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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青二十七呆住,楚乐一推推她,埋怨道:“想什么呢!呆子!快陪我喝酒!”

    “哎,你说此时北伐,到底是该不该?”青二十七不理楚乐一的无厘头,喃喃问道。

    “青二十七,你几时变得这么忧国忧民难道还想做个侠之大者?你做你的笔录人,我做我的逍遥客,微如草芥也!他战与不战,又与我们有何关!半毛钱关系没有!”

    楚乐一发现青二十七在瞪他,吐了吐舌头,说道:

    “要说真心话,谁爱打仗谁自个打去,不关楚爷我的事,也不关百姓的事!

    “百姓只要有好日子过就行,各人自扫门前雪,管他谁是皇帝爷……况且,这北伐,我看啊……”

    “你就喜欢喝酒呗!”青二十七有点恼他,其实他经常蹦出的一些名词她都不是很懂,只是本来不爱多问,加之习惯了就更没想到要一问究竟,便随他去了。

    楚乐一一笑,仰脖喝了一大口酒。

    说话间,厅口一阵乱哄哄的。

    有大人物要来了?

    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一个穿着男装的女子蹦蹦跳跳跑上前厅,对着韩侂胄便是一揖:“韩太师,我给你祝寿来了,还带来了父皇的礼物哦。”

    声音清脆,就算是一本正经的说话,也似乎带着三分笑意。

    席间顿时一片轻微的骚动:“那是皇上的百合公主!”

    “‘临安四少’白天天!”

    “她带来了礼物,会是什么东西?”

    “你看她身后那个,可不是史家的公子史珂琅?”

    “我瞧她还是和韩公子相配些!”

    “嘿!不是还有杨公子待选嘛!”

    对于白天天,青二十七有着十二分的好奇,忍不住半站起身张望,目光好不容易才穿过人群、将她看个清楚。

    冷不防边上楚乐一“卟”地一声,嘴里没来得及咽下的那口酒全喷了出来:

    “又是她,没见过她以前,居然还有人传闻她是如何的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还让楚爷我期待了一下子,可这真人……楚爷横看竖看上看下看,这也叫美人?什么眼光!”

    有这么夸张么?青二十七倒没觉得。

    这女子确实算不得绝色,单眼皮、薄嘴唇,鼻梁很挺,分着看时不见得好,但五官合在一起却让人觉得舒服,最难得是眉宇间的那一股英气,自与平常女子不同。

    韩侂胄回了一礼:“谢主龙恩!”

    白天天笑道:“太师不用拘泥君臣之礼啦!”说着将手一拍,只听得丝竹声响,厅子外涌进来一队人,面着脂粉,妖里妖气的。

    青二十七听说宫庭常将市井优伶唤到内庭饮宴助兴取乐,却是从未见过。此时见着他们,不免有些孩儿心性,跟着人们围了上去。

    只见其中一个伶人先得上台去,团团做了个四方揖:“今逢韩太师寿辰,晚生献丑,口占一绝祝寿。”

    他清了清嗓,吟唱道:“堂上一段老朽木……”此句一出,人人变色。

    青二十七偷偷看了看韩侂胄,只见他身边的韩君和脸色一沉似要阻止,韩侂胄却神色如常,示意他无需妄动,静等下文。

    那伶人果然话锋一转:“江山社稷顶梁柱……”此两句虽不甚通,但转承之间,亦有几分文思构巧,场面顿时松懈下来。

    那伶人接着又念:“淫浸风雨千秋载……”之后便装腔作势,仿佛苦思求句。

    人们都知这是祝寿辞,想来结尾无甚新意,正想要各自散去,哪知这伶人想了良久,却只蹦出两字:“太湿(师)!”

    这一语双关的两个字一出,全场哄然大笑。

    韩侂胄也微微一笑,一副荣辱不惊的模样。他仿佛知道此番公主前来并无善意。

    公主仍杨后亲生,她与杨后养子、也就是日后很可能被立为太子的赵曮关系自来很好。

    而赵曮的老师正是史弥远,就在不久之前,赵曮还上书皇上,说他妄开战端,危害社稷。在他的眼里,这些人全是绊脚石;

    公主一介女流,他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她既爱玩乐,他也就大度地随她胡闹。

    但,这会不会是史弥远向他发起另一轮攻击的先兆呢?

