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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加闺中绣品支前竞拍会的女子中,有一位惊世骇俗的妙人。

    以常人之心度之,嫁过人又休过夫或是被夫休过,早当归入残花败柳之列,然而这女子却反其道而行之,在云英未嫁时排名第九,休夫之后不但重新上榜,而且名次不退反进,连续两年排在了第五位。

    不过,如果知道她的本事,就不会如此意外了。

    旁的不论,单说女红,此女人称“织绣双绝”。

    她能在手指间用彩丝织云锦,图案的锦,大至一尺,小则一寸,花艳草青、龙飞凤舞,无所不能,所谓之“织绝”。

    如此巧手,又能丹青,故绣艺亦佳,人称“针绝”。

    所以这绣品拍卖会的消息一出,大家都不由地暗想,花魁若非此女,还能有谁?

    不要忘了,这女子不但技艺精绝,行事大胆,她还姓韩。

    她正是韩府的大小姐、韩君和的长姐,韩君瑜。

    在玲珑阁陈放的绣品中,韩君瑜的作品确实独出一帜。

    她绣的不是闺中常见的花鸟,而是一幅山川图,名唤《秀丽江山》,以大宋疆土为中心,针角细密,构图严谨,五岳河海分远近之趣、城邑楼阁得深邃之妙,全绣在一块方形的帛上。

    这不但技艺惊人,立意更跃于众人之上,加之暗合其父之政见,实是上上之品。

    青二十七在听风榭瞥见此绣,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便下楼来细细观赏。心里想到自己所画的那笨拙的吴曦所进军事图,亦想到陆听寒胜她百倍的画技。

    不知陆听寒回到川中故地,是否心有感慨;不知再见到他时,他是否已经不再对她有心。

    青二十七有些黯然:她在想什么呢?!既然不能将心予之,就该倾心祝愿他另择佳偶,就像对许俊的感觉一样。

    可在她的私心之中,她不愿他忘记自己。

    是因为他是她最好的选择么?

    呵,你可真够自私,并且卑鄙的。这对陆听寒何其不公平!

    青二十七自嘲着,好阵出神,却见边上一幅绣品有点特别:只有一块冷石一枝枯叶一只孤鸟,绣线只用黑色,余者全部留白,倒像是一幅简笔画。

    再待细看这异于众人审美的作品,边上花千骨指着另一幅绣品道:

    “唉,这史小姐绣的五子戏莲蓬,未免俗气了点儿,高户名门,本当更加高雅些才是。我看要和韩大小姐拼一长短的,只有杨家小姐这张观音相了!”

    青二十七歪头看去,不觉一笑。

    史瑯環是史家的姑娘,怎么可能是蠢人?

    她这《五子戏莲蓬》取意多子多福,那正是对枝叶稀落的皇帝陛下的真心祝愿。

    再说大俗也即大雅,这绣品热闹喜庆,寓意吉祥,所绣娃娃健康壮硕、憨态可掬,看似一样,其实神态各异,更兼手脚相连,浑然一体,实是心思巧妙。

    韩杨史这三家,不但在武林和官府中挣名声挣力量,闺中之争,亦不落人后。

    再取过杨小姐杨楠的绣品《法相庄严》来看,确有其所长之处。

    杨楠用的不是平常针法,一般刺绣只绣一层,色彩全靠丝线表现,而她绣的层数要多得多。

    花千骨对刺绣颇为内行,点评道:

    “杨小姐的绣法不简单啊。青姑娘你看,这绣了足有三层之多。

    “第一层只是铺底色,按照绣稿的轮廓线和色块满刺一层,第二层便细了,像衣服、神光这些大片的部分,还有做为背景的云彩等等,都在这个阶段绣成。

    “到第三层又更细,所有细微之处,脸的色泽,眼的光彩,就像真人似的……”

    青二十七依花千骨的评点仔细看过去,果然看出点门道:杨楠这绣品有些地方甚至是以一根普通丝线劈成若干分支的细丝刺成!

    丝线本就细,一条线再劈开,已经不能用“细若游丝”来形容了!

