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带沈长缨一道去船坞,霍溶自认没有半点私心。

    跟徐澜的那段风波,他当成是无聊任性而为之,但他任性的时候毕竟不能太多。

    有了长兴州配合无间的前例,在他们如今目标再次相同的情况下,他没有理由放弃这么一个搭档。

    更何况沈长缨还知道他的来历,那么这之间就少了许多麻烦。

    长缨显然还在琢磨佟琪的回话,看模样霍溶是盯住了钱韫,前世里樊信倒台时,跟着被牵连的官员有很多,湖州当时还有几个望族受了牵连。

    她记得齐铭那会儿也还自省了一阵,齐夫人甚至有接连两个月时间未曾外出,但她想了半晌也没想起来这个钱韫在前世什么地方出现过。

    不过那会儿她并没有关注河道上的事情,没印象似乎也正常。

    湖州有大大小小四五个私办船坞,这种厂不像铺面作坊般遍地开花,皆是本地商贾联合创办,论气势规模自然不如官办船坞,但是因为这里的舟师工匠都是出钱雇请,因此有时制作工艺要显出比官船过硬得多。

    霍溶谎称是有意向来订船的,以他皇商少主的身份,装个有钱商贾当然不在话下。

    往往对方打量他几眼,旋即便邀进船坞观看起来。

    虽然没有事先打好商量,长缨也会借着这时机一路仔细辩认,到了河滩,又细细地认船。

    徐澜说他来负责商船与船坞这片,此时也不知道他来过了没有?

    “走了。”正游走着,方才还在与厂主“谈生意”的霍溶到了跟前打招呼,然后往外走去。

    “有什么收获?”她边走边问。

    她是什么都没有看到,想来他们也不会这么张扬的摆出来。如果换成是她,她也不会这么傻的。

    “收获就是了解了解私办船坞与官办船坞的区别。”

    霍溶招手让护卫牵马。

    长缨微顿,随后笑了起来。

    看来是她想多了,她还以为他到这些地方来是为着木料的事,却忘了他到南康卫原本就有他目的。

    不过她倒也不算亏,想起自己手里的几样小物件,她从善如流上了马。

    夕阳已经尽落于远山之后,她情不自禁地加快了些马速。

    霍溶瞅着她:“赶时间?”

    长缨含糊地嗯了一声:“少擎他们会等我吃饭。”

    霍溶瞅着她不像是说笑,静默了一会儿问她:“这几年都是跟他们在一起?”

    长缨被打断思绪,缓下马速看了他一眼。

    霍溶走了几步,也逐渐地停下马来。

    旷野里暮色正变得深浓,远处有炊烟,几声犬吠将这一幕薰染出十分的烟火气。

    “冯家的老五,一直追随着你?”他问。

    在离开长兴决意不再对她有任何念想之后,所有一切关于她的疑问也都终止于那一刻。

    他不去挖掘不去探究,因为觉得不值得。

    哪怕是在成心挑起徐澜的醋意时,他也没想过当真要与他争风吃醋别什么苗头。

    ——真要争,日间那顿饭还能吃得下去?

    但他终非神仙,那段时间她曾经给过他的陪伴,她就此而别带给他的怨忿,以及这三年多里梦中的纠缠,终究也不能像是这眼前的炊烟,风一吹就散。

    以至于眼下随便一两句话的触动,就能勾起他原本想要掩埋的那些好奇。

    “显然。”她笑了下,略带着几分疏离。“这孩子傻,认定了就不回头,也不管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擎比她小两岁,是冯家最受宠,也是最无法无天的一个,谁也不会想到他居然会因为被她治了一顿然后竟然被她降服了。

    三年前她离京时他还在养伤,而大半年后没想到他居然到了湖州,化着名小心翼翼地寻“沈璎”。

    她那么害怕凌渊会发现她踪迹的人,最终也还是忍不住露了面。

    霍溶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到冯少擎时,眼里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

    这温情刺着了他,他别开脸,缓步走。走到路边的槐树下,他终于问:“你为什么会失忆?”

    他想,不管他如何对待她以及当初那纸婚书,有些事情他终究应该问问清楚。

    “失忆?”她怔在那里。

    “三年前的事情,有些是你不记得的,不是吗?”

    这或许也是促使他下决心要斩断过去的原因之一,她都已经完全忘了他,他再留念过去岂不可笑?

    “我没有失过忆。”长缨道。

    耳边忽然只余下风的呼声。

    霍溶凝视着面前的她,一时间仿佛定住。

    “你怎么会认为我失忆?”现在换成是长缨疑惑。

    “这么说来你记得三年前在通州的事情?”

    没有失忆,那就是伪装不认识。

    他忽然抓住她手腕:“沈长缨,你这是想告诉我你什么都记得,只是不想认我?”

    没有人甘心被愚弄,他也不例外。

    身后护卫微怔之余,纷纷牵着马转身背对。

    霍溶心里有无名之火,也从未觉得眼前的她是这般可恶。

    也许跟发现她是个六亲不认的“白眼狼”比起来,她抛下他远离他,而后忘记他或者不认他更让他觉得不能忍受,人,本来就对自己的切肤之痛感受更高于一切其它。

    他一个凡夫俗子而已,未能免俗,他也有他不愿意被人忽视的骄傲。

    长缨下意识地抽手,抽不动。

    她扭头看了眼护卫们,对他这番话语感到心惊:“我听不懂霍将军在说什么,但您的意思,是说我们三年前在通州见过面?

    “而且我和你之间发生过什么,我认识你,但还有某种理由故意不认你?”

    手抽不动,她就不抽。

    但眼神却一点点冷下来,那下意识的排斥,果然处处都写着请勿越雷池半步。

    霍溶定了半晌,将手放了。

    眼前的她和当初在长兴与他相见任何一面的她,没有分别。

    他侧首望着远处,那眼里被天光照到的地方,有些许寒芒。

    “三年前的那个冬月,你在自通州回京师的路上,遇到过什么?”

    他声音已恢复常态,不紧不慢的语速伴着不咸不淡的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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