    韩侂胄看了史珂琅一眼,他正笑吟吟地和白天天低声谈笑。同样是“四少”,自己的儿子君和却很沉稳,这点,他很放心,不过那杨石……

    且不言韩侂胄杂念纷至沓来,不多时后,那吟诗的伶人便被两个丑角赶下场去。

    两个丑角演的是武戏,一个打的是中规中矩的“太祖拳”,另一个却尽是耍无赖的打法,忽而滚地乱爬,忽而往对方裤裆便钻,极尽丑态。

    众人笑得前俯后仰,歌舞升平中,全然不知战争正一步步地迫近。

    忽然间,又有一人上台大声喝止了这两个丑角,而先前那伶人也悄然上台。

    韩侂胄知道公主的把戏立时就要现形,忙收了心神。

    那人先一指那做歪诗的文人,介绍道:“此樊迟也。”

    又问:“迟,谁与你取名?”

    樊迟回答说是孔子,那人拜道“是圣门高第。”

    又说那武人乃樊哙,问其名何来,樊哙回答说是高祖刘邦命名,那人再拜道“真汉家之名将也!”

    那第三人也不等他问,径直道:“罢罢罢,我知你要问甚了!小的樊恼,樊恼自取也!”

    “烦恼自取”?

    这言一出,大家皆知这是百合公主是在公然嘲笑韩侂胄力主北伐之举了。

    韩侂胄冷冷一笑:“公主,你这是何意?”

    白天天格格笑道:“没有没有,太师可别多心啊……”

    韩侂胄道:“不瞒公主说,吾已奏请圣上削去秦桧王爵,改谥‘谬丑’。”

    白天天拍手笑道:“我就知道太师是个好人!”

    韩侂胄冷然道:“公主于国事不甚了解,日后让小儿君和慢慢说与公主听,但挥师北伐势不可免。吾明日即当上书,劝圣上下诏。”

    白天天道:“我就是不明白了,为什么一定要打仗,现在我们不是挺好的嘛!一打起来,这么多年的休养生息岂不是又全部白搭?”

    她生在帝王之家,对民间艰辛所知有限,但平时听哥哥、以及史、杨等人说得多了,一知半解地也能说上两句。

    眼看两人就要说僵,韩君和忙上前道:“公主所言有理,但……”

    一语未了,却见白天天怔怔的,她的目光早已越过了他。

    这女子一下就忘了当朝太师,忘了满座宾朋,忘了国家大事,忘了三少痴缠。

    更稀奇的是,她那一张粉脸居然很少见的红了,她红着脸,人儿却如轻燕般掠前,对着走进宴厅的那人大声道:“陆听寒,你可还记得我?我是白天天!”

    不见行走江湖时的飘逸,陆听寒今天一身书生打扮,长袍窄袖,长发束起,甚至连目光中的逼人气魄也收敛了。

    所幸嘴角那微微的笑容仍是陆听寒式的。

    否则乍一看,便似寿宴上一抓一大把的普通英俊书生一般。

    青二十七一直都弄不明白陆听寒的笑,因为他的笑容总是模模糊糊,他那不置可否的笑里,似乎藏着些什么让人说不上来的东西。

    与他相熟以后青二十七问他,这笑意中到底有什么;他的回答却仍只是笑笑。

    “掩饰吧。”他说。

    他想掩饰些什么呢?也许每一次需要掩饰的都不同。但在韩侂胄的寿宴上,几乎人人都可以看出,他想掩饰的是白天天的热情。

    略微侧身让过白天天热切的目光,陆听寒像任何一个谦卑的下属:“是,公主。”

    可惜的是,白天天的热情并非他单方面能够掩饰。

    那女子依然不依不饶:“陆听寒,你已经消失五年了!你可知这五年来我每天都很想你!”

    五年前正是陆听寒在江湖中暂露头角之时,难道他出身官宦?