    而用如此细线刺绣,表现出的细腻效果远非普通丝绣所能及。

    所谓的“巧夺天工”,怕也不过如此。

    “如何?”暮成雪不知何时来到身边。

    “这三位大小姐都颇有家风呢。”青二十七一笑,轻声回答。

    韩之野心,史之取巧,杨之繁复。

    鹿死谁手,不得而知。

    开禧二年五月初五是个大晴天,也是个好日子。

    端午节,解语轩重张,《新闻》出街,大宋闺中绣品拍卖会,同日开场。

    暮成雪很大手笔地花了很多钱,大手笔到青二十七非常赞同楚乐一对她的评价:

    “我最喜欢就是和有钱人交朋友了!你那到哪都不忘享受的调调真是让人心向往之、心艳羡之啊!”

    凡来解语轩消费的,当天的解语轩名酒“梨花春”免费喝,如果消费到一定的数量,还有暮成雪的私酿、限量版“荷香”相赠。

    《新闻》一份七个铜板。

    不过附报送出的,有解语轩优惠券和特别定制的带有《新闻》报头标志的钱袋子,这两样东西的价值远远超过了七个铜板。

    作为重头戏的大宋闺中绣品拍卖会,在《新闻》的首版公布了拍卖细则。

    拍卖分两轮进行,第一轮拍卖中,所有绣品隐去闺秀的名字,接受投票。

    选票登在初五至初八这四天的特别版《新闻》上。

    也就是说,这几天的《新闻》是分两种版本的,一种是七个铜板的普通版,一种是印有选票的特别版,一份五钱银子。

    拍卖会投票时间为五天,所有选票将在初九那天第一轮拍卖完结之时汇总计算,所得银子将全部作为助战资金投入前线。

    在第一轮拍卖进行中,票数始终公开。

    直到第一轮结束,得票前五的绣品将进入第二轮拍卖,并亮明作者身份,由宫中御绣坊的专业绣师作点评,单幅竞拍,价高者得。

    除这五件外的其他绣品票数全部公开,好让闺秀榜之升降有所依托。

    不得不说暮成雪设计这个规则,既简单又能最有效果地达到目的。

    为了保证自家闺秀进入第二轮,有钱的人家会往里砸钱,而因为单票的价码不贵、属于大部分人能接受的范围,受欢迎的作品,自然也不会太落于人后。

    关键的是,出去多少票,收回多少票,都将在她们掌握之中。

    但不管如何,一定会有一大笔银子支援到前线战场中。

    全宋绝大部分有头有脸人家小姐的绣艺上品从解语轩重张之日开始展览,并接受投票。这给本就人潮鼎沸的解语轩添上了无限光彩。

    一时间,解语轩颇有几分马上要被踩沉在西湖里的味道。

    而明明已经这么挤了,还是有人不断地往里跑。

    就算被挤得狼狈不堪又如何?

    热闹就是要凑的,不凑过去,哪来有热闹瞧?

    阳光金闪闪地耀在西湖水面,暮成雪优雅地放下茶盏,本来,做策划的人忙完前期,当一切进入实施阶段,就会变成最闲的那个。

    所以今天任外头热闹非凡,青二十七和她却躲在风荷居里喝茶。

    正闲适间,暮成雪突然拈起桌上的小果子向青二十七丢过来:“你发什么呆呢!”

    青二十七确实是发了很久的呆。

    今天是个好日子,解语轩的很多朋友都送来了贺礼。

    不但是解语轩的朋友,她们的敌人兼对手汗青盟也带来了“惊喜”:《武林快报》也登了大宋闺中绣品拍卖会的报道!

    在首日刊中,青二十七他们有意地先小小避开了与《武林快报》的题材冲突,主打官方牌,以花团锦簇的大宋闺中绣品拍卖会为推手,加入上上下下都关心的前线消息。

    武林方面虽有涉及,但并不多,也不是很重磅。

    青二十七和暮成雪定下的方针依然是先放松对方的警惕,再突然攻击,即俗语所说的“扮猪吃虎”也。

    不想对方主动上门砸场了!

