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在太原的大街上转了许久,直到黄昏时分,才找了家旅店住下。入夜之后,打开窗户,翻了出去。他的房间在三楼,翻窗出去,手脚并用,整个人好似上树的狸猫一般,三下两下就到了屋顶。

    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圆润,清辉一洒,遍满九州。苏明身在屋顶,立于明月银辉之下,仰望苍穹高远,俯瞰世间繁华寂寥,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在胸中,绵绵不绝,如丝线纠缠,轻而细柔,柔而不断,顿时就觉得不论身体还是心神一片灵妙清爽。

    《洗髓经》虽然是少林秘传,假托为达摩老祖所传,实际上却是不折不扣的正宗的道家练气术。拳法中本就有内练一口气的说法,其真实意义是指以武当拳为代表的内家拳法,与道家练气术相合,将从外摄入的一口气,转化为人体内在呼吸,以此来调动脏腑之力,进而锻炼五脏六腑,震荡骨髓,最后强健筋骨,通达全身。与之相对的,则是《易筋经》、八极拳的“哼哈二音”、形意拳的“虎豹雷音”等自外而内功法,其实也就是外练筋骨皮的说法来历。

    只是“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的说法后来流传极广,一些人望文生义,却是歪曲了这两句本来的含义。最后以讹传讹,更是蒙蔽了不知多少人。

    苏明按着《洗髓经》的法门,心意融合,精神内敛,呼吸吐纳。一口气入体,往往在体内运转许久才会吐出。随着自己呼吸逐渐悠长、深入,体内气息如同被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细线整个的调动了起来。五脏六腑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发出奇异的声音。那声音就好似嗡嗡的念经声,并不响亮,却如暮鼓晨钟一样能震人心神,发人深省。在这声音之下,浑身骨骼内外、皮毛筋骨间好像开始慢慢震动,周身气血也变得沸腾火热起来。

    这正是体内一口气,自五脏肺腑,通达骨骼筋脉的程度。对骨骼筋脉的强健修炼,虽不如拳法猛烈奋进,却胜在丝丝缕缕连绵不绝。与《易筋经》、八极拳的练体功夫,正是一内一外,相辅相成。

    练拳的人,功夫要想通神入化,除了要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和理念,有了本人的精神意志在其中,同时的,拳法也要深入骨髓,震动骨髓,浑身换血,体能空前强大。除此之外,体内劲力也要明暗相交,刚柔并济,水火混溶。三管齐下,才能步入化劲。

    古往今来,暗劲好练,入化艰难。否则也不至于化劲高手,就可以称为是一代宗师,可以开宗立派,传承拳术了。

    道家练气术,多是静功,讲究入定生静,静而生慧,慧中有神,神游太虚。苏明练习之中,一呼一吸之间,也越来越慢,越来越细。到了后来,似有似无,就连体内脏腑震动引起的嗡嗡的声音,也变得极其细微。

    也不知过了多久,慢慢地,嗡嗡声又开始响起,苏明的呼吸也渐渐恢复了正常。一眼睁开,仍是明月高悬,清辉满地,细细品味刚才的体会,一口气自鼻而入,绵绵长长,如丝如缕,以心肺为,通过周身血脉,行达全身各处的感觉。

    他的精神集中之下,每一个呼吸,都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脑海里面,出现了一副自己身体内部肺叶的形象。

    这种感觉,就像是眼睛能够看到自己身体内部的器官一样。

    “内视?”苏明心中突然生出了这个念头。

    真正的拳术高手,在功夫锻炼到内脏之后,好像能看到自己的身体内部一样,就称之为“内视”。这并不是真正的看到,而是在拳术到达了一定境界,对身体的各个部位都熟悉到了极点,心中自然生出的形象。

    传说之中,道家练气,通神变化之后,就能勘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筋骨脉络、血管血液。其清晰细微之处,如掌上观纹,纤毫毕露,分分明明。

    佛门里,也有开了天眼,能够超越肉身皮囊,透过万千迷雾,辨明虚幻真实,照见己身不可见之处。

    人的眼睛不可能透视,但是练武之人,劲力渗透进五脏六腑之后,一呼一吸之间,心意精神集中,排除杂念,对体内的脏腑都非常敏感,能够感觉到每一个细微的变化。久而久之,对自己内脏非常了解,最后到了比肉眼看还要准确真实的地步,这个时候,就是“内视”大成了。

    到了这个程度,体内各个部位,不管有任何疼痛和不适,都能准确的“看”到,从而去调养或者治疗。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才是真正的道家练气术的养生之道。

