后离开了。

    我一直一言不发,我装着死了。我发现在这种无力反抗的情况下,装死是最好的办法。没有人会去打一头死狗,没有人会去为难一个死人。

    吊在房梁上,我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看到窗外还有一个黑影,他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蹲下去,那晚没有月光,我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影。

    他在偷听房间里的动静。我一直憋着没有说话。

    后来,那个人离开了。

    又过了很久,窗外再没有了任何声音,我在思谋着怎么脱身,旁边吊在房梁上的那个人突然说话了,他悄悄地说:“吃搁念的,是吃搁念的?”(江湖中人,你是江湖中人?)

    我心中一惊,原来这个人也是江湖中人,我说:“上排琴,我是老荣。”(哥哥,我是小偷。)

    那个人在黑暗中笑了,我看到他白森森的野兽一样的牙齿,他说:“这家是海翅子,松点。”(这家人是大官,快点想办法逃走。)

    怪不得这家人这么骄横,连家丁都这样蛮不讲理,下手极重,而且叫喊说天明要把我们送官府,原来这家有人在外面当大官。要是真把我们送到官府去,肯定会被关个几年,出不来的。我得赶紧想办法逃走。

    可是,我们被吊在半空中,动也不能动,能有什么办法?

    现在估计是四更,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那些人折腾了一晚上,现在都去睡觉了,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逃走,那么天亮后就没有任何机会了,只能任人宰割。

    可是,又怎么逃走呢?

    窗外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利的长啸,声音像绳子一样在院子里回旋往复,然后攀援上院子里的树木,消散在了夜空中。

    我透过窗户向外望去,突然大吃一惊,这家院门的门楼上站着一个人,手中还提着一盏油灯,这个人在门楼上走来走去,边走边发出啸声。

    院子里有人起来了,推开了房门,但是他们一看到门楼上的那个人,就吓得瘫痪,迈不动一步了。有人跪在了地上,失声痛哭:“爹啊,爹啊,孩儿不知道你回来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原来,门楼上的那个人,是他们家刚刚死去的亲爹。

    门楼上的他亲爹发话了,他亲爹说:“你们这些不肖子孙,财神爷到家了,你们竟然把他绑起来殴打,等着看吧,你们家以后家道中落,人人横死。”

    跪着的那个人哭着说:“孩儿不知,孩儿这就放了财神爷,爹爹你在黄泉之下安心吧。”

    突然,我听到一个粗壮的声音说:“且慢,世界上哪里有什么鬼神?这个装神弄鬼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三儿,把我的弓箭拿过来。”

    这个人就是喝令把我吊起来的那个人。

    我看到有三支箭接连不断地落在了门楼上那个人身上,但是那个人依然哈哈大笑,毫发无损,他在门楼上发了脾气:“狗儿子,竟敢用箭射你爹,你这个忤逆,三天之内,七窍出血,暴尸荒野。”

    射箭的那个人赶紧跪下了,嘶声哭道:“爹爹啊,您是我们的亲爹,孩儿斗胆,冒犯了您。爹爹千万不要让孩儿去死,孩儿还想再活。”

    看到外面的人齐声哀求,我哑然失笑。他们恐惧万分,我反而一点也不恐惧,我知道这是三师叔搞的鬼把戏。三师叔装神弄鬼最拿手了。只是,三支箭都射在了他的身上,他居然毫发无损,这一点我没有想通。

    门楼上的那个人说:“快快把财神爷放走,财神爷化身成小年轻,你们就不认识了。得罪了财神爷,你们代代受穷,男人永世为奴,女人永世为娼。”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两个长工模样的人走进来,点亮油灯,恭恭敬敬地把我放了下来,把另外一个人也放了下来,我神情自若,而另外那个人满脸惊恐。两个长工恭恭敬敬地把我们身上的绳索解开了,然后一个劲地向我们鞠躬。我昂然走出房屋,那个人跟在我们的后面。

    我们走出了院门,看到院子外空空如也。门楼上的他亲爹发话了,他说:“财神爷离开了,你们三天内不能离开院门一步,时时刻刻供奉财神爷,财神爷才不会降罪给你们。谨记,谨记。”

    院子里跪倒了一片,哭声干云。

    我以为三师叔会在院子外等候我们,我以为这是三师叔设置的圈套,可是,我站在院子外,四处张望,都没有看到三师叔。门楼上那个三箭也射不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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