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问:“师祖在哪里?”

    我说:“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在草原上,在一个丐帮做头领。”

    黑乞丐说:“啊,那是帮主了,是黄杆子,还是蓝杆子?”

    我用探寻的眼睛看着燕子,燕子也用探寻的眼睛看着我,我们都不知道黑乞丐说的是什么意思。我问:“什么是黄杆子,什么是蓝杆子?”

    白乞丐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反问道:“师祖没有给你说丐帮的祖师爷是谁吗?”

    我说:“没有啊。”

    白乞丐说:“也难怪你听不懂丐帮的行话。丐帮的祖师爷是朱元璋,朱元璋少年时做过和尚,也做过乞丐。有一年,朱元璋快要饿死了,两个老年乞丐给他饭食,救活了他,朱元璋后来进南京城做了皇帝,就到处寻找这两个老乞丐,没想到还真给他找到了。朱元璋要给两个老乞丐封官,两个老乞丐过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不要做官;朱元璋又给两个老乞丐很多钱财,两个老乞丐说人活一生,吃饱喝足就行,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朱元璋在南京城留不住两个老乞丐,只好送给他们每人一把拐杖,一根拐杖上绑着黄布,一根拐杖上绑着蓝布,并封他们为丐帮帮主。后来,乞丐江湖上就将帮主称为黄杆子和蓝杆子。”

    燕子问:“黄杆子和蓝杆子有什么区别?”

    白乞丐说:“荒杆子指的是汉族以外的帮助,蓝杆子指的是汉族帮主。”

    我说:“师祖是大同人,肯定是蓝杆子了。”

    白乞丐接过我的话头说:“早就听草原上出了一个蓝杆子,甚有能耐,没想到居然是二位的师祖。”

    我急忙问:“你们认识师祖?”

    白乞丐说:“我们哪里有这种福分,只是听说他老人家的大号。”

    我和燕子听了,心中都充满了难言的落寞。茫茫草原,广袤千里,哪里才能找到师祖。

    我们一路向北,看到天色渐渐阴暗,放眼望去,四野一片苍茫,没有人烟。我心中焦急万分,不知道今晚住在哪里?

    两个乞丐却并不着急,他们离开路面,走到草丛中,从腰间取出弯刀,割开荒草,把荒草聚成草堆,然后围绕草堆挖了一个圆圈。他们说:“今晚我们就谁在这里。”

    然后,四个人分头寻找柴禾,很快就在草堆上堆成了高高的一堆。白乞丐从怀中取出火柴,篝火熊熊燃烧起来。

    睡在温暖的火堆旁,看着满天的星星,两个乞丐说:“这就是我们最想过的日子,这种日子,花多少钱都买不到。”

    我问:“你们怎么叫雅丐?”

    白乞丐说:“乞丐要分好多种,一般分为文丐、武丐、雅丐。”

    我好奇地问:“怎么分的?”

    白乞丐说:“文丐就是吃拉弹唱的乞丐,比如街头演唱的,走村串巷的说书艺人,都是文丐;武丐就是街边耍把式的,耍蛇的;雅丐就是只喜欢过这种流浪生活的。”

    我想起了以前在马戏团的日子,就问:“耍马戏的是不是归入乞丐行当?”

    白乞丐说:“耍马戏的不算。乞丐按照乞讨方式,可以分为四类,四类里面都不包括耍马戏的。”

    我兴趣大增,说道:“想不到乞丐行当还有这么多的学问。”

    白乞丐说:“江湖上每个行当都学问大了,你一辈子都学不完。乞丐按照乞讨方式分四类,第一类是闯江湖的,江湖上叫响丐,行踪不定,碰瓷的、摆棋摊的、敲平鼓的、吃竹林的、唱大戏的,都属于这一类;第二类是在一个固定地方,编个理由乞讨的,江湖上叫靠死家的,一会说自己家遭了水灾,一会说上学没钱了,一会说钱夹子被偷了,都属于这一类;第三类是沿街乞讨,江湖上叫做吃冷饭坨的。前三类中,第一类是卖艺的,第二类是行骗的,第三类是真正行乞的。第四类,那就是干杀人越货勾当的。”

    我觉得不可思议,乞丐怎么会杀人越货,那不成强盗了。我刚想问,突然看到远处有几匹快马飞驰而过。夜色茫茫,怎么夜半还有赶路的?