    原本此事与武林无关,然而汗青盟却找了个绝妙的切入点:

    建康秦淮剑派的小师妹周金玲,同时也是太常寺少卿周正周大人家的小姐,此次也参加了大宋闺中绣品拍卖会。

    亦武林,亦官宦,在大宋本来就没法分得特别清楚。

    “你……”暮成雪的指头又向青二十七的脸招呼了,“说话。”

    青二十七早已习惯被她“拷问”,这时将自己的分析娓娓道来:

    “汗青盟这么做,应该是为了一箭双雕吧。一则找我们的漏洞,二则是卖好给韩家。

    “他们一直在打压史珂琅,不就是想在韩太师那儿讨人情么?绣品竞拍的幕后有韩家的影子,他们来捧场,相当于帮韩家做影响,也算是混个眼熟、没功劳也有苦劳了。

    “其次,如果他们如愿能抓住解语轩的小辫子,成功地把我们打倒,那就能将我们取而代之,把我们从韩家那获得的权益收入囊中。又何乐而不为呢?”

    暮成雪冷笑:“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抓我的小辫子?”

    青二十七:“设个局,指证你操纵拍卖会的结果及闺秀榜的升降。或者污陷你明里是在为北伐筹款,暗地里中饱私囊。”

    暮成雪低头喝茶,思索了一会,问道:“那我们之前定的方针,要不要变一下?”

    青二十七:“为什么要变?我们本来就在等他来。现在他来了,不是正好?”

    “你想什么哪!笨小青!”暮成雪笑道,“你难得出个阴谋诡计,我怎么可能弃之不用?我是说,我们本想避避他风头,不想他来自己上门找死,那就怪不得老娘往死里整他了!”

    呃……青二十七得承认她不是个凶狠的人,她喜欢兵不血刃、慢慢达到目的。

    不过这是她的风格,可不是暮成雪的风格。

    暮成雪:“你那什么表情?早晚都要整他。是早是晚,当然我说了算!”

    瞧她一脸不愤,想吵架的样,青二十七忙道:“您说的很是……”

    话音未落,暮成雪将眉毛一挑,青二十七急忙发誓:“出钱人主意!出钱人主意!我绝对没有腹诽你!绝对没有!”

    暮成雪伸指虚点她,展颜笑道:“你倒识趣!别怪我没警告你啊~”

    我能不识趣吗?青二十七阳奉阴违,继续腹诽。

    暮成雪却将眼珠一转,换了话题:“喂。淮北川西都有信寄到哦,你打算咋回应?”

    青二十七恨不能在暮成雪那张娇媚无比的脸上划个几道的。

    前两天,毕再遇与陆听寒都有贺信寄到解语轩,也都单独地寄了一份给青二十七。

    毕再遇寄的是配“软红十丈”所用的手柄皮套,皮质轻软,他说以此护手,可以少生老茧。

    青二十七收到这礼物,心中五味杂陈。

    她不喜欢他这样特地表示与自己的亲昵,其实他们哪有这样亲昵。可是这礼物她又无法不喜欢。

    陆听寒的是一封长长的信。

    他说他回到家乡,如故又如新,他以为自己不能面对,原来只有真正勇敢来到这里,才会知道自己没有那样脆弱。

    他说他去了益州更西白河边的深山里。

    那里已靠近吐蕃,只有几个吐蕃人的寨子。山高极、冷极,山里的水清得能见到水中之草,又因矿石多样,折射出来的水色竟如彩虹般斑斓。

    他说人在山野,与天工相较是那样渺小,心地因而变得沉静。

    如果青二十七在秋天能来到蜀地,他会带她进山。

    听说那个时候,枫叶满山、彩林倒映,湖与林浑然一体又争相竞艳,那美到极至的色彩,他想和她一同分享。

    他在信的最后,录了一首辛老的《水调歌头》:

    “长恨复长恨,裁作短歌行。

    何人为我楚舞,听我楚狂声?

    余既滋兰九畹,又树蕙之百亩,秋菊更餐英。

    门外沧浪水,可以濯吾缨。

    一杯酒,问何似,身后名?

    人间万事,毫发常重泰山轻。

    悲莫悲生离别,乐莫乐新相识,儿女古今情。

    富贵非吾事,归与白鸥盟。”

    青二十七放下他的信,心向往之。

    是的,她希望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与江南不同的风土人情。

    但她很遗憾不是现在。

    现在,她还无以回报他。

    她还不能答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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