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肃解开衣带,预备歇息。

    房门又被人推开了,这次还是带着比较不敬的力道。

    “爷!您知道外头是谁么?”六岁起就开始练武的佟琪气喘嘘嘘,眼里泛发出异样的锐光。

    杨肃手顿下来。

    “是——是沈长缨!”佟琪声音发颤,同时递过来一封拜帖。

    屋里陡然间静得跟坟地一样,只有佟琪控制不住的气息还在微喘着。

    杨肃伸手,拿起那张帖子,对着沈长缨三个字注目了会儿,忽地抬步出门。

    到达店堂,透过窗户看出去,窗外两丈远的街边,她环抱双臂侧对着这边,正等待徘徊!

    杨肃收回目光,半晌,他笑道:“叫个面生的侍卫去问她,找我什么事。”

    说完他走回房里,立在门槛下,一时间却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对面尚未掩上的长镜映出他的身影,烛光下,脸庞半明半暗,自己看着都有些恍惚之感。

    “回爷的话,沈长缨先是问东家是不是姓杨?随后说她有要紧的文书要呈交。随后属下问她,她说是关于未来三年政事的要本呈献。

    “她语意十分恳切,一直请求见爷一面,又呈交小的看过将印,不像是别有用心的样子。敢问爷——”

    侍卫话没说完,杨肃已经转过身来。

    他余下的话咽了回去,再半刻,人也躬着身退下去了。

    杨肃逆光而立,脸色晦暗。

    佟琪心里很慌:“爷……”

    杨肃听不到他的声音,此刻他脑子里只回响着当日她那席话:我这三年里都在等待一个人。

    所以,她等的这个人就是他?

    他笑了。

    转身走回屋里,坐到椅上,看看桌面简单的文房四宝,觉得可以随便写点什么来打发时间,但提了笔,他手又颤抖起来。

    那笔尖抖得厉害,仿佛怎么也不肯架到他手上,他嗤笑一声,将笔投了。

    “爷!”佟琪忧心,“是属下的错,属下不该拿这些糟心事来禀您,您别急,明儿就得进宫了,从前的事儿跟咱们没关系了,这当口可万万出不得篓子。”

    佟琪眼也红了,他甚至也已经有些怨起长缨,她走了就不该再出现,她不但出现了,却还偏偏赶在这节骨眼上到来,或许,她是杨肃的克星也未定?

    “我从来没有想过,她要找的竟然会是我。”杨肃道,“难怪我问她那么多次为什么要这么拼,她不肯说。

    “她也说过会在明年年初回京,而我们也原本是订的那个时间回京,我提前先回来了,而后她也急着要先回来,我没有想到,她竟然是冲着我来的……”

    佟琪攥心望着他,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他也没想到!

    杨肃站起来,下意识地前行几步,又停下道:“她跟我进献政事文书?她早就知道朝廷有个杨肃了?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说等了我三年多了,三年多以前,又发生过什么?

    “她说是为了凌家回来的,难道是想要拉拢我拉扯凌家?可凌家需要我拉扯么?

    “我还以为我是了解她的,可是上次被她撇下,我发现我并没完全了解她,这一次,她更是让我觉得陌生了。

    “佟琪,你说她究竟想干什么?这些年,有几桩事情是我掌控不了的,怎么在她这里我就总是束手无策?”

    佟琪再理解他的心情,也不能钻进他肚里去当知心的蛔虫。

    “爷,您别太把她当真了,这沈长缨的心是沤不热的。”

    杨肃望着窗外,接着道:“我倒奇怪了,她都没见过我——不,她从来不知道霍溶就是我,又怎么能知道我能怎么能帮她走出来呢?她到底知道多少?”

    “爷……”

    “真是可笑,她撇下我,如今又以四品武将之身,半夜三更前来曲意求见我。”杨肃说着可笑,当真又笑起来,“你说她好笑不好笑?”

    佟琪已经张不开嘴了。

    “你让她进来,我问问她怎么找过来的?”

    佟琪“哎”了一声,转身就走。

    “慢着!”杨肃又把他唤住,“不必见了。她敢亮名姓,自然有备而来。你说的对,此刻出不得篓子。”

    佟琪看他站了半晌,想了想还是道:“爷,属下还是去把她传进来吧。让她看看她想见的人究竟是谁?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不识抬举。

    “当初您视她如珠如宝,她却不管不顾舍弃了您,如今她还要对她自以为的上位者卑躬屈膝,您可以让她无地自容,让她从此消失在您眼前。”

    杨肃没动,屋里静得仿佛只剩烛光在摇曳。

    “爷——”

    “你不必激我。”杨肃背朝他,缓声道,“我和她没到那地步。纵然我不会再惦着她,也不会想着报复她。让她走吧。”

    佟琪没再言语。

    垂首走到门下,只听身后又传来闷响。扭头看去,桌上一只茶杯在他掌下已被压成了瓷碎。

    他慌忙退回去,惊恐地望着他的手掌。

    杨肃把手挪开,随便拖了件衣裳擦了擦。

    佟琪一看,还好,并没有留下口子。但这手掌上,却有原先沈长缨给他留下的一道刀口。

    他想起来,杨肃左胸上也还有两道沈长缨治过的口子,他后腰上也有两道,肩膊后头还有胳膊的伤也都是当年在通州留下来的。

    杨肃的身上,居然多的是沈长缨留下的痕迹。

    时间一点点消逝,依旧安静的店堂让长缨的信心也一寸寸被磨灭。

    从先前来问话的青年人体格及态度,再有这磨蹭的时间来看,她的猜测应该不会有错,今夜住在里头的就是杨肃一行。

    杨肃就是冲着夺嫡来的,拜帖里都已经提到了她有他感兴趣的东西。

    而且她还申明了自己吉山卫将军的身份,可以说是很有诚意了,按理说他完全可以见她一面,为何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他太谨慎,在此当口不敢轻易露面?

    但不露面他也可以把她引进去,让身边人来见她,且他既然能一回京就搅乱京城风雨,也不见得是个瞻前顾后之人。

    她来之前设想过无数种状况,断没有一样是眼下这状况。

    是哪里出了什么差错么?

    从她递了帖子进内开始就透着不寻常,可到底是哪里出错?

    身后门吱呀一开,先前来问过话的青年人又走了出来:“沈将军请回,我们东家对姑娘的东西不感兴趣。”

    长缨走上前:“进去这么久,就只有这句话?”

    这青年人竟很傲慢:“沈将军还想有什么话?”

    长缨被一语噎住。

    青年人进内,又当着她的面把门插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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