    苏明在长白山下山之时,就已经雷音震荡,筋骨齐鸣。下山后上过战场,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而后又从沈阳出发,饶了一个大圈,经历了内蒙广阔无边的大草原,来到了太原城。不管任何时候,他都没有间断《洗髓经》的练习。直到今晚,终于有所成就,可以说是登堂入室了。

    闭上眼睛,呼吸之间,苏明似乎可以清楚地看到体内肺叶随着呼吸的扩张和收缩。人体主管呼吸的器官就是肺部,是以内练一口气,最先通的就是肺部。他现在还只能“看”到自己的肺部,等功夫一步步深入,就能“看”到浑身上下,各个部位,各个细节。

    传闻之中,释迦牟尼佛在菩提树下悟道,明心见性,见性成佛,印证己身,见到十万亿佛国,恒河沙数佛陀。这就是内视的最高境界了。

    苏明知道自己踏入了内视的境界,心中自然欢喜,感觉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回到了屋里,睡觉休息。

    睡了不过短短四个小时,苏明习惯性的起身,开始练功。

    人体依据天时,自然是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的作息规律,顺着天地四时,才能养生,才能长寿。

    但是习武练拳的人,能够炼精化气,能够将摄入体内的精华转化为体内元气。又能炼气化神,将体内元气,转化为一股精神、心意。说起来玄之又玄,却是实实在在的道理。

    所以练拳的人,精神气血,充足饱满,充满活力,自然能够睡半夜起五更,却不会觉得累,反而觉得舒服。有的拳师说过,练拳要越练越舒服,如果觉得累,那就没有练对。

    尤其是佛家和道家,各自都有秘法,更能使一个人都不需要睡觉,或者只睡很少的时间,就能恢复全部的精力。

    佛门之中,就有许多高僧,往往整夜都不睡觉。只是往蒲团或者床上一坐,过一两个时辰、两三个时辰,就能恢复精力。这并非是普通的打坐,而是一种奇异的休息方式,还要配合特殊的呼吸吐纳功夫,一般人是万万做不来的。

    道家之中,也有类似的法门。比如号称内家拳始祖的武当,就有一门蛰龙睡丹功。这门功法来自于陈传老祖,传说陈抟老祖曾高卧华山,一睡数日不起,后竟于睡中得道。陈抟老祖传道于火龙道人,火龙道人传于邋遢道人张三丰。据说一旦睡下,就能达到深层睡眠,一个小时可以抵常人七八个小时的睡眠效果。

    在罗疃的时候,苏明就曾见过李书文,虽然已经是将近花甲,但是精力充沛,旁人难以比拟。苏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睡,凌晨三点起。李书文比他还要睡得晚,起得早,几乎时时刻刻都在练功。当时苏明为此还问了师父李书文,李书文只回了一句:“神满不思睡。”

    不过到了李书文这种境界的人,甚至可随意而为,运转气血,时时存神于体内细微之处,在行住坐卧之中都能养神休息,也能练习拳法。种种玄奥,难以揣测。

    苏明翻身下楼,此时是凌晨三点多,城中道路在明月清辉之下,甚是清楚。于是便一路行走,其中含有八极拳的桩功,又有八卦掌的身法、步法。也不管路,在城中随意绕行。

    八极拳中虽然也有身法、步法,却不及八卦掌来的灵活多变。苏明当初在天津城中华武士会与徐一江父子动手,便吃了些身法步法的亏。后来在沈阳时,与师兄霍殿阁练习交手,也吃了一些这方面的亏。

    霍殿阁与程有功互换技艺,八极拳和八卦掌融合一体。八极刚猛暴烈,八卦游身灵活。两门功夫一刚一柔,一稳一滑,结合起来,当真给人一种如虎添翼的感觉。

    苏明从霍殿阁那里得了八卦掌的传授,自此之后,也是时时练习。昨日到了太原城,也不改变习惯,还是三点起床,绕城行走。八卦掌的身法步法在不断的练习之中,也越来越熟练精深。

    在城中不停行走,有时路上偶尔也会碰到人,也有是和他一样的,清早起来练拳的人。不过习武之人,相互碰到了,都会有意避开,避免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麻烦。

    走了一两个小时,也不知转到了哪里。转过一个街角,就看到一个也是清早练功的人。苏明刚想避开,就见前面突然从各个方向冲出来七八条大汉,手里依稀可以看见端着枪,将练功的人逼到角落,拿藤条捆了,装入麻袋,抬起就跑。整个过程极快,都不超过一分钟。

    “绑架?”苏明心中一动,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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