    五年,五年前的白天天应该只是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吧!

    青二十七不由轻笑:十岁的女孩知道些什么,怎么会对陆听寒着起迷来?

    陆听寒微微一笑:“禀公主,陆某这五年一直追随辛大人左右。此行乃是为太师祝寿而来。”

    不等白天天回话,他向韩侂胄一礼道:“辛大人命在下前来,奉上贺寿薄礼,望太师笑纳。”

    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幅卷轴呈上,韩君和接过,回了一礼。

    韩侂胄点点头:“吾记得你,你是嘉泰二年的榜眼,但后来不等选调便离开。”

    陆听寒道:“太师好记性。”

    韩侂胄道:“稼轩之事青二十七已尽知,必当择机为他申诉。”

    陆听寒道:“多谢太师好意。实不相瞒,辛大人身体已大不如前,恐怕再难出仕。今呈词一首为礼,但求太师领会辛老一番苦心。”

    韩侂胄皱皱眉头,取过卷轴。随着那卷轴缓缓展开,陆听寒朗声诵道: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此词沉郁悲怆,青二十七听着,不由得痴了,想那辛弃疾,多少的年少雄心就淹灭在四十三年的岁月中,廉颇虽老斗志不减,却又陷于复杂政局无法一展抱负——收复中原是宋人心愿,但只凭几个人的力量又怎能功成?

    韩侂胄低首不语,似在思考什么。

    陆听寒又道:“太师立志北伐,其心可佩。如若严修战守之策,驯练雄兵,广集粮草,任用贤良,待金人与蒙古拼得两败俱伤之后再出师灭金……”

    韩侂胄一凛:“北伐势不可免,你休来动我军心!”

    陆听寒叹道:“太师!”

    韩侂胄将手一挥,制止了他:“不用再说,吾心意已决,此番进军,定要我大宋直捣金都,收复幽云十六州!”

    陆听寒还想说什么,冷不防史珂琅跳了出来:“这是韩太师寿宴,谈国事未免太煞风景。”

    他向韩侂胄行了一礼:“晚生不才,想和这位陆兄切磋切磋武功,也可为太师寿宴助兴。”

    一面说着,却一面拿眼瞥白天天,显是因白天天对陆听寒青眼有加,才出言挑衅。

    陆听寒一怔,史珂琅将折扇一展,晃了两下。

    楚乐一不知何时也挤上前来,在青二十七耳边嘀咕了一声:“啧啧,装腔作势装模作样装疯卖傻装聋作哑!大冷天的摇什么扇子,难道说想冻死蚊子?”

    青二十七充耳不闻,但拿眼瞧白天天,这女子正充满期待地看着陆听寒。

    白天天的眼神明显刺激了史珂琅,他“刷”地一声,将折扇并成一根短棍,直向陆听寒胸口点去。

    陆听寒侧身稍退,让过这一戳。

    史珂琅叫道:“好身法,再试试这招!”

    嘴里念叨,手上也没停,竟是粘着陆听寒的身形,折扇横打,突然展开,劲力已罩住陆听寒上三路,左手食指却点他腰间,形成环击之势。

    他这招颇见功底,陆听寒不敢轻视,整个身子向后倒去,在半空中翻了个跟斗,手中潇湘清笛同时出手,挡住了史珂琅随身而来的扇子。

    史珂琅一击不中,却也不着急,仍是黏着陆听寒的身形继续出招。

    这两人都是短兵器,全靠手法变换,近身肉搏,然招式却是一清二楚,片刻间已交手数十招。

    青二十七发现史珂琅不但认穴极准,轻功也很好。

    陆听寒快,他也快;陆听寒慢,他也跟着慢。他像个甩不掉的影子,沉着却不失潇洒;而陆听寒却是刚柔并济,在斯文的攻守中带着几分蛮劲。

    越看下去,青二十七就越疑惑:“史珂琅明明比杨石的功夫好,为什么前日他却要故意落水呢?”

    楚乐一笑道:“他最擅长的就是‘黏’字诀,只要能博那男人婆一笑,又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如果陆听寒再不出剑,恐怕讨不了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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