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御书房中,毓王月曌协同工、户二部,向月皇呈报了草拟的各县治水之策,并在议程中解决了诸多安抚流民的细项,月皇更于次日朝会之上颁给了几位“圣使”金令并遣八百里加急持诏书先行,以便受灾之地的知州及下属官员提前安排好相关事宜。

    定了出京的日子,户部就开始加紧筹备物资,因时间紧迫便依据圣意先紧着受灾严重的凉州五县采办。

    看着户部侍郎呈上的物资清单,月曌眉间微拢,沉思间,却想到了别的方面,其实早前他也翻看过凉州往年呈报的月志,以及严昀近些年回京述职的内容记载,从中发现,以往凉州从未曾出现过大规模水位不定的情况,所以今年很是蹊跷,故而他觉得这可能也是月皇遣他去凉州的原因之一。

    “烦请侍郎转告尚书大人,现下物资紧缺,本王今日同其他‘圣使’商议后,决定从运往凉州的物资中,抽取五成,供给另外几位‘圣使’运往其他受灾州县,以免被世人诟病厚此薄彼,余下的物资还请尚书大人务必于五日内筹齐送至由京郊大营,夏侯将军会抽调人手护送至三州。”月曌合上手里的清单,抬头对下首的户部侍郎说道。

    “殿下深明大义,对百姓一视同仁,实乃高山仰止令下官心悦诚服,只是……”户部侍郎先是奉承一番,之后话语微顿,神色不明的悄悄抬眼看了月曌一眼。

    月曌捕捉到他犹疑的神色,却不动声色的抚了抚衣袖,随即顺水推舟的问道:“侍郎大人,可是有话未说完?还是侍郎大人觉得本王的安排有不妥之处?”

    户部侍郎闻言,面有急色,赶忙应道:“下官不敢,殿下洞察秋毫,下,下官绝无质疑殿下之意,只是下官等奉今上谕旨,督办物资筹集优先供给受灾严重的凉州,殿下自小才高知深,定是明白今上安排殿下去凉州的意图,除了凉州情况确实紧急之外,其更是南月重地,殿下此去如顺利治洪安抚流民,必能赢得世人葵藿之心,对今后行事百利而无一害,而今殿下突然要将物资分派,恐会拂了今上的好意,如此若是今上怪罪下来,户部办事不利是小,殿下因此伤了与今上的父子之情是大,故此还请殿下三思。”

    户部侍郎清楚的知道毓王这样的安排并无不妥更是对户部有利,而且月皇于朝堂间,似乎有属毓王入主东宫之意,只因还顾及着丞相和南王不好明说,但,怕也不过是时间问题,所以毓王是绝对不能开罪的。

    只是皇帝和王爷之间虽是父子,更是君臣,先斩后奏,依旧于法不合,皇帝父子间倒是可以私下通气,只不过天灾之下民心动荡,但凡出了纰漏,祸及的必是整个南月,朝堂问罪首当其冲的便是户部,他在脑中百转千回过的,月曌自然也不会不懂。

    听闻他如此说,月曌心中暗笑,这户部侍郎刘卓果真是出了名的‘小算盘’,貌似字字铿锵感人肺腑,说的也确是事实,只是这话语间绝口不提户部的难处,却处处为他表示担忧,还是让人感觉少了点诚意。

    不过话说回来,这刘卓在官场浸淫数十年,深得户部尚书赏识,稳坐户部侍郎这肥差数年,不说两袖清风,却也有个廉洁奉公的美名,此人也算是胸有丘壑,心志坚定,若非出身寒门,恐怕如今户部尚书之位早已易主了。

    “笃,笃,笃”月曌轻敲着桌沿,敛眉深思,时间一长,刘卓心里便有些打鼓,深知毓王虽然年少,却心思不浅,眼下时间紧迫,他还要赶回去督办其他事宜,心里略微有些着急,连带着面上也显露了几分。

    好在月曌也没耽搁太久,见刘卓隐有急色,便起身走到他面前,态度谦和,“侍郎大人的意思,本王明白了,先前只顾着谋划灾区百姓的安抚之策,疏忽了流程,确实思虑不周,令侍郎大人作难了,只是本王已同其他‘圣使’商议好了,君子一言既出,不便更改,若是本王求得今上的一道手谕,户部是否便可按此督办?”

    刘卓闻言有些愕然,曾听闻毓王为人谦和、心思敏锐,但也未曾有机会实际接触,如今便发现他确如众人所言,才望高雅却不显山露水,给人感觉多半是风光霁月的谦谦君子,只是刘卓却还看出这位毓王有别众人言的地方。

    毕竟也是随舅父征战过两年沙场的少年将军,坚毅的心性和成竹在胸的自信确实足以感染任何人,故而此时刘卓心底不禁多了几分敬意,拱手施礼道:“多谢殿下体恤,殿下此举是救户部于水火,也让户部不必背上偏袒之嫌,今上若赐的手谕必是极好,如若不便,口谕也可,下官代尚书大人及户部同僚感念殿下仁德,一定尽心竭力助殿下完成后方补给事宜。”

    月曌虚抬他一下,道:“刘大人言重了,南月国事均为臣子分内之事,本王与大人同领俸禄,不可不尽心,如若无事,本王这便要去请旨,先失陪了。”

    “殿下客气了,下官无事,这便回户部去,斗胆请与殿下同路半晌。”

    月曌点点头,单手略抬起示意,刘卓侧身让了让,也施礼示意贵人先行。

    到了帝王路寝,通禀之后,月曌被带入内殿,此时月皇只着深衣在侧榻上小憩,案上香炉青烟袅袅,安神香的味道在上空徘徊,弥久不散。

    月皇闻声半睁了眸子,向着月曌看去,问了来意,月曌站定请安之后,便秉明实情,月皇闻言点头称好,当即便招来人拟了手谕,遣去户部传旨。

    看着眼前的月曌,许是安神香起了效应,月皇神思疲倦的轻眯了下眼,随即挥退闲杂人等,只留月曌和他两人在内殿。

    慢慢起身,不发一语,月皇执起一件玄色大氅披在身后,步伐悠然的向着长桌走去,身后跟着模样恭敬的月曌,待走到长桌后,撩了衣袍慢慢坐下。

    八月中旬的天气早已没了燥热,微风从开起的窗徐徐而入,带来雨前的淡淡泥土腥气,明日便是月夕,原本该是南月举国欢庆之日,可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拉回了盯着窗棂微微出神的月曌,“父皇有何忧思,可否与儿臣说,也好让儿臣替父皇分担。”

    月皇面色无波,只是伸出右手拿起桌沿上的一只锦盒,打开看了一眼,又缓缓合上,随后目光深邃的转向月曌,紧紧盯着他,似要透过他的眼看到他心底,月曌与之对视,却被那带着慈爱、探究还有犹疑的复杂眼神,看的脊背浸出了薄汗,但却始终未曾回避。

    半晌,月皇淡淡一笑,眼神中敛那包含审视的复杂,面色尽显一个父亲对于儿子的慈爱之情,月曌瞧见,刚暗暗舒了口气,就见他将手中的锦盒递了过来,嗓音微哑的说:“拿去吧。”

    月曌疑惑的伸出手,将锦盒接过来,打开一看,一枚威风凛凛的半牙虎符躺在锦盒正中央,震惊之余他双手有些轻颤,这半牙虎符意味着什么,他当然再明白不过,只是不确定他父皇挑在这时将虎符交给他的用意,因为捉摸不清,更是下意识觉得这东西拿不得,随即忙的把锦盒盖好,双手捧着躬身上前,物归原主之后,低着头恭敬的向后退了两步。

    而月皇自东西递出去的那一刻,便将月曌的神色、动作尽收眼底,那慌张、震惊乃至在常理之中的丝丝惊喜都毫无掩饰的呈现在他面前,他眼底几不可见的划过一丝疑虑,而那被一直攥紧的心神,却因此变得松弛下来,深吸口气,缓缓说道:“这是何意?”

    月曌此刻已稍稍缓和了心神,双手置于额前,垂首答道:“回禀父皇,儿臣不解,还请父皇明示,否则儿臣断不敢接此物。”

    “这物什,你刚刚可看的仔细?”

    “儿臣,儿臣匆匆一撇,却也看的清楚。”

    “果真看的清楚了?”

    月曌有些不解,抬起头看了眼月皇,只见他挥了挥衣袖,道了句:“罢了,你且过来,拿去看仔细了。”

    月曌直起身,心有疑惑的上前再次接过锦盒,打开后仔细端详了片刻,随后略微发现有些异样,看了眼月皇,见他面无波澜,便将视线转回那半牙虎符之上,稍作犹疑,抬手拿起它,放在眼前反复斟酌,眉宇间的不解和焦躁随着观察愈加浓重,而后又在手里掂了掂,似是想起什么,猛地看向那虎尾,面色瞬间变的惨白。

    月曌微微咬着下唇,神色惊恐的看着月皇,见他此时正单手抵在额间,唇角尽是苦笑的盯着自己,顿时觉得那摊在右手之上的半牙虎符,犹如万重山压得他的身体发颤,却抛不敢抛,握不能握,如烫手山芋般,灼的手心发疼。

    见儿子已经吓得不能言语,略微有些失态,从未见他如此的月皇心中感叹,毕竟还是年轻了些,遇到这样天大的事,不能镇定也是正常,即便自己执政多年,见惯风浪,在刚发现事有不对之时,也是震惊的不能言语。

    想到此,他逐起身走到月曌身旁,欲拿回那半牙虎符,谁知月曌却突然握住了手,将那物什紧紧攥在手心里。

    月皇稍愣,一抬眼便看到,在那惨白的面色之下,充满了愤怒和坚定的眸子定定的看着自己,随即,又是一声轻叹,拍了拍他的肩,想让他缓一缓心神。

    待月曌稍稍放松下来时,月皇轻轻掰开他的手,将物什取出放回锦盒,随后带着他坐在侧榻之上,待他情绪彻底缓和后,才幽幽开口道:“阿曌也看出来了吧,不必惊慌,早在半月前朕便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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