    白乞丐说:“天下大变,天下大乱,夜晚都有急急赶路的人,但是无论是哪路人,都不会难为乞丐,因为乞丐已经是社会最底层了。”

    白乞丐接着说:“正因为这样,所以很多作奸犯科的人,就把乞丐行当当成了避风港,在外面犯了罪,担心被缉捕归案,就假扮成乞丐,这类人就是第四种乞丐。第四种其实就是假乞丐。这些人入了乞丐行当,依然贼性不改,坑蒙拐骗,杀人越货,草菅人命,这些人,其实就是乞丐行当的败类。以后,你遇到这类人,千万要提防。”

    黑乞丐一直在倾听我们谈话,听到白乞丐说到第四类乞丐,他插话说:“这第四种乞丐,最可憎的还是采生折割。”

    燕子坐起身问:“什么叫采生折割?”

    黑乞丐说:“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我正想继续追问,突然远处又响起了马蹄声,马蹄声密如骤雨,这次,有十多个人,十多匹马。我们的视线一齐被吸引了过去,今晚这是怎么了?刚刚有一批人骑马经过,怎么又来了一批人?

    这十几个骑马的人向着我们奔过来,月光下,能够看到他们手中闪烁的长刀。黑乞丐说:“不好。”他把自己的破烂衣服脱下来,丢给了燕子,让披在身上。白乞丐手抓两把泥土,搓在燕子脸上,然后说:“坐在地上不要动,不要说话。”

    骑马的人走过来,十几匹马喷着响鼻,围着篝火和我们转圈,他们穿着黄色的军装,篝火忽明忽暗的光亮照着他们一张张凶神恶煞的脸。一个人叽里咕噜说了一串我听不懂的话,另一个人喊道:“太君问你们是干什么的?”他居然是纯正的当地口音。

    黑乞丐点头哈腰地说:“我们是要饭吃的。”

    那个叽里咕噜的人又说了一串话,当地口音说:“太君问,有没有看到骑马的人走过去了?”

    黑乞丐说:“没看见,我们一直在这里烤火。”

    我们三个都站着,燕子坐着,用黑乞丐的破烂衣服包着他的头和上半身。另一个叽里咕噜的声音指着燕子说了一通话,当地口音说:“他是干什么?”

    黑乞丐弯腰鞠躬说:“他是我儿子,打摆子好多天,站都站不直,再活不过几天了。”

    几个叽里咕噜的声音在一起商量片刻,然后沿着来路跑远了。我们又坐在了火堆旁。

    我问:“这些说话叽里咕噜的人就是日本人?”

    黑乞丐说:“可不是咋的?坏透了,在承德烧杀抢掠,我们全家都逃到了北平。世道要大乱了。”

    我问:“日本人咋这么坏!北平就安全?”

    黑乞丐说:“北平有29军守着,暂时还没事。我们世代生活在草原,离不开草原,草原是我们的,是我们祖先留给我们的地方,不是他日本人的。”

    我又问:“刚才那些人里,咋还有一个会说本地话的人?”

    白乞丐接着说:“那就是汉奸,也许是蒙奸。这些败类比日本人还坏,和日本人狼狈为奸,他们就是狼群里的狈。这些坏种去追前面那几个人,那几个人肯定就是好人了。”

    我陷入了沉思,今晚第一次看到了全副武装的日本人,第一次见到了狐假虎威的汉奸,草原真的变天了,以后该怎么办?是继续寻找师祖呢,还是返回晋北?

    黑乞丐说:“你们还是向西走吧,向西是最安全的。你带着如花似玉的一个媳妇,在日本人眼皮底下走,咋能不碰到鬼?”

    我用疑惑的眼睛望着黑乞丐。黑乞丐接着说:“从这里向东,是东北,都被日本人占了两年;从这里往南,是承德,也被日本人占了;往北,是无人区,不是饿死,就是被狼吃了;只有向西一条路,兴许日本人还没有打到西边。”

    我问:“西边是什么?”

    黑乞丐说:“塞北四省嘛,从东向西依次是热河省、察哈尔省、绥远省、宁夏省。我们现在就在热河省,热河呆不住了,我们就向西走。”

    我们围着篝火,长时间没有再说话。

    那晚,我一直没有睡着,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本来想着日本人来了,和我们这些走江湖的没有关系,打仗那是军队的事情,然而没有想到日本人来了,江湖也全乱套了。

    黑白乞丐睡着了,燕子也睡着了,我把她抱起来,让她的头枕在我的腿上,这样她会睡得更舒服一些。远处,传来了狼群的嚎叫,然而那晚我一点也不害怕,和日本人比起来,草原狼反而显得很亲切,它们和人类一样,是草原上的生物,它们和人类相依相存,在这里生活了几十万年,甚至几百万年。而日本人,才是草原